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苏看到黎煜文脸上的微笑凝固住了，片刻后，他小声说：“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来了？”
那两位穿着考究的老人转眼看到黎煜文，脸上的寒冰瞬间融化。
“文文回来了啊，来，到奶奶这儿。”
黎煜文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黎昭苏，没动。那两老人这才看到黎煜文身后站着的黎昭苏。
那奶奶问她：“这是苏苏吧？”
两位老人看起来岁数不小了，但保养得宜，脸上的皮肤光滑红润没有丝毫的斑点。只是那黎爷爷眉压眼，嘴角向下，眉心和两颊有几条深刻的纹路。而黎奶奶的眉毛修得细细的，高高挑起，松弛的眼皮搭在眼角，涂了一个艳红色的口红，和她脖颈上挂的红宝石相呼应，很贵气。
黎昭苏在心里暗忖，这两人看起来有些不好相与。
说来好笑，这是黎昭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爷爷奶奶。
她转了转眼，看到姜书艺在一旁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坐姿很拘谨——这是她妈紧张和手足无措时的小动作。
想到这儿，对于黎奶奶的招呼，她“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态度不冷不淡的。
见状，两个老人对视一眼，脸上有些尴尬。
姜书艺咳了一声：“苏苏，叫人。”
黎昭苏这才对二老慢吞吞地说了声：“你们好。”就是不肯叫爷爷奶奶。
两个老人也不自讨没趣了，他们讪笑两声，转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们两人要真想在一起，爸妈也不反对了。只是你们两个加起来的年龄也七老八十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不是我说，书艺啊，要想好好过日子，生活和和美美，这女人还是得要在家操持家务，培养孩子，出去扑腾什么呀，我们黎家也不缺那么点钱——”
什么玩意？
黎昭苏听到这儿，拳头in了，真是快要听不下去了。
她转头看黎煜文，发现他正盯着脚尖发呆，胸膛起起伏伏的，她暗地捅了一下黎煜文。
刚想说话，屋子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黎明昼的，声音低而沉，饱含着怒气。
“够了！”他阴着脸把手里的水杯用力磕到桌面上，杯子里的水震荡得跳起来，“能别讲了吗。”
黎奶奶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黎明昼在他们面前一直比较顺从，即使是反驳也是温声软语的，这是还是他头一回对他们二老说话这么大声。
“不用再和我说哪样好哪样不好。爸妈你们的相处方式是你们的，我们的相处方式是我们的。你们的不合适我俩的情况，我很清楚我们在做什么，并且确信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我这后半辈子也没什么愿望，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书艺一起好好过日子，把两孩子培养好。”
“逆子！”黎爷爷脸色一沉，手上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捣，“你怎么说话的！如此不尊重长辈！”
黎奶奶颤抖的手指捂住胸口，声音发抖：“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俩不想让我们唯一的儿子好好过日子？”
黎明昼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已经苍老的父母，声音里满是疲惫：“话不好听，但是爸妈，我已经四十多了，不是四岁了，你们该放手了。为人儿子，我自问做到了我能做的所有事情。但是为人丈夫，我让书艺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更不要说为人父亲了，我几乎错过了苏苏成长的每个瞬间，说不合格、零分都是高抬我了。”
“这种错误，我不可能再犯一次。”
黎爷爷脸色阴沉：“自古以来婚姻本就是门当户对，男主外女主内。这门不当不户对就罢了，书艺待在家里我们也养得起，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有悖常理的，真是荒唐至极。”
黎昭苏：“……”
她转头压低声音问黎明昼：“他俩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心脏病之类的吧？”
黎煜文愣了一下，看到姐姐眼底满是燃烧的怒火，他心思一转，明白她想做什么了，也低声地回复道：“没有，很健康。”
“行。”黎昭苏哼笑了一声。
“……姐。”黎煜文叫了她一声，在黎昭苏转过头来看着他的时候，他迟疑道，“你，能不能，就是火力不要那么……”
黎煜文这话说到后面有些说不出口。他是本房唯一的男丁，爷爷奶奶待他很好，从小就是坐在爷爷奶奶膝头上长大的。但是，那只是对他而已，又不是对他姐，除了这点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可以说是陌生人。
“算了。”他抿了抿唇，垂下眼。
