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苏低着头，神色不清。
过了会，姜书艺听到她问自己：“妈，你是不是想我去？”
姜书艺把做好的菜端到饭厅，坐下来，看着对面的女儿，反问道：“你觉得呢？”
黎昭苏想了一下，说：“感觉老妈你似乎有这个打算。”
姜书艺垂下眼，给黎昭苏夹了块肉。
“我是觉得，那毕竟是你爸。”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劝解宽慰的意思。
听到姜书艺这么说，黎昭苏也吃不下了肉了，她把筷子撂在一旁。
“妈，他十几年没来见过我们。十几年，一次也没有。”她重述了一边事实，咬着唇说，“黎煜文和我说，他有苦衷，还和我说，我进宁正是他帮忙的，而不是蔡叔叔。且不说这是不是真的，哪怕是真的——”
她看着姜书艺，发觉她耳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根白发。
她咬着牙，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本来高分贝的声音不由自主降了下来，近乎喃喃道。
“也……多少令人感到心寒。”
到底有多少身不由己的苦衷，有多少公务缠身，才会在漫长的十几年里，做不到拨冗看她们一回？
让她妈妈一个人这么辛苦。
姜书艺看黎昭苏这样子，知道她一时半会钻进牛角尖了，没办法接受，她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黎昭苏皱起眉，不理解姜书艺话里的意思。
不过姜书艺看起来也无意解释，她只是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对了，他刚才和我说，上次你和文文被人堵住的事情，他那边已经处理好了。”
“他说，那个同学会从你们学校转走。”
……
黎昭苏抬起眼，看向身前把作业递交给她的黎煜文，突然冒出来一句：“听说，她要转学了？”
黎煜文挠了挠头，猜测道：“你是说许丁辰？”
“嗯。”
“老爸之前和她家去交涉过，她家理亏，她们自己提出来的。”
黎昭苏“喔”了一声，有些意外，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转走？”
黎煜文抬手看了看表盘上显示的日期，说：“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今天吧。”
“今天？”
“应该是吧，没事啊，姐你要想知道，我们课间去看一下就好了。”
说来也巧得很，这天大课间的时候，正巧下了雨，不用做操。
噼里啪啦的雨声里，黎煜文拉着黎昭苏就往楼下走。他们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恰巧看到许丁辰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书出来，她之前玩得好的一些小姐妹站在她身旁，帮她提着书包。
许丁辰抬起头，脸色很苍白，眼皮浮肿，眼睛红红的，像哭了很久的样子。
黎昭苏的脚步停住了。
许丁辰自然也是看到她了，她的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咬牙切齿地问：“你现在得意了，这次专程来看我笑话？”
一副恨极了她，想要把她抽筋剥皮的模样。
黎昭苏挑了挑眉，反唇相讥：“别甩锅，把你自己变成笑话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许丁辰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她向前走了几步，凑近黎昭苏。
黎煜文见她靠近，本来想挡开许丁辰，黎昭苏却朝他示意不必如此。
许丁辰像是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她，她的眼底浮起细细的红血丝：“你今天能赢过我，不过是因为你的家世够好，但凡你不是黎家人，你试试？”
黎昭苏顶着她的目光，片刻后，嘴角缓缓勾起：“抱歉啊，就算我不姓黎，也不会改变你必输的事实。”
她伸出手抵住许丁辰靠近的身体，一字一句地说：“听过么，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敌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内心的恶魔。当你试图通过传播流言蜚语去剪除与你相悖的声音，放任自己用暴力去压迫与你道不同之人，甚至滥用权势去压迫人时，你就该明白，总有一天，这些会孽力回馈到你身上。”
“邪不压正，过一亿年也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说完，她指尖用了点力气，把许丁辰推开了。
许丁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明黎昭苏抵住她的力道不大，她却往退了两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黎昭苏不再看她，拉起一旁的黎煜文就准备离开。
在她转身之际，许丁辰扬声叫住她：“黎昭苏！”
黎昭苏漠然回头，许丁辰咬着唇，像是极难堪似的，开口说道：“成王败寇，我输了，没什么话好说，但这说到底也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你能不能别为难我们家，让你爸收手，行不行。”
黎昭苏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黎煜文开腔了：“那可不行。”
黎煜文笑了，他说：“没碰到硬茬子的时候仗势欺人，有事的时候就是私人恩怨私下解决，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我姐没怎么为难你，是她心地好，可惜我和我姐不一样，我还挺记仇的，我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和你之间，还有帐没算清呢。”
黎昭苏看向他，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很凉。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走廊里的地板潮湿又泥泞。
