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西山墓园。
此时已是人间四月天,阳光明媚,几缕白云在蔚蓝的天幕上摇曳。天幕下,山桃花开满了西山,像是给西山披上了粉白色的轻纱。当和煦的春风拂过树林的时候,粉白的花瓣像雨一样地飘落下来。
花瓣飘落到墓碑上,也飘落到碑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
两岁多的秦天爱用小手接住几片花瓣,问她的父亲:“爸爸,这是什么花?”
秦复答:“这是山桃花。”
秦天爱又问:“爸爸,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名字的?”
“是你妈妈告诉我的。”秦复摸摸她的头,“你妈妈最喜欢花,她知道许多植物的名字。”
秦天爱点了点头,指着墓碑们问:“爸爸,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墓碑。”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秦复蹲下来,扶着女儿说:“有些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如果我们想念他们的话,可以来他们的墓碑看望他们。”
秦天爱想了想,“那些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这是上天的安排。”
“他们离开我们后,去了哪里?”
“天上。”
秦天爱指着墓碑问:“这些人都是谁?”
“他们分别是李秋冰,耿冰川,”秦复从左至右指着墓碑,“……这一位,爸爸不用说了。”
秦天爱点了点头,“这是虞阿姨。”
秦复轻轻颌首。
“妈妈不是要来看望虞阿姨的吗?”秦天爱看看四周,“她在哪里?”
秦复吻她的面颊,“你妈妈去采花,我们等一等她。”
秦天爱乖乖听话。
过了半晌,她指着一个方向说:“妈妈来啦!”
秦复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他心爱的女人。
她看上去完好无损,也依然美丽。
“秦复,天爱。”
苏晓捧着几束二月兰,快步走到他们跟前。
徐斌和何存知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秦复迎上去揽住苏晓,“采了这么多,累不累?”
“我好着呢!”苏晓笑了,“都是何姐和徐斌帮我采的,我都没有机会动手。”
秦复满意地颌首,接着对天爱说:“天爱,你给他们送花,好不好?”
秦天爱说:“好呀!”
何存知马上从秦复手中接过花束,再领着秦天爱分别给李秋冰,耿冰川和虞新月的墓碑献上鲜花。秦复揽着苏晓看着他们忙碌,徐斌则侍立在一旁。
秦天爱献完鲜花后,一行人离开了墓园。
晚上七点,苏晓由司机驾车送至超哥手工饺子馆。
饺子打了烊,两名便衣保镖守在门口。饺子馆内,朋友们在聚餐。超哥和太太吴诗曼是主人家,客人是秦涛,周思楠,梁自得,沈明玉,谢美麟,谢超群,唐奉玉,姚世玉,林小棠,以及客人中的主角——苏晓。
按说王霖也应该过来,但是她的女儿才一个多月,正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所以只能让梁自得自己过来了。
见人都到齐了,超哥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来,让我们恭喜晓晓出关。当然,思楠不用,因为她正在怀孕。”
众人二话不说,纷纷向苏晓祝贺。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苏晓不由得热泪盈眶。
坐在她旁边的谢超群忙说:“别哭,伤身体。休养了大半年才好,多不容易。”
苏晓勉力收住了眼泪。
谢美麟小声地说:“如果不是我把晓晓带到酒店去见高春玲,也就不会出事了!害得晓晓遭了那么大的罪,我真怕遭报应。”
苏晓忙说:“你父亲救过我,我救你是应该的。”
“我爸恢复得完好如初,可是你……”谢美麟不忍心说下去。
谢超群也十分愧疚,“晓晓,美麟把你坑惨了。”
苏晓却说:“美麟没有坑我,她恰恰帮了我的忙。”
谢超群忙问:“怎么说?”
苏晓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我要如何与他白头吗?”
这个他是谁,在场的人都知道。
谢超群恍然大悟,“难道……”
“从前,我也在梦里答应过秦涛妈妈,将来要和他一起走。”苏晓笑得温柔,“所以,当那辆骄车冲过来的时候,我知道,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所以,我不害怕,更不不后悔。”
……情深如此。
谢超群顿时热泪盈眶。
秦涛举起酒杯站了起来,“苏晓,我代我母亲敬你。”
说完,他一饮而尽。
待他落座,苏晓说:“我好不容易出关,你们聊点开心的事情好不好?比如,梁大哥的女儿怎么样啦?”