他话没说完，但是黎昭苏明白他的意思——昨天真心话轮到黎煜文，同学问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他问黎煜文现在最期待什么。黎昭苏记得当时黎煜文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希望和家里人一直在一块，他刚开口时是笑着的，讲完那句话时，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她把手摁在黎煜文手背上，说：“我尽量。”
另一边，黎明昼皱着眉，想反驳黎爷爷的话，却没想到让黎昭苏抢先开了口。
“既然这么热闹，让我也来说说呗。”
屋里的人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姜书艺一看她那做派，知道自己女儿在憋大招，忍不住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叱道：“苏苏。”警示她不要乱来。
黎昭苏只当没看见，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角并不存在的褶皱：“我们就一条条来吧，怎么样？”
“第一，关于好好过日子的问题。您二老觉得好好过日子就是按照你们的那套来，实际上，我瞅我爸妈的状态，他俩挺好好过日子的，没吵架没冲突，和和美美的。不过，倒是这段时间被其他人介入之后，他们两个就闹了矛盾。咱就是说，二老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快两百岁了，小辈房内的事儿，咱就别管了吧？”
听到“我爸”两个字，黎明昼的身形一僵，忍不住将视线投向黎昭苏。这些天他一直努力，却没能从她嘴里听到爸爸两个字。
黎昭苏没注意到黎明昼脸上复杂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二，我爸说得对，他四十好几的人了，做事一向牢靠，二老要对我爸妈的私生活进行规划，看起来是我爸妈好，实际呢，”她充满意味地笑了一下，“实际，二老或许是不习惯失控的感觉？”
这噼里啪啦的一顿输出，像一条鞭子专挑他们的痛处抽打，让黎爷爷和黎奶奶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嘴唇动了动，愣是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黎昭苏笑笑，把茶水奉上：“来，喝点水润润喉，您要和我说什么？”
黎爷爷没接，也没搭理她，转而大喘气怒斥一旁的儿子：“如此不尊敬长辈，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这话是冲着黎明昼去的，但是谁都知道他实际这话是指桑骂槐，说的是姜书艺不会教孩子。
黎昭苏脸上的笑顿了顿，把手里的茶水往后捎了捎，放在桌面上。
“您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要是不尊敬长辈，我也不会一口一个您，到现在心平气和地和您说说我心里话，换别人，我早就拨打110了。更不可能让我妈坐在这儿让您数落她这么久。尊重长辈可不等于盲从。”
“而且话再说回来，我这两学期次次考试年级前十，三好学生拿了，还被送过锦旗说是正直善良的未来栋梁呢。怎么搁您这儿，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呢。我寻思着，自己虽然也没有太优秀，但也不至于这么拉胯吧？”
黎爷爷乜了她一眼：“大人说话，有你小辈什么事儿？不懂规矩。”
黎昭苏也不恼，还是笑：“那也得看什么规矩不是？符合实情的、有道理的我绝对二话不说照着办，可这陈规旧俗还有什么必要听呢？”
“苏苏！”姜书艺见事态不好，给她使了个眼色。
黎明昼摁住她，道：“我觉得苏苏说的这些有道理。”
“你们一直说让书艺不在家要去工作，人家先辈伟人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书艺有这想法，也有能力，为什么不？”
黎爷爷气到不想说话。一旁黎奶奶连忙给他拍了拍肩膀，叫了黎煜文一声，试图给自己这边阵营拉多点人：“文文啊，你之前不是也和奶奶说，希望你妈妈能多陪陪你吗。”
黎煜文抬起眼，看到黎奶奶的暗示已经明晃晃地摆出来了。一旁的姜书艺也看着他，脸上闪过愧疚。
他知道，只要他现在说是，站在爷爷奶奶那边，妈妈或许就会放弃。
但他不想那样做。
顶着爷爷奶奶希冀的目光，黎煜文抿了抿唇，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只要我爸我妈开心，怎样都行。”
“啊？”黎奶奶愣了一下，“文文你在说什么呢？你妈妈出去做那些活儿，丢人现眼赚不到几个钱不说，还陪不了你。你可想好了？”
黎昭苏最不乐意听别人贬低她妈妈，忍不住说：“劳动本来就是光荣的事情，什么时候成了丢人的事儿？而且谁说挣不到钱的？”
她见过姜书艺的手稿，那一个个设计图精美无比。在作品完成之后，成衣穿在人台身上，每一条省道和分割线被藏得极其隐蔽，衣服上的每一个抓褶，每一粒珠子，每一个闪片都被处理得极其精细巧妙，从细节到整体都无可挑剔。
她记起很久之前她配她妈妈在工作室里加班，看到姜书艺努力工作的样子。她的发丝垂在脸颊耳畔，随着动作晃动，可她的目光却全部投在了眼前的作品，手上干脆利落地进行裁剪缝合，一丝不差。
很认真，很美。
她不允许别人试图埋没这样发光的妈妈。
黎昭苏哼了一声，拽起姜书艺，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面前的老人，语气铿锵：“我妈她能挣到，肯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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