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后,一九九八年的夏天。

    这也是一个特殊的年份,秦复将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与她相遇。

    这一天是六月八日,是他与宋晚云的结婚纪念日。

    一大早,宋晚云就开始为丈夫收拾好行李。其实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让佣人代劳,但她就是享受这种平凡的快乐。秦复坐在沙发上看她忙活,同时想象着,多年以后,那个她也会为他做这些事情吗?

    宋晚云终于把行李收拾完,秦复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的身旁。

    他捏捏她的下巴,“我晚上就回来,不用那么操心。”

    宋晚云说:“如果忙,明天再回,好吗?”

    “那不行,”秦复搂了搂她,“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出差已经过分了,再不赶回来陪你,那真是说不过去。”

    宋晚云甜甜地笑了。

    秦复说下去:“鲜花和礼物一会儿就送到,请老婆大人查收。”

    宋晚云搂住他的脖子,“秦复,你对我真好。”

    “应该的。”秦复吻了吻她的面颊,“晚云,时间到了,我该出发了。”

    宋晚云马上陪他下楼。

    入户大厅前,谢蕴华和司机等待着。

    一见到秦复和宋晚云,谢蕴华就说:“晚云,秦复要和我去上海出差,耽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了。”

    宋晚云笑着说:“哪里的话,有秦复在,他能帮你应付酒桌上的应酬。”

    “这就太好了。”谢蕴华很高兴,“晚云,谢谢你。”

    秦复搂了搂宋晚云的腰,“好家伙,一点都不心疼你老公。”

    宋晚云娇嗔:“谁让你商人重利轻别离?”

    秦复哈哈一笑。

    几句道别的话之后,他和谢蕴华坐车前往机场。

    他们到上海谈一宗金融合作。上午和下午各有一场会议,下午六点有一个金融圈的饭局。晚上九点,他们从上海飞回北京,行程不可谓不紧张。

    上午场的会议结束后,秦复请谢蕴华在外滩的西餐厅用午餐。之后,两个人在助理们的陪伴下,逛起了外滩。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某个门店前。

    是的,十几年前,秦复与宋晚云曾在这里订过婚纱。只是当时的高级婚纱店已经易主,变成了某法国奢侈品的门店。

    婚纱……

    宋晚云穿高级婚纱,那个她穿白色棉布旗袍。

    如果他将来娶那个她两次,那么旗袍和婚纱,她都要穿一次。

    就这样,他望着那店面出了神。

    谢蕴华敏锐地问:“秦复,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秦复回过神来,简单地说:“八五年的时候,我和晚云就是在这里订的婚纱。”

    谢蕴华一听,来了兴致。

    “秦复,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没问题。”

    两个人便进店逛了起来。

    由于他们样貌出众,衣着高级,并且有助理陪同,因而店员们的态度十分恭敬。其实,这些年秦复已经不到店里买东西了,他送宋晚云的礼物都是由品牌方亲自挑选并送货上门的。但是这回来也来了,他便在谢蕴华的建议下买了不少珠宝首饰送给宋晚云。

    出得店门,谢蕴华打趣说:“如果我堂弟的婚姻也像你和晚云这样就好了。”

    秦复笑了,“如果他想,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是奉命成婚,完全不爱他太太。”谢蕴华叹息,“两个人争吵不断,在外人面前还得装作恩爱夫妻的模样。”

    秦复说:“超群有任性的本钱。”

    “也是。”谢蕴华苦笑,“爷爷疼他,舍不得让他做事,他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秦复笑了,“你我就比较命苦了,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谢蕴华哀叹,“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哈哈,没错。”

