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学校, 松田阵平宿舍。
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黑色自然卷发青年突然毫无预兆地大喘了一口气,紧接着猛的从床上坐起,纯黑色的眼眸里弥漫着惊骇与绝望,帅气的面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变得如纸般苍白, 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让人心惊的阴郁与戾气。
“……萩。”嘴唇翕动半晌, 松田阵平才沙哑着嗓音堪堪吐出这个字。
他知道萩原研二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意外死掉, 但从未想过这件事居然这么早就发生了, 如果他积累积分的速度再慢一点,或者没有急着去兑换那个漫画碎片, 是不是, 他就真的要这样眼睁睁看着萩原研二在他面前被炸的灰飞烟灭。
他已经快要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上还记得他最初到底是谁的人, 几乎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剩余的排除导致他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的那少数几个酒厂成员, 就只剩下了宫野姐妹、和萩原研二三人了。
而现在,他居然, 就这样亲眼见证了一场据说是来自未来的、萩原研二殉职经过的影像记录。
松田阵平明确地知道现在的萩原研二还活着, 刚才所见的一切全都只是一段还未发生的“幻象”, 但也是因此,他更加清晰明确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不管那段影像是从哪里被录制截取下来的,但那绝不可能是由人为杜撰产生, 而是切实发生过的真实。
而那个时空彼端的萩原研二,在抱着炸弹化作火光里的一缕烟尘后,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返回人世间的机会。
他是真的死了, 在来自时空彼端的他的眼前, 死无全尸。
松田阵平一阵恍惚, 他咬着牙凶狠地盯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黑色双眸中情绪涌动,神色变了又变,时而烦躁时而厌倦,时而乖戾时而寂然,像是身陷泥沼却无意挣扎的旅人,殊不知这样其实反而会让他下落得比旁人更加缓慢。
松田阵平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劝慰自己他还能够改变,萩原研二还好好地活着,现在指不定正在哪个party上大出风头。
但或许是先前所受刺激实在太大,这样的念头才刚一升起,就立刻会被类似“萩死掉了”的强烈意识所完全吞没覆盖,转瞬无踪。
松田阵平轻轻阖上了双眼,抗拒却又不自觉放任着自己现下的这种糟糕状态的蔓延,他顿了顿,缓缓抬起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本想拨打电话,但残余的理智告诉他以他现在的情况或许不太适合这么做。
于是他改为发简讯。
修长灵活的手指以极快的速度在键盘上跳跃,却罕见地因为细微的一丝丝颤抖,而出现了好几次失误,手指的主人只能将话语删去又重新输入。
【萩原,你会永远及时回复我的简讯的,是不是?】
【?那当然。……呐,小阵平,是发生什么了吗?你不是说要在宿舍睡觉吗?】萩原研二的回复里透着些许独属于他的敏锐细致,和将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
【萩,我们打一架。】
【……??!啊,现在……吗??】饶是萩原研二,在乍然看到这种跟前文丝毫不存在逻辑关系的回复时,也难免有些发懵。
【现在。】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打字,【你惹到我了,这是必须的报复。】
黑卷发的青年点击发送的一刹那,瞬间大爆手速关掉通信界面,在对方打来电话之前,直接暴力拆除了手机背面的电池,动用非凡手段迫使手机强制关机,然后随手一抛,将它随意丢到了身后的被子里。
松田阵平冷笑着站起身,边往外走边将两只袖子卷到了胳膊以上,脸上的笑容是更甚以往的凶煞乖戾,带着一种像是愤怒到极致的疯狂,整个人看上去气势迫人,与其说他是去找人约架,不如说他这是准备上门跟人血拼来的使人信服。
宿舍走廊里凡是不小心迎面遇上这个煞气冲天的青年的警校生们,都不由自主地选择绕道走,实在绕不了的基本上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哪个动作不对,倒霉招惹到了面前这个声名远扬的鬼冢班风云人物。
然而产生这股煞气的某个源头直接无视了他们所有人的存在,径直走到门牌上写着“萩原研二”的那间房间前,在门内之人小心翼翼试探着打开一条缝隙的一瞬间,直接伸出两只手和一只脚,牢牢卡住了门板,在对方并不算多认真的抵抗下,砰一声将门给掰开了。
“小、小阵……?”
萩原研二被门上传来的大力拽的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出好几步,待站定之后稍一抬眼,随即便对上了松田阵平阴郁而复杂的眼神。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在看到松田阵平捏紧到几乎快要渗血的拳头之时,眼神一顿,终于彻底严肃了神色。
半长发的下垂眼青年伸手想要拉过松田阵平的手,却在下一刻被对方一把挣开,耳边骤然传来尖锐的破风声,他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因为震惊微微一缩,脚步一错,下意识就想要后退避开。
但松田阵平比他行动得更早,出手也更加强硬果决。
只见他稍一抬脚,一个扫腿踢中了萩原研二的小腿,在对方因重心不稳直直往地上摔去的同时,提起拳头就往对方那张英俊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等等,你这是犯……”萩原研二看着骤然颠倒的视野,瞳孔地震,但他没表现得太过慌张,反而忙着用一种不满的声音大声抱怨道,“——犯规!耍赖!我还没准备好啊啊!!”
呼——
在拳头破空声和身后什么人由远及近的呼喊声里,松田阵平的拳头裹挟着劲风,擦着萩原研二的脸颊狠狠砸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墙体被巨大的力道砸出一个大坑,雪白的墙皮迅速往旁边扩散出一道道裂纹,星星点点的粉尘争先恐后地簌簌地往下掉落。
“……”
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后遭殃的墙,又偷瞥着松田阵平难看的脸色,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在生气,不,说生气或许都是轻的。
他不会真的不小心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到小阵平了吧……难道是早上那件事?可是为什么啊,明明分别时还好好的,怎么会转变得这么突然,到底是谁在害他?!
