两天后,苏晓在办公室中接到谢美麟的电话。
“晓晓,我爸打听出来了,温哥华那边确实有一位李秀龄,原是上海某证券公司的一个小经理。长相,年龄全都对得上。李秀龄移民到加国嫁了个富商,大她三十岁。这些年她照顾患病的丈夫,极少与外人接触。”谢美麟如是说。
苏晓说:“那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是虞新月的可能。”
谢美麟问:“她怎么知道那个女人见到我父亲时的打扮的?”
“这点说不通,”苏晓说,“对了,那位与耿冰川如出一辙的男子,你找到了吗?”
谢美麟顿时没好气,“还没呢!我想登寻人启事,又怕吓跑人家。”
“我倒觉得不用刻意找,他会在出现的。”
“你灵,我且听你的。”
谢美麟结束通话。
紧接着,沈明玉的电话来了。
“晓晓,我查到李秀龄了。”沈明玉说,“二十年前,上海那边确实有一位叫李秀龄的女子移民出去了。当时她三十六岁,是一个证券公司的经理,长相也对得上。”
苏晓愕然,“这是真的?”
“难道你不相信我?”
“明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明玉问:“加拿大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晓叹了口气说:“美麟刚刚给我消息了,她说温哥华那边确实有李秀龄这么一个人,情况和你说的一致。”
“晓晓,直接去问李秀龄吧。”沈明玉提议,“别再耗下去了。”
“好的,我一会就去。”
“有结果要及时告诉我和思楠。”
“明白。”
通话结束,苏晓无力地靠在公办椅上。
竟然真的有一个李秀龄……
如果那真的是李秀龄,那么这就意味着虞新月真的死了。不,谢美麟不是早就查出她死了么?对了,谢蕴华呢?好几天了,她应该查到自己那天是跟谁借的衣服了,可是她为何没有动静?
苏晓来不及想得太多,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梁自得。
“晓晓,你能帮我劝劝王霖吗?”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生孩子的事。
苏晓问:“王霖担心自己生不了孩子耽误你?”
“是了,”梁自得真觉得好笑,“干嘛非得有孩子呢?我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在意这件事。”
“这说明她真的很爱你。”苏晓由衷说,“梁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能接受没有孩子吗?”
“能啊!”
“领养的呢?”
“都可以,看王霖高兴。”
“我这就去给王霖打电话。”苏晓很欣慰,“梁大哥,你可以准备婚戒了。”
梁自得激动不已:“晓晓,谢谢你,你真是我们的福星。”
“你们才是我的福星呢!”苏晓说,“这些年你们帮了我很多,我只是在回报你们。”
“晓晓,你太体贴了。”
“梁大哥,你太客气啦!”
两个人都笑了。
放下电话,苏晓却犹豫起来。
霖能否再生育,她是有直觉的。虽然她解释不了自己为何会有那种直觉,但是这个直觉很清晰,很具体。最重要的是,它很乐观。
然而,她到底该不该说呢?
明湖广仁街许老太太曾对她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要懂得装糊涂。”
秦复也说过:“晓晓,自私一点没关系。”
可王霖是李秋冰和孟素琴的孩子……
李秋冰的不幸遭遇和他的凄凉结局,一直令苏晓念念不忘。孟素琴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像她,她还会被秦复找到吗?她过早地失去了至爱的父亲,而与父亲相像的秦复,一直被她视作命运对她的补偿。而他也极其疼爱她,对她百般呵护。从这个角度来说,孟素琴是她的恩人,她不能不报这个恩。
苏晓马上给王霖打电话。
“晓晓?”王霖是意外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晓说:“王霖,你一定能生孩子的。”
“这……”王霖还真是有点懵,“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我的直觉很灵,”苏晓说,“我甚至知道,你和梁大哥会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孩。”
“这些事情你怎么能说出来?”王霖也知道些说法的,“这对你不好。”
“放心,不会有事的。”这句话,苏晓并没有把握,“王霖,接受梁大哥,好吗?他亲口向我保证,不生孩子或者领养孩子都可以,看你高兴。这样的包容大度,你还犹豫什么?”
