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和难得表现出某种脆弱感的萩原研二对视半晌,  忽的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偏过头,低声道:“抱歉,  但只有在这件事上,  我不会让步。”

    “……那么可以告诉我吗?”

    萩原研二抿了抿唇,并没有因为松田阵平的这声道歉而舒缓半分,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凝固到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认真乃至凝重。

    半长发的青年微弯下腰凑近偏开头一脸烦躁的卷发青年,深紫色的眼眸固执而坚定的对上对方的双眼,  放低声音继续道:“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小阵平你忽然变得这么不安?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是我无意中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很严重的事,可我的记忆并中并没有类似的印象,  半点都没有……”

    “而且,之前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当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到这里,  眼眸中又开始充盈起先前那种难过又茫然的感觉,看着松田阵平,像是在问他,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做着自以为是为彼此好的事,实际上却连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已经重新遇见了,可有时候还是感觉离得好远好远,远的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而我们都是梦里溺水的人,  在努力试图抓住什么迟早会消失的东西一样——松田,  这样是不对的。”

    松田阵平沉默半晌,反问了一句:“哪里不对?”

    “……我,你,我们,明明哪里都不对,但却又哪里都不适合说不对。”萩原研二想了想,道,“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用‘不对’这种词来形容,所以松田,就是因为这样,你刚刚才会在对我道歉的同时,又不接受我的反驳,对吧?这份想要保护我,又怕我受伤的心,我确实感受到了。”

    松田阵平看着他,眉头不但半点没松,反而皱的更紧了:“你就这么坚决,一定要留在爆处组?”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一直都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生活在一个尚算美满但经历过一些波折的家庭,喜欢跟着别人的步伐来随意决定自己的人生,以前是你,之后是我姐姐,频繁参与社交不完全是因为喜欢,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讨厌独自一个人时那种席卷而来的迷惘和孤独,没办法明确定义自己是谁,有什么价值,又可以去做些什么,更不理解别人拼尽全力想要去达成些什么目标的那种心情。”

    萩原研二说到这里,无奈笑道:“小阵平和我是微妙相似又极端相反的两个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但至少我现在看到的你,身上依然还是保持着最初见面时,那种瞬间吸引到我的特质——松田,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很害怕你会又一次消失,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是答应过你如果要离开,会告诉你的吗?”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沉默地收下了他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某些很沉重且珍贵的东西,转而避重就轻般回答道,“我知道我说不过你,想留就留吧,但我不会轻易改变想法,而且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穿好防爆服对吧?”萩原研二飞速抢话,片刻前那种复杂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只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很是郑重,“我知道了,保证做到!”

    “还有,不准在拆弹时抽烟……”松田阵平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补充道,“不准在炸弹面前跟任何人讨论任何跟死亡有关的话题,不准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不准为了方便躲懒而任性地违反规则——”

    “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阵平你好像我妈哦。”萩原研二刚开始还一脸严肃的点头保证,但渐渐预感面前这人貌似有给他出一本名为《不准大全》的书的架势时,忍不住一头冷汗又满眼期待地打断道,“总之,你同意我跟你一起了,对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松田阵平黑色的眼眸中又隐隐逸散出某种晦暗不明的光,一字一顿道,“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以自己的性命为先。”

    “……”萩原研二闻言,表情不由得有些怔愣,他张了张嘴,一个“好”字卡在喉头好久都没有吐出,最后皱了皱眉,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小阵平,我是一个警察——虽然在此之前,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做警察的料。”

    “那现在呢?”松田阵平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的却是面前这人毫不犹豫抱着炸弹,朝着背离所有人地方踉跄冲去的画面,不由闭了闭眼睛,胸腔中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住,窒息又压抑,“现在就是了吗?”

    “不,现在也不是,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是。而且像你说的那种事,也只有等到真正需要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才会知道吧?”