    下午,他们在开完第二场会议后,稍作休息,便赶赴六点的金融圈饭局。不用说,饭局上都是圈里的重量级人物。

    彼时的谢蕴华只是新人,加上年轻漂亮,因而饭桌上,很多人向她敬酒。说好听点是敬酒,说不好听的,就是想找个由头让她多喝几杯,好让他们看看这位冰美人如何出洋相。

    诚如宋晚云所言,谢蕴华的酒都被秦复揽下了。好在他海量,能喝得过他的人实在不多。饶是如此,谢蕴华仍是十分心疼。尤其是她看到秦复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之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秦复那个时候肯定十分难受。

    好不容易熬完饭局,大家尽兴而归,秦复与谢蕴华立刻赶往机场。

    起飞前,谢蕴华说:“秦复,饭局上辛苦了。”

    秦复淡然地说:“没什么。”

    谢蕴华很是愧疚,“都怪我不争气,让你喝了这么多。”

    “这点不算什么。”秦复笑了,“放心吧。”

    “当时,我看到你皱了一下眉头,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肯定很不舒服。”

    “蕴华,我真的没事。”

    谢蕴华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不着急回去?”

    秦复马上摇头,“今天是我和晚云的纪念日,我必须赶回去。”

    谢蕴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羡慕的神色,接着她由衷地说:“你不辞劳苦地匆匆回家,就是送给晚云最好的礼物。”

    “应该的。”秦复笑得温柔,“她可是我的太太。”

    谢蕴华柔声说:“起飞了,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醒你。”

    秦复轻轻颌首。

    是的,谢蕴华没有说错。刚刚在酒桌上,他确实不舒服,因为他的心口突然发痛。可是,这与酒精无关。直觉告诉他,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的感觉没有错。

    就在他心口发痛的那个时间,离上海不远的南京市,一位年轻的父亲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在车祸中不幸遇难。而他的女儿因为目睹了他死去时的惨状,留下了终生的心理阴影。此后,她的一生都为父亲的完美形象而活。

    这些事情,此时的秦复并不知道。

    他在舒适的座位上闭目养神,很快进入梦乡。

    梦里,他来到了一条类似于医院里的那种走廊。走廊两边有几把长椅,一个小女孩坐在其中的一把长椅上掩面哭泣。

    他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温和地问:“孩子,你为什么哭?”

    小女孩闻言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愣住了。

    她和那个她八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不太一样。

    这个她更极致,更甜柔,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灵性。

    他小心地问她:“你多大了?”

    她怯生生地答:“八岁。”

    “你是哪里人?”

    “南京人。”

    他又一次愣住了。

    她不安起来,“你是坏人吗?”

    他这才回过神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是的,他之前说过的所有狠话都不作数了。将来遇到她,他一定好好待她。除非是她逼迫他,否则他不会伤害她,因为他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小女孩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开始了哭泣。看得出来,她在他面前作了克制。从种种细节来看,她是一个懂事且教养很好的孩子。

    他温柔地问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呢?”

    “我爸爸死了,就在今天傍晚……”

    她终于失声痛哭。

    原来如此,他的心痛是因为她失去了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没有了父亲,实在是一出惨剧。于是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温和地说:“乖,节哀顺变,不要哭坏了身体。”

    坦率地说,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特殊的想法,只是纯粹的长辈对晚辈的怜爱。同时,他想要一个女儿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仅此而已。

    忽然,小女孩在他的怀中抬起头,“你是谁?”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他叹息,“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摇头,“你不说,我也不说。”

    “好,不说。”他笑得慈爱,“但是请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她点点头,“我知道。”

    他十分欣慰。

    忽然,她问:“你喝了很多酒吗?”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呢。”她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得已的吧?”

    他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不得已?”

    她看着他,坚定地说:“我相信你是不得已的。”

    他心中一暖,“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不得不懂事。”她再度落泪,“因为我没有爸爸了……”

    他温柔地说:“乖,想哭,就哭个痛快吧。”

    于是,她在他怀中尽情地渲泄悲伤。

    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纯粹。

    渐渐地,他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他听到飞机即将降落的广播。

    旁边的谢蕴华打趣他:“你这个家伙,竟然睡了一路。”

    他苦笑,“确实有些累了。”

    谢蕴华低下头,“对不起,我拖累你了。”

    他温柔地说:“不要跟我客气。”

    谢蕴华点了点头。

    出得机场,两个人被各自的司机接回家。

    晚上十一点,秦宅。

    秦复一进家门,宋晚云就小跑过来,“秦复,你辛苦了。”

    秦复搂住她,“不辛苦,秦涛呢?”