王霖哽咽,“晓晓,我接受他,谢谢你。”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好的。”
放下电话,不安涌上苏晓的心头。
这不安缘何而来,她是知道的。可是为了好朋友的幸福,她顾不得了。
她独自打车前往李秀龄的住处——又是没有预约的突访。李秀龄给她开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水彩笔。看样子,她是在作画途中被打断了。
“晓晓,过来检查我的工作进度吗?”李秀龄很高兴,“你看,我正在赶工。”
苏晓笑着说:“没错。”
李秀龄马上拿来几张画稿,她刚设计完混沌的形象。
《庄子》中说:“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李秀龄设计的混沌是一个橙色的圆球形象,上面有黑色细纹。这个形象没有五官和头发,但是有手有脚,还有一双翅膀,十分新奇。
她却是不放心:“晓晓,这个形象会吓到小朋友吗?”
苏晓称赞说:“这个形象不但新奇,而且用色活泼,很适合小朋友。秀龄姐,你的想法比年轻人还大胆呢!”
“你偏心我,我知道。”
苏晓收起画稿,“我是实话实说。”
“晓晓,怎么了?”李秀龄看出她有心事。
“秀龄姐,你是否认识一个叫虞新月的女子?她是秦涛妈妈宋晚云的好朋友。”苏晓直说了,“明湖人,二十年前从上海移民至美国。”
“没听说过。”李秀龄面不改色,“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认为,你就是虞新月。”
“你说什么?”李秀龄大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苏晓望着那与母亲相似的面庞,殷切地问:“秀龄姐,你究竟是谁?”
“晓晓,其实我也听朋友说了,有人在温哥华打听我。”李秀龄叹了口气,“那个人叫谢超群,是不是?”
谢美麟的爸爸还是走漏风声了,苏晓苦笑。
李秀龄说:“我知道,谢超群是谢蕴华的堂弟,谢美麟的父亲。”
苏晓愣住了。
“别吃惊,听我解释。”李秀龄把画稿和水彩笔放好,“想必谢超群也说了,我不是什么虞新月,我就是李秀龄,二十年前从上海移民加拿大。移民前,曾是某证券公司的一个小经理。”
苏晓不语,等着她说下去。
“二十年前,我都三十六岁了,因为眼界高,一直单身。当时秦复的事业已经做得很大了,我这种小经理是没有机会接近他的。”李秀龄说,“想必你也知道,秦复热爱高尔夫,球打得很好。我对这种球没有兴趣,但是为了认识有钱人,愣是掏了不少钱去学这个。”
“你不是说过,你对赚钱没有兴趣吗?”
“因为我现在有钱了啊!”
也对,苏晓苦笑。
李秀龄说下去:“终于有一天,我在球场邂逅了秦复。我使出浑身解数,很快就和他在一起了。那个时候,他只要来上海,就一定会来找我。”
苏晓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很爱宋晚云的吗?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李秀龄不服气了:“二十年前我还是很漂亮的,不输宋晚云好不好?”
“秀龄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晓不知所措,“我是……”
李秀龄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苏晓立刻不说话了。
李秀龄问她:“明湖的那段往事,你知道吧?”
苏晓点点头。
“那段往事始终是秦复心灵上的一道伤痕,他又不好在宋晚云面前频频提起,但又需要一个可以谈论心事的人,加上我这个人又不笨,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李秀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因而知道那些往事,包括孟素琴等等。”
苏晓没多想,“秦复要谈心事,不能找谢小姐吗?”
“谢蕴华是他的生意伙伴,又是宋晚云的好朋友,跟她说不等于跟宋晚云说了?”李秀龄失笑,“再说了,他也需要生理上的享受嘛!”
苏晓差点被口水呛着。
“当然了,我也很享受。”还真是意犹未尽的模样,“别的不说,就他那个身材,足以让我垂涎。”
苏晓握紧拳头,心海在波涛汹涌。
李秀龄说下去:“我知道,他现在的身材保持得相当好,从你们被偷拍的那张照片上看得出来。毕竟他先天条件那么好,又养尊处优,真是羡慕不来。”
苏晓勉强笑了一下。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明显放松快乐得多。”李秀龄真是滔滔不绝,“他的琴弹得很好,这个你知道。但你未必知道,他为我下过厨,他包馄饨可是一把好手呢!”
“他还会这个?!”
苏晓大吃一惊,连她都没见识过呢!
李秀龄如胜利者般地笑了,“老婆哪有情人了解自己的老公?”
“……好了,再别说你们相处的细节了。”再听下去,苏晓真怕自己会心梗,“你就说,你是怎么知道那名女子的装扮的?”
