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很快结束，时间来到一九八五年的春节。
这一天是正月十三，徐云清在江北某家饭馆里等待着。明湖是江南水乡，江南水乡的冬天最大的特征是湿冷与阴郁。徐云清不喜欢这样的天气，这种天气就像他当下的生活一般，沉闷，了无生趣。他渴望着改变，可是他没有那个人那样的能力，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呢？
徐云清透过玻璃望向窗外，陷入沉思。
忽然，一辆漂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饭馆门口，紧接着，司机从后座请出了两位穿着长大衣的年轻人——秦复和孟素琴。
不得不说，孟素琴的确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她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身材纤细，那驼色的长大衣穿在她身上极为好看。然而在徐云清的眼中，她身旁的秦复更值得他注目。此时的秦复已经二十二岁，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他容貌英俊，身材高大，那深灰色的长大衣与浅灰色格子的围巾穿在他身上是十分有型，也衬得他的皮肤更为白皙。
帅，太他妈帅了，老天偏心得过分了！
徐云清在心中赞叹。
“徐头恩子，傻笑什么？”
秦复已经领着孟素琴坐到了徐云清的面前。
“……我在欣赏金童玉女。”徐云清掩饰着，“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秦复看向孟素琴，“她要再过半年才肯结婚，我拿她没办法。”
“不急嘛。”孟素琴小脸一红，“我们才参加工作半年，应该等工作稳定些再结婚。”
秦复顿时没好气，“一个破语文老师，有什么好操心的？”
孟素琴揶揄他：“你不也是破音乐老师？”
“再加我一个，破校务人员。”徐云清乐了，“想不到，我们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最后又在同一所学校就职。”
孟素琴笑了，“我和你还是大学同学呢，而且是一个班。”
提起大学生活，徐云清就有得说了：“在杭州那四年，我可是当够了护花使者，搞得同学们都以为我对你有意思。教导处主任还找我谈过话，硬是说我和你有什么。最后逼得我不得不跟他说，素琴是我大哥的女人，我大哥进京读书，他叫我代为照顾她。主任不信，我就对他说，你尽管去打听，我是怎么混进素琴这个班的。后来，主任真去打听了，再后来，他再也没找过我的麻烦。”
经此一役，孟素琴成了学校的红人，人人都知道她有一个了不得的对象。男同学再也不敢接近她，女同学也对她好多了。要知道，孟素琴因为模样漂亮学习又好，引起不少女同学的嫉妒，在得知她名花有主不再对她们产生威胁后，那些嫉妒也就消散了。
孟素琴看向秦复，嗔怪地说：“你这个家伙，搞得这么夸张。”
“我不放心嘛。”秦复搂了搂她。
孟素琴轻轻推开他，“讨厌，这里是公众场所。”
秦复笑了，他松开她，握住她的一只手。
看到自己的老大即将娶得美人归，徐云清十分欣慰。
然而没过多久，现实的问题又浮上他的心头。
“老大，你要一直做音乐老师？”
孟素琴看向秦复，显然她也关心这个问题。
“我在等待时机。”秦复颌首，“云清，如果我走上那条道路，你会跟着我么？”
徐云清拍拍胸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素琴，你呢？”
孟素琴温柔地说：“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
秦复问：“云清，你家里人也支持么？”
“放心，只要是跟着你，他们绝对一百个支持。”徐云清喝了一口酒，“在我爸妈眼中，你对我是有再造之功的。他们认为，你就是我，不对，我们家的贵人。”
秦复笑了。
徐云清说下去：“后天是元宵节，我爸妈想请你来家里吃饭。我只好跟他们说，秦复哪有功夫来我们家？他肯定要去素琴家的。”
孟素琴失落地说：“那天他不来我们家。”
徐云清忙问：“为什么？”
秦复无奈地说：“元宵节那天晚上，海曙那边有一场元宵节晚宴，父亲一定要我参加。我不想去，可是父亲十分坚持，最后，我说，我就露脸十分钟，其他的办不到。”
徐云清一愣，“露脸十分钟？”
“是的，我去弹一首曲子，然后走人。”秦复说完握住孟素琴的手，“完事了，我还来你们家。”
孟素琴立刻绽放笑颜，“我等你，不管有多晚。”
秦复摸摸她的头，温柔地笑了。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徐云清感慨着。
他并不知道，后天的元宵晚会将改变一切。
同一时间，海曙区的某栋洋楼。
宋南川一进家门就问宋太太：“云儿呢，在家吗？”
“她在房间看书呢。”宋太太答，“我去把她叫下来？”
宋南川颌首，“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谈。”
宋太太马上去找女儿。
不多时，宋晚云便来到宋南川的面前。
“爸爸，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宋晚云搂着宋南川的胳膊，“害得我都不能接您进门家门。”
宋南川摸摸她的头，爱怜地说：“这么大个人了，还这样爱撒娇。”