梁自得刚刚差点落泪,所以他的声音还略带哽咽:“很好,只是满月酒你没能来参加,多少有点遗憾。”
苏晓不由苦笑,“满月酒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秦复硬是不让我过来。”
谢超群马上说:“秦复是对的。如果我是他,我也不让你出来。”
谢美麟打趣他:“难得你认同他一次。”
“谁认同他了?我是关心晓晓好不好?”谢超群伸出长臂揽苏晓的肩膀,“好歹她也是我用性命救下来的女人。”
苏晓无奈地说:“谢大哥,不要胡闹,免得庄小姐误会。”
“放心吧,她懂我。”谢超群抽回长臂,“否则她也不会让我自己过来,自己却跑去加班。”
谢美麟看了看大着肚子的周思楠,对谢超群说:“爸,你和庄小姐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这个,”谢超群居然扭捏起来,“我还真没想过。”
苏晓笑了,“我看,你还是要再做父亲的。”
“太好了!”谢美麟很高兴,“我姑姑就想我爸再要一个孩子。”
沈明玉问她:“你怎么这高兴?”
“小宝宝多可爱啊!”谢美麟很兴奋,“我看到王霖的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谢超群打趣她:“那你快点结婚生孩子,别催你老爹。”
谢美麟看向坐在对面的唐奉玉,“我倒是想生,可是找谁生呢?”
唐奉玉红着脸低下头,姚世玉和林小棠微笑着。
“话说回来,晓晓还真是很灵。”周思楠说话了,“她说王霖生女儿,还真是女儿,而且很漂亮。对了,取名字了吗?”
梁自得说:“我和霖霖还在考虑。”
周思楠笑了,“你们生完了都没定下名字,我还没生就已经想好了。”
苏晓忙问:“你们取了什么名字。”
“慕冰。”回答的人是秦涛,“思慕,冰川的冰。”
大家伙都是一愣,因为大家伙都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秦涛握住周思楠的手,温柔地说:“耿冰川是我和思楠此生都念念不记的人,我支持这个名字。”
“慕冰,秦慕冰。”苏晓沉吟着,“你们这是个男孩,男孩子用这个名字很有气质。”
沈明玉哽咽着说:“秦涛,思楠,谢谢你们。”
周思楠温柔地说:“这是应该的。”
秦涛握紧了她的手。
过了半晌,超哥说:“我和诗曼会举办婚礼,时间是六月,在晓晓和秦先生的婚礼之后。”
吴诗曼羞涩地说:“希望你们能赏光。”
大家伙都表示一定会出席。
苏晓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不争气,你们的婚礼才会拖到现在。”
“反正我们已经领了证,婚礼晚些时候又何妨?”吴诗曼笑了,“也正因为晚了半年,我们才有了另外的收获。”
苏晓忙问:“什么收获?”
吴诗曼看向超哥。
超哥点点头,接着说:“晓晓休养的这半年,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决定不再经营饺子馆,而是重操旧业。我原本是做软件开的,和奉玉是同行,我们两个决定一起创业开公司。”
苏晓大喜,“超哥,奉玉,你们一定可以的。”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祝贺。
整个聊天中,他们都刻意避开了虞新月的事情。因为她的离去很诡异,哪怕是苏晓,哪怕她刚刚去墓园看过她,也都不能相信她已经走了。
这,就是天意。
五月二十五日,秦复和苏晓举行婚礼。
婚礼的奢华自不必说了,宾客们更关心的是这对分分合合的老夫少妻。许多人一边看着台上交换戒指的新人,一边在窃窃私语。
是的,八卦又开始了。
“你看,苏晓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那只是表面。那一撞没有给她带来皮外伤,但是莫名其妙地震到了她的脏器。听说,她也就能活到五十多岁。因此,肇事的车主被老秦整得够惨。”
“那是当然的了。不过,老秦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个怎么说?”
“你想想,如果苏晓只能活到五十多岁的话,照这么算,估计她和老秦能一起走。”
“难怪老秦比以前更疼她,两个人形影不离,十分恩爱。”
“不得不说,老秦的运气真好。”
“公允地说,老秦的实力配得上他的运气。”
“也是。他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人有人。快六十的人了,经过这么多折腾,他的状态竟然越来越好了。”
“我敢打赌,将来秦涛绝对不如他。”
“有个六七分也够了。”
“也是,毕竟老秦的底子够厚。”
另一边的谢美麟也在八卦。
她悄声对旁边的谢蕴华说:“姑姑,你说,晓晓最打动秦叔叔的是什么?”
谢蕴华答:“真心。”
谢美麟不以为然,“愿意对秦叔叔真心的女人不多了去了?”