萩原研二难得对发生在眼前的状况感到一头雾水,他眨了眨眼,想起松田阵平那封突如其来的约架简讯,忽然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动口大概还不如动手。
一向好脾气的萩原研二先生,默默地举起了一只手,冲走廊里一脸懵然看着他们俩的路人摆了摆,以示无事发生,然后顺势一把拎起明显在努力压抑着火气的卷发青年的衣领,把对方拽进了他的房间。
下一秒,房门在众人面前哐啷一声砸上,带起的气流拂面而来,将站得最近的某路人甲同学的发梢掀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紧接着,乒铃乓啷的东西倒塌声,以及沉闷密集的打击声传来。
众人:“……”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应该说,这样子真的不会有事吗?!
三分钟后,标着“萩原研二”名牌的房间内,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强行堆叠在一片,宛如遭到了一场台风过境,屋主萩原研二衣着凌乱而狼狈,那张帅气的脸颊更是肿了一大圈,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
松田阵平虽然比他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此时正仰面躺在地上,衣服皱巴巴、似乎还被硬生生扯下来了一大截,脸乍一看好像是没什么大事,但那得建立在把堵在他两个鼻孔上鲜红的纸团排除掉的情况下。
萩原研二感受着脸颊处传来的剧痛,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扭过头目光幽怨地盯着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松田阵平,见对方对他灼灼的目光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小阵平,好过分哦,我已经可以预见到明天各种舆论满天飞的样子了,你必须给我补偿!”
“喂,萩。”松田阵平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说话。
卷发的青年在叫了幼驯染一声后,忽然猛的从地上坐起,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搭在膝头,黑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向他看过来的萩原研二,用一种在他身上极难见到的迟疑且烦躁的语气缓缓问:“之前那个爆裂物处理班的邀请,你说你同意了,对吧?”
“……啊?”萩原研二愣了愣,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但还是下意识答道,“哦,那个啊,我的确回复同意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是无所谓去哪里啦,但既然你决定了要去爆处组,那么作为你的最佳亲友,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呀!”
松田阵平垂下眼睫,半晌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推掉。”
萩原研二骤然瞪大了眼睛:“……哎?为什——”
“你不适合那里。”松田阵平深沉的黑眸终于禁不住地显露出了一丝裂痕,他看着一脸震惊回视着他的萩原研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连好好穿防爆服都做不到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成为时刻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拆弹警察?”
“……”萩原研二瞳孔骤缩。
这句话说的稍微有些重了,但确实是事实——并且,半长发的青年明确地知道,这确实是向来不怎么在意规矩的他能做出来的事。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看着松田阵平那双隐含愤怒和哀伤的眼瞳,背在背后的拳头不由收紧。
他大概有些猜到松田阵平为什么突然反应如此之大地冲来找他打架了——居然真的是因为他。
但……
“我不同意。”萩原研二那双向来温柔沉静的下垂眼,在此刻染上了少有的笃定和坚持,“我会答应斋藤大叔的请求,并不全是因为你,还有我自己的原因……”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我啊,其实一直都很喜欢摆弄机械呢。也许爆处组真的危险,也许以我展现出来的能力,似乎是更适合成为一名刑警,但没关系,我会努力去适应,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地去做到最好。”
“嗯……就从好好穿防爆服开始,怎么样?”萩原研二弯了弯眼睛,满含笑意地看向沉默盯着他的松田阵平,“我可是警界车神研二酱啊,怎么可以只擅长踩刹车呢?你说对吧。”
松田阵平看着他一如既往温和,但内里又暗含着郑重坚定的、不容拒绝的眼神,心中那种难以安放和抑制的焦虑与暴戾感,不知为何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或许你说得对……”卷发的青年倏地勾起嘴角,像是重新恢复到了以往那副又酷又拽的状态,他舔了舔尖锐的犬齿,睨着因为他这句话而微微勾起了嘴角的半长发青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连同语气就倏地沉了下去,一种无形却骇人的气场骤然爆发开来。
“但是萩,仅凭这样的理由,是无法说服我的。”
萩原研二很强,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是个需要受他照顾的人。
看似从容但也会出现失误,看似情商很高但也会有讨厌的东西,看似表面温柔平和,实则内里的叛逆程度甚至要超过松田阵平许多。
可即便是当死亡真正降临到他身上的那一刻,萩原研二最先想到的也是旁人而非他自己,他确实惯常于不遵守规矩,但他的所作所为,绝对无愧于他被镌刻在胸前的樱花。
但,萩原研二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即便真的要死,那么无论是死于爆炸或者是别的什么,都只能由他来动手,绝不存在其他任何一种可能。
“……”萩原研二沉默地与卷发青年对视半晌,再开口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掩的难过,“可是松田,仅凭一句‘不适合’,就否决掉了我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的你,又何尝能够说服我呢?”
好有道理,有道理到让他根本无法作出任何辩驳,但道理并不能让对方活着,而只要不能活下去,一切就毫无意义。
松田阵平心想。
所以说好麻烦啊,要不直接把这家伙打晕关起来吧,关到事件结束,甚至更久更久,这样就再也不会出事了。
他已经受够无法逆转他人死亡的结局,只能在事后沉默缅怀的感觉了。
真的。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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