李秀龄说:“因那两次派对,我都在。”
苏晓意外了,“你是怎么参加那两次派对的?”
“宋晚云请我去的。”李秀龄说,“这就是纸包不住火吧?没多久,我和秦复的事情被宋晚云知道了。她没有一下子拆穿我,而是把我当成朋友,还带我去出席派对,想拿些大场面来吓唬我,教我知难而退不要作非分之想。我为了壮胆,同时也是不想引人注目,就把公司的一个前台小姑娘带去挡刀了。可是我没有料到,谢美麟的爸爸谢超群对这个小姑娘一见倾心。”
苏晓想了想,“可是,美麟不记得派对上有你这么一个人。”
李秀龄答:“当时谢美麟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我又刻意低调,再加上风头都被那个小姑娘抢了去,谢美麟没注意到我很正常。而宋晚云和谢蕴华为了秦复的面子,也对其他人保密我是谁。”
“就连美麟的爸爸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秀龄说,“宴会上,他根本没注意到我,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事后我为了不惹麻烦,不让那个小姑娘对他说我是谁。”
苏晓叹气,“后来呢?”
“谢超群为了娶那个小姑娘而把谢家天闹得翻地覆,秦复迁怒于我,不要我了。”李秀龄好不悲戚,“那时候我对他的感情已经很深厚了,爱而不得太痛苦,于是我就想移民海外。宋晚云巴不得把我这瘟神送走,她痛快地帮我办好了移民。”
“你就这样到了加拿大,遇上后来的丈夫?”苏晓问,“所以你说,是他给了你新生?”
“是的。”李秀龄叹息,“他大了我三十岁,对我很好。所以我虽然不爱他,但是出于感恩,还是跟他做了无数次试管婴儿,我想成全他要一个女儿的心愿。可惜,没有一次成功。”
“美麟爸爸也在加拿大,你没有和他联络过?”
“我找他做什么?”李秀龄觉得可笑,“我巴不得忘掉他和那个小姑娘的那些可怕的往事。”
“能否问问那名女子的名字?”
“唐婉如。”
“好名字,”苏晓称赞,“这些年,你和秦复有来往吗?”
“他去美国看秦涛的时候,我会飞去美国见他,其他时候偶有书信来往。”李秀龄失落起来,“但是,打从他认识你之后,他就断绝了与我的联系。唉呀,好一个新人胜旧人哪!”
可是苏晓高兴不起来。
她问下去:“你为何频频去往西郊墓园?”
“看望宋晚云啊!我和她也算是老相识了。”李秀龄说,“但是我没想到,我还能偶遇秦涛和周思楠。不得不说,秦涛的样貌真是一点没辜负宋晚云的好基因。但是我之所以多看他两眼,完全因为他是秦复的儿子。”
“你那位曾就读明湖二中的朋友,就是宋晚云了?”
“然也。”
苏晓数着桩桩件件:“你借我裙子害我被美麟打,又拿我的手机去向梁大哥告密,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捉弄我?”
“是啊,因为我吃醋嘛。”李秀龄大方地承认,“你现在总算明白,为何我得知裙子是被秦复撕坏的时候,是那样愤恨了吧?”
苏晓虽然无话可说,但也没有生气。
李秀龄说下去:“宋晚云走了,我的丈夫也走了,我重获自由,就想回来看望昔日爱人。我知道秦复不愿见我,于是我就想办法接近你,通过你来了解现在的他。正好我这些年在加拿大闲得没事干,学会了画画。你又是搞绘本创作的,这不就有得聊了?”
苏晓想起来了,“那次在医院,我们真的是偶遇吗?”
“是的,我也没想到。”李秀龄笑了,“我看过你的绘本,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你一定会看得上我的作品。我原本打算以投稿的方式找上你的。”
“我们确实挺有缘份。”苏晓说,“更别提你还很像我的母亲。”
李秀龄摸摸她的头,“没错,就是有缘。”
苏晓问:“你第一次借我那件黑色小礼服,是因为事先知道有那么一场宴会吗?”。
“没有,误打误撞。”李秀龄说,“你们这几家的宴会上能有什么人,我大概有数。至于那些衣服,我回国之前买了一些二手的相似款,以备不时之需。”
好家伙,苏晓真是服了。
“两次都与那名女子相似,谢家的人不会看出端倪?”