    宋晚云答:“他早就睡下了。”

    秦复把在上海买的礼物送给她,“晚云,快看看。”

    宋晚云接过礼物,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酒气。

    “秦复,你喝了很多酒吗?”

    “是的。”

    “下次少喝,好吗?”

    “我尽量。”

    温馨吗?

    应该是的。

    可是,他为什么觉得若有所失?

    凌晨两点,秦复醒了。

    他看到身旁的宋晚云正在熟睡,于是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又给她盖好被子,接着轻轻下床,出了卧室。

    他到了书房,给远在美国的徐云清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徐云清兴奋地说:“老大,找我有何贵干?”

    秦复问:“云清,方便接电话么?”

    “方便,我这里可是大白天的工作时间。”徐云清说,“反倒是你,凌晨不睡觉给我打什么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复有些犹豫,“云清,你说,我该去找她么?”

    徐云清一愣,“为什么要找她?”

    秦复把他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说了出来。

    “天哪,她没了父亲?”徐云清也心疼了,“她才八岁呢。”

    “从她的衣着来看,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是她的样貌实在出众,如果她的母亲改嫁,继父会不会对她……”秦复不忍心说下去,“若是她母亲独自将她养大成人,她们母女必定没少吃苦。所以,我想找到她,给她们母女一点帮助。”

    徐云清听完,平静地说:“老大,我理解你的担忧。”

    秦复听出来了,“云清,你不赞成我找她。”

    “是的。”徐云清叹了口气,“无论吃多少苦,那都是上天对她的考验。只有这样,她才能成为那个值得的人。否则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娶她两次?”

    秦复难得不淡定,“我不放心。”

    徐云清笑了,“老大,将来遇到她,你还要教训她么?”

    秦复怒喝:“徐头,胡说八道什么?”

    “好好好,是我胡说。”徐云清忍着笑,“老大,一切自有上天的安排,你不用担心。反而你主动去找她,可能会改变一切。所以,你等着就行了,虽然你还要再等二十年。”

    秦复咬牙切齿,“他妈的!”

    “二十年的担忧是残酷了点。”徐云清笑了,“可是,好事多磨。”

    秦复很没好气,“你小子坏了不少。”

    “都是跟老大你学的。”徐云清哈哈一笑,“要不然,我怎么追得到吴寒?”

    秦复问:“你们在美国都好吧?徐斌呢,适应吗?”

    “他好得很呢。”徐云清答,“但是,他还是十分想念明湖。”

    秦复颌首,“是个好孩子。”

    徐云清问:“老大,我要他将来跟你,可以么?”

    秦复笑了,“我求之不得。”

    徐云清十分欣喜。

    “云清,好好练习射击,过阵子我去美国找你打猎。”

    “没问题,希望老大手下留情。”

    “好说。”

    通话结束了。

    秦复没有回卧房,而是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琴谱。

    没错,那是他在一九八五年六月八日完成的一首乐曲,而且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这首乐曲没有名字,只在页眉标注了19850608的字样。他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这首乐曲,也没有在家人面前弹奏过。

    蓦地,他想起一件事。

    如果由那个她来弹奏这首曲子,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他凝视着琴谱,陷入沉思。

    宋晚云站在紧闭的书房门外落泪。

    新婚之夜的后半夜,她也是这样悄悄地站在书房门口,等待着他回到卧房。他的确待她很好,可是,他对她封闭了自己的心。因为他的心,只会向那个在遥远的未来的人儿敞开。

    她并不怪他,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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