“多?我看不见得。”谢蕴华冷笑,“真心不是靠说的,要看行动。婚舍得离吗?洪水敢跳吗?手腕割得下去吗?即便毁容也不肯说出真相,敢吗?豁出性命救人,做得到吗?还有最玄妙的,心灵感应,这可真是没办法了。”
谢美麟点点头,“而且,晓晓还那么美。”
谢蕴华微笑,“你终于赞美她了。”
“何止赞美,我现在对她简直是奉若神明。”谢美麟苦笑,“毕竟为了救我,她只能……五十多岁还是很好的年纪,比如姑姑你,还是那么美,那么年富力强。”
“美麟,那是晓晓的宿命,更是她的选择。”
谢蕴华难得如此温柔。
谢美麟点了点头。
另一边,谢超群望着披上婚纱的苏晓出神。
良久,他才喃喃地说:“才五十几岁,太可惜了。”
身旁的庄家璇握住他的手,“那么美又那么灵的人,很难长寿的。”
“越绚烂,越短暂。”
“是的,就像那颗金色的流星。”
傍晚,秦家别墅。
那对被盛大的婚礼折腾了一天的新人终于洗尽铅华,来到了卧房的露台。虽然卧房在二楼,且楼层较高,但是种植在庭院里的合欢树还是将枝条伸上了露台。此时正是合欢树的花期,紫色的毛绒花朵盛开在绿叶之间,散发出阵阵清香。
秦复摘下一朵合欢花,插在苏晓低低的发髻上。
“晓晓,你真是美好。”他吻她的额头,“你救了美麟,蕴华不知道有多感激你。”
苏晓微笑,“谢大哥救我,我救他的女儿,这是应该的。”
秦复扶着栏杆说:“那个傍晚,我正和蕴华在春江吃饭。突然,有人告诉蕴华,美麟把你带到了酒店。我立刻打你的手机,可是打不通。”
苏晓苦笑,“那个时候我在地下停车场,信号不好。”
秦复说下去:“我打不通电话,天空变成了血红色,接着,一颗金色的流星划过。我和蕴华都看见了,我们以为那是……”
“其实,那是新月姐。谁也无法想到,连癌症都几乎治愈了,却迎来了猝死。”
“医生说,如果想知道原因,只能解剖。可是,我们都不忍心。”
“解剖只能找到医学上的原因,她的离去却是十分玄妙。”苏晓叹息,“那天晚上,她原本是要秦涛和思楠吃晚饭的,可是她却推说有事,放了他们的鸽子。”
秦复接下去:“她在遗书中说,不久前,她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将所有的珠宝交给了一群陌生人,自己却衣衫褴褛。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了。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遗书。而晚云那盆兰花的死亡,就是上天对她的启示。”
“她走的那天,我发现秦涛妈妈的一盆兰草突然死掉了。”苏晓深深叹息,“当时我就心下一惊,赶忙给新月姐打电话。可是,她说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我想去见她,她说约了秦涛和思楠,我只能作罢。然后就……”
说到这里,苏晓终于落泪。
“乖,不要哭。”秦复将她拥入怀中,“她有心理预期,走的时候并不痛苦。”
“秦复,新月姐的财产,已经全部捐献了么?”
“是的,一切都按她的遗书来办。”
“想不到,她绘制的那本《庄子》竟是绝笔,她绘画方的才华还远远没有得发挥。”苏晓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我想,在天上,她也一定是长袖善舞。”
秦复不语,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
过了半晌,他问:“晓晓,医生说,你只能到五十几……”
“与其漫长而平淡,不如短暂而绚烂。”苏晓摩挲着他的胸膛,“我救美麟不只是为了报谢大哥的恩,也是为了我自己。从前,我在梦里答应过秦涛妈妈,将来要和你一起走。当那辆骄车冲过来的时候,我知道,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
“真是个傻丫头!”秦复抚着她的秀发,“你昏迷的时候,真是把我吓得不轻。”
苏晓幽幽地说:“我在昏迷的时候,梦见自己又走到了那片红色的荒野。我走啊走,怎么也不找到回都市的路。最后,是秦涛妈妈将我带了回来。但是,她没有直接将我带回来,而是去观看了一场葬礼。”
“谁的葬礼?”
“我们的。”
秦复一愣,“我和你的?”
“是的,你和我,我们是一起走的。”苏晓抬起头,“我们走的时候,天爱已经有小宝宝了。当然,是她和那个你指定的人的。”
“嚯,那我快有九十岁了。”秦复很意外,“我能活那么久?”
“谢小姐比你更久。”苏晓笑了,“葬礼上的她,高挑挺拔,虽然满头银丝,但气质非凡。”
“我想象得到。”秦复微笑,“晓晓,天爱如何?”
“她美丽,高挑,不愧是你的女儿。”
“强子呢?”
苏晓笑了,“不负你的期望。”
秦复十分满意,接着问:“那么,秦涛呢?”
“说实话,他有你的七八分。”
“也足够了。”
苏晓嫣然一笑。
秦复拥着她,轻轻地问:“晓晓,你会后悔遇见我么?”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晓晓,我会把最好的一切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每天与你一道看夕阳。”
“我会永远陪着你。”
“……足矣。”
秦复拥着苏晓,望向那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血色天幕上,没有流星。
那颗金色的流星,已经落在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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