宋太太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这温情的一幕。
“我才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才半年呢！”宋晚云窝在父亲的怀抱里，“爸爸，难道您嫌我是老姑娘了？”
宋南川叹息：“你当然很年轻，可是爸爸老了。爸爸的子女运差，快四十岁才生下一个你。现在，爸爸已经过了六十岁了。”
宋晚云马上说：“哪有六十？您看上去不超过五十岁。”
“小丫头，嘴真甜。”宋南川嗔她，“爸爸头上有多少白头发，你看不到？”
宋晚云娇笑，“它们只会衬得您风度翩翩。”
宋南川十分开怀，“云儿，你真是爸爸的开心果！”
宋太太也笑了，“这个孩子。”
宋晚云撒完娇后，好奇地问：“爸爸，妈妈说您找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谈，那是什么？”
宋太太也殷切地看着丈夫。
宋南川温和地问：“云儿，试着谈个对象，好吗？”
宋晚云马上想起虞新月。
“那也得找个合适的人选啊！”她不免心虚，“你们介绍过的那些男孩子，除了家里有点钱模样齐整些外，还有什么好的？”
宋南川笑了，“这次可不一样。”
宋太太十分欣喜。
宋晚云努努嘴，“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失望。”
宋南川正色说：“云儿，后天是元宵节，爸爸和朋友们办了一场元宵晚宴，你陪爸爸妈妈出席，好不好？”
宋太太马上看向女儿。
果然，宋晚云皱着眉头说：“你们不会又让我认识什么人吧？”
“爸爸想让你见一个人。”宋南川拍拍她的手，“你放心，那个人只是在晚宴上弹一首钢琴曲，弹完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宋晚云很没好气，“你们的品味每况愈下，这回干脆给我找个琴童！”
宋太太佯怒：“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人家？”
“好一个琴童！”宋南川乐了，“云儿，记住你说过的话。”
宋晚云撇撇嘴，“我不去。”
元宵节那个晚上，她还要和虞新月幽会呢！
哪晓得她的父亲竟然说：“云儿，就这一回，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再也不给你介绍了。”
宋太太急了，“南川！”
宋南川摆摆手，宋太太只得作罢。
宋晚云不语，她正琢磨着。
过了半晌，她说：“就这一回，再也没有下次了。”
宋南川大喜，连连说好。
又过了一些时候，晚上八点，贝家巷。
袁婉华在家门前朝巷子口张望。
一旁的邻居张妈妈问：“婉华，是在等素琴回来么？”
“是啊，”袁婉华仍望向巷口，“说是八点到家，怎么这回子还不见人？”
张妈妈却轻松地说：“年轻人爱玩，晚一点回家也不奇怪。再说了，秦复是什么人品？难道你还不放心？”
袁婉华轻叹，“也是。”
张妈妈说下去：“秦复对素琴是真的好，又送吃又送穿。素琴出门时穿的那件大衣，那种衣服，我可是见都没见过。听说那是洋牌子，老贵了呢！”
袁婉华不置可否地颌首。
张妈妈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过完年再说吧。”袁婉华答，“他们都是刚刚参加工作，不着急结婚。”
张妈妈意外了，“你还想拖？秦复这种姑爷，可得早结早了。”
袁婉华微笑，“顺其自然。”
“你们呀，就是仗着秦复脾气好，对素琴死心踏地。”张妈妈颇有点恨铁不成钢，“换成别的人家，肯定一毕业就结婚了。
袁婉华只是笑笑。
这时候，巷子里走来两位年轻人，正是秦复和孟素琴。
张妈妈识趣地走开，袁婉华迎上前去。
“素琴，怎么回来晚了？”
秦复马上跟准岳母解释：“我带素琴去广仁街看望许叔叔和许阿姨了。”
袁婉华知道那对夫妻是谁，这才放心了。
孟素琴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妈妈，这是许叔叔和许阿姨为您做的麻编工艺鞋。”
袁婉华接过袋子，接着对秦复说：“请代我谢谢他们。”
秦复说：“袁阿姨，不用这样客气。他们一直为我母亲做鞋子，多做一双也不难。”
袁婉华颌首，“秦复，元宵节能来家里吃饭吗？”
“我会过来，但是会晚些，因为我要去一个宴会露个脸。”秦复露出苦笑，“您放心，我会尽早过来。”
莫名地，袁婉华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孟素琴忙说：“妈妈，秦复也不想有这种应酬，他是不得已。”
“父亲一定要我去，”秦复也很为难，“我们僵不持不下，最后各退一步，我只是去那里弹一首曲子。”
袁婉华终于回过神来，忙说：“没关系，你去忙吧。”
秦复如许诺般说：“您放心，我一定过来。”
孟素琴柔声说：“我们等你。”
秦复欣慰地点了点头。
一番道别的话之后，他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袁婉华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直觉。
他，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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