在他的注视下，许丁辰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
黎昭苏垂下眼，一路都很沉默。黎煜文也没说话。
快要到班上时，黎煜文冷不丁地转头问她：“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啊。”黎昭苏矢口否认。
黎煜文打量着她的神色，猜测道：“你刚才被我吓到了？”
黎昭苏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这就被吓到，那我也太菜了。”
“那你怎么一直不讲话？”黎煜文追问道。
为什么不开口。
黎昭苏停下脚步，她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儿。”
她的面色沉凝，让黎煜文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你说嘛。”
“这件事情，到底是你的意思，”她仔细观察着黎煜文的表情，慢慢说道，“还是他的意思？”
黎煜文没有一秒迟疑，就给出了答案：“当然是我们两个的意思。我很生气她敢欺负你，我看老爸好像比我更生气。”
黎昭苏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和黎煜文相处这么久，知道这个弟弟一直都护着她的，但她和生理学上的父亲……除了之前那次意外的相遇，几乎就没怎么接触过。
刚才许丁辰说让她爸爸收手，妈妈说之前的事情不全是他的错，黎煜文也说他有迫不得已的难处。
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这一刻，黎昭苏一直抗拒的意念动摇了，让她生出一丝想要探究的欲望。
她吐了口气，下定决心。
“我能见见他吗？”
“就今天。”
黎煜文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外她会提出这个请求，但下一刻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可以啊！”
黎昭苏并不是第一次去黎家。
她第一回到黎家，是傅玄玉带着她去的，她记得那会儿黎家的住宅外栽种了一圈儿挺拔高大的松树柏树，整个屋子主色调偏冷，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这回去的时候，她看到住宅外新开辟了一大块地，有些嫩生生的新芽从湿润的土壤里冒出了个尖尖的头，一个园丁打扮的人半弓着腰，正在料理这些新发芽的植物。
“那种的是什么？”黎昭苏随口问了句黎煜文。
黎煜文瞥了眼，说：“洋桔梗。”
他带着黎昭苏一路往里走，随口吐槽道：“老爸前段时间说家里太冷了太肃穆了，种点喜欢的花花草草中和一下，然后就叫人铲了块地种这个。”
黎昭苏“哦”了一声，问道：“他也喜欢洋桔梗？”
姜书艺最喜欢的花是洋桔梗，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对于黎明昼的喜好，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黎煜文哼笑一声，一边走一边说：“你听老爸瞎扯，他才不喜欢这个呢，十几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喜欢什么花，我感觉他就是心血来潮。哦对，他之前还吩咐管家要每天在他书房里的花瓶里插一把洋桔梗，还指定要香槟色的波浪边的洋桔梗。”
“然后好笑的事情来了，你看他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吧。结果我有天去书房找他，看到他那花瓶里一堆新鲜的花里夹了支枯掉的，我刚准备把那支格格不入的干花抽出来，准备扔掉，老爸还打了一下我的手，让我别动，我真是醉了。”
黎昭苏没讲话，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
在车里，通身气派的男人看着她说，我的爱人最爱的花就是洋桔梗。临走前，在医院里，他还向她讨要了一支洋桔梗，也是香槟色波浪边的。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虚虚拢在一起。
黎煜文似乎没察觉到她过分的安静，一路上都在和她介绍东西，说这幅画是黎明昼当了个冤大头在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说是抽象画，实际丑得要命；说那个摆件是某个叔叔送的，说是有招财的功效，结果摆在家里一周，黎明昼手里带的项目差点gg；然后又指着鱼缸里的热带鱼说，这些鱼特娇气，水温不对就会翻肚皮给人看。
说着说着，黎煜文的脚步忽然停住了，他转过身，对黎昭苏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紧张：“姐，你想不想看看你的房间？”
“啊？”黎昭苏愣了一下，“我有房间？”
黎煜文说：“怎么可能没有，你的房间还是老爸之前亲自盯着他们装修的，他每年都会往你的房间里放他给你买的东西，不过，其实你也……”
说着，黎煜文拧开身侧的一扇门，看清屋内的东西后，他嘴里的话忽然卡壳了。
黎昭苏奇怪地看过去，那个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全是堆着的盲盒包装袋。
黎煜文像是担心她看到似的，“嘭”地一下把门关上了，发现他自己反应过激后，他挠挠脸，有些不自然地补充道：“咳，错了错了，不是这个房间。”
以她52的视力发誓，黎昭苏保证她看到了那些盲盒上的商标，全是她最爱的那个品牌。
前不久，她准备把书架上摆着的娃娃全部扫进柜子里，准备压箱底时，傅玄玉阻止了她，他含笑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娃娃不是她送你的。”
她想现在可能找到答案了。
黎昭苏盯着黎煜文，看到他的脸色渐渐不自然，她抚平衣角的褶皱，欲言又止，最后问道：“以前那些盲盒娃娃，是不是都是你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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