“本来也没打算瞒你们太久嘛!”李秀龄努努嘴,“我也就是想看看秦复过得好不好,他新娶的女人到底什么样,仅此而已。”
“我除了像孟素琴,其他一无是处。”苏晓苦笑,“你一定很失望。”
“不,你很有魅力。”李秀龄说,“秦复喜欢你跟你是否像孟素琴,根本没有关系。当然你像她,肯定给他带来些许慰藉。”
苏晓摇摇头说:“秀龄姐,你现在签在我公司,迟早会被秦复发现的。而且谢小姐已经在查我那天的行踪,她想知道,是谁借给我衣服。”
“其实,她已经找到我了。”
苏晓愣住了。
李秀龄说下去:“我告诉她,我回来折腾这一场,只是因为放不下秦复,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求她不要说出去,她答应了。我也答应她,把《庄子》这个绘本画完就回加拿大。”
苏晓赶忙握住她的手,“秀龄姐,留在国内,好不好?”
李秀龄愕然,“你不在意我捉弄过你?”
“我认为你情有可原。”
“也不在乎我曾经是秦复的情人?”
“也都过去了。”
“可是我还爱着他啊!”
“那是你的自由,”苏晓由衷说,“感情是不由自主的,只要你没有实际行动,我不介意。”
李秀龄深受感动,“你这样包容我,就因为我像你的母亲?”
“是啊,你像我的母亲,所以我能这样包容你。”苏晓落泪了,“秦复像我的父亲,所以我那样爱他。”
李秀龄大惊,“秦复像你的父亲?”
苏晓流着泪点头。
李秀龄的好奇心全起来了。
她殷切地问:“晓晓,你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
苏晓流着泪说:“……我八岁的时候,父亲为救我而被大货撞死,是母亲独自拉扯我长大的。她认为是我害死了父亲,再加上生活的压力,她就天天打我,骂我。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念我的父亲。我真的很爱他,真的很渴望得到他的庇护……我也知道,母亲也很爱我。但是太不幸了,她因为长期饱受生活的压力与内心的痛苦,患上了肝癌,在我大学毕业的那年走了。”
李秀龄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的身世如此悲惨,忙问:“你和秦复是如何相识的?”
苏晓索性将她与秦复和李秋冰等人相识的经历都说了。
李秀龄听了,久久发怔。
过了好一晌她才问:“这些都是真的?”
“一字不假。”
苏晓泪眼汪汪地凝视她。
李秀龄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一把将苏晓拥入怀中,痛心地说:“你这个不幸的孩子,你在用一生来治愈童年哪!”
“秀龄姐,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苏晓只关这个,“你真的不是虞新月?”
“我就是李秀龄,不是什么虞新月。”
“你真是秦复的旧情人?”
“要不要看我们在一起的照片?”李秀龄笑了,“就怕你认为照片是假的。”
苏晓赶忙摇头。
“对不起,我知道这些事情会破坏秦复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乃至波及你的父亲,”李秀龄很是愧疚,“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为何你的眼神充满挣扎?”
“我不想令你难受,但又不忍心骗你。”李秀龄很是为难,“像秦复这种层次的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不是很正常?”
苏晓痛心不已。
李秀龄赶忙宽慰她:“晓晓,对不起,如果我知道秦复与你的故事,我一定不会回国捣乱。”
“不,幸好你回来了。”苏晓擦着眼泪,“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朋友。”
李秀龄摇头,“你不应该有我这种朋友,你还是让我走吧。”
“你现在是我的员工,休想说走就走。”
“如果秦复知道了呢?”
“知道就知道。”苏晓难得凶巴巴,“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平日温柔顺从的可人儿一旦凶狠起来,竟有一种洋娃娃暴君般的反差美,饶是阅人无数的李秀龄看了也为之惊艳不已。
“晓晓,你刚刚凶的那一下子,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她由衷说,“秦复这家伙也太有艳福了!”
“别提他,”苏晓气呼呼的,“我现在恨他!”
“都过去了嘛!”李秀龄忙赔笑脸,“当时我不懂事,他压力又大,你就原谅我们,好不好?”
“秀龄姐,我并不怪你。”
“那你也不能怪他。”
“我看情况。”苏晓难得凶巴巴,“不好意思,秀龄姐,我想回去了。”
李秀龄双手握拳举到下巴,“回去切莫开战。”
苏晓苦笑着点头。
就这样,她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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