    萩原研二垂眸看着被松田阵平紧紧捏住的双手,叹了口气,伸出手,态度强硬地将对方几乎嵌入掌心的手指打开,才接着道:“爆处组很危险,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是丝毫不畏惧死亡的,尤其是对我这种三观向来点得有些偏的人来说……但只有在这件事上,我无法违心答应你,因为我承认我刚刚确实犹豫了,而犹豫,往往就代表了很多无法预知的东西。”

    “……没关系。”松田阵平看着他,犬齿咬住嘴唇,唇角勾起,缓缓扯出一个看上去僵硬而怪异的笑,“既然无法做到,那就不用做到。”

    饶是萩原研二,也一时听得有些茫然:“什么?”

    松田阵平收敛起笑容,带着一种晦暗不明的表情,低声道:“啊,这个嘛……意思就是说,只要遇不到这样的事,那就不会有任何勉强自己去做类似无聊选择的机会了,对吧?”

    “……小阵平,你现在的表情好恐怖,该不会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萩原研二直觉有哪里不对,默默咽了咽唾沫,试探性道,“未来这种东西是无法预测的,所以我们最主要该去做的还是顾及好当下……对吧?”

    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道:“我从来没有刻意要隐瞒你什么的意思,你也不是什么需要被紧紧保护起来的家伙,只是萩原,有些事情不是嘴上说了就一定能实现的,况且你真的太了解我了,我不知道现在的你究竟从我身上看出了多少——不用反驳,了解这种事一般都是双向的,所以只要保持现状就好,有些东西,我不希望被更多人知道——你清楚我在说什么。”

    虽然不太应该,但这时的萩原研二忽然就想起不久前那个名叫黑羽快斗的小男孩把他拉去一旁时,凑在他耳边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萩原哥哥,有些时候相信一下自己的内心和直觉也未尝不可吧?虽然不觉得你需要我这种小孩子来提醒,但……别看宫野哥那样,他有时候根本就是个胆小鬼啦!所以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千万不能犹豫放任他那种奇怪状态发酵,也不要给他任何拒绝你的理由,否则狡猾的大猫说不定会跑掉的哦~”

    真是,人小鬼大,但偏偏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萩原研二明明不是什么容易被人牵扯住思路的人,但只有在和对他自己很重要的人有关的事情上,他有时候看似是主动乃至是冲动的那一方,实则迟疑、沮丧和自我怀疑在其中所占的比重要远比前两者大许多,只是平时掩饰的比较好罢了,不过谁知道那小魔术师是怎么在短时间里察觉出来的,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旁观者清吧,可真是不得了啊。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眯起眼睛静静看了面前的某人半晌,倏地面无表情,全名全姓地称呼对方道。

    松田阵平被他这一声搞得有些懵,下意识应道:“什么?”

    “我既然说过不会放任现在的你不管,那就绝对不可能任凭这种现状继续在我们之间僵持下去,我遵守承诺,不会去追究过去这十年里你的经历,也不会把关于你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但,作为你的亲友,我自觉不可能、也做不到对现在这样的你视而不见。”

    “不要试图用一些表面很伤人的话来拒绝我,也不用勉强自己做出违心的任何选择和行为,你只要记住,无论任何时候,松田阵平如果需要萩原研二,我都会很愿意和你站在一起。”萩原研二强调道,“不是单方面的被保护者,而是能够并肩同行、互为对方后背的——”

    他歪头想了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自认为比较妥当的词语:“共犯。”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偏过了头,从喉间溢出了一声仿佛压抑不住的轻笑:“萩,你该考虑一下和快斗一起,回小学重修一下国文水平。”

    “什么态度嘛,这个词在研二大人这里就是这么用的,必须、绝对、且合理。”

    萩原研二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就打算离开,但仅仅转到一半就像是想起什么般,又半侧过头,看着正垂眸沉思着什么的松田阵平,认真道:“呐,阵平酱,我应该一直都没和你说过吧?”

    松田阵平下意识抬头,恰好对上对面人看过来的目光。

    “对于能认识松田阵平这个人,无论是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你’,一直以来,萩原研二都对此倍感荣幸和喜悦。”半长发的青年弯了弯眼睛,随即伸手拧开自己的房门,就准备先一步离开,把这里的空间留给某个看上去状态并不怎么好的人。

    “——我也是。”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萩原研二猛然顿住了已经迈出去的脚步,他愣了好半天,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抬起另一只手朝后面随意摆了摆,再度开口的话语里满含暖暖的笑意:“是是,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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