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长、长翅膀、了?”
初鹿野结结巴巴道。
他想起了那天梦境里红魈对他说的话。
【如果哪天在外面看见他露出翅膀, 那外面那个就不是他,而是我了。】
初鹿野立刻急切又担忧地看向了魈的眼睛。
魈还瞪着眼睛虚虚地贴在墙上,脸上浮着一层轻薄的红晕。
“不、不敬仙师!”
肯定还是魈。
初鹿野稍稍松了一口气, 又感觉用言语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于是着急地打开了手机,皱着眉打出了一行字。
【另一个魈说你露出翅膀的时候, 他就会从梦境里出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魈怔愣了一下,垂下眼睛。
“……你知道了啊。”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初鹿野,灿金的眼眸里漂浮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墨绿色头发的少年仙人上前几步。
而初鹿野下意识地退开。
这个情景仿佛上一刻两人动作的倒转。
初鹿野被魈逼着退到了沙发旁, 一小时不察,跌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魈垂眼看了看初鹿野, 突然背转过了身去。
“看吧。”
初鹿野下意识地抬眼,看见魈背后深深开下去的领子里面探出来一对幼弱稚嫩的青金色翅膀。
它们小得甚至比不过初鹿野的手掌大, 还沾着撕裂肌肤生长出来的赤红的鲜血, 在外界的风中细微地颤抖着。
与初鹿野曾经在梦中见到的那双宽阔而健壮的羽翼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刚才遇上了一个难缠的魔物,一不小心动用了太多力量, 他就见机冒出头来了。”
魈低声解释道。
“我不记得他出来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已经将他压制住了。”
“这双羽翼很快就会收回体内,只要再过一晚上, 就连背后的伤口都会消失不见。”
“所以……”
魈垂着眼睛,这句话在他嘴里转了一圈,剩下的几个字被咽了下去。
从背后的角度看不清楚魈脸上的表情。
初鹿野在脑子里转了转这几句话的意思,突然意识到魈是在告诉他——“他没事”。
但是怎么可能没事呢?
初鹿野抿了抿唇。
他按住魈的肩膀,压着他坐在了沙发上。
然后在少年仙人略带迷惑的视线和“你要做什么”的疑问声中, 从茶几下的柜子里翻出了他常备在家中的医药箱。
魈坐在沙发上, 看着初鹿野将医药箱中的酒精、纱布、棉签、镊子等物品一样样地摆出来, 好像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凡人的药物于我无用,这样的伤口我只要休息一晚就能愈合,你不必为此忙碌。”
魈似乎很平静地说道。
“但是、剂量够大、的话,还是、有用的、吧?”
初鹿野有点执拗地反驳道。
这个结论是从帝君托旅行者带给魈的那副“连理镇心散”里面得出的。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那副“连理镇心散”很有可能是因为使用了一些特殊的药材,所以才能做到对魈这样的仙人也有用。
而不是纯粹地因为药力远超凡人所能承受的地步,所以才对魈有用。
……这么说来,他似乎还是在做无用功。
初鹿野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放下手中的医疗用品,站起身来。
他想明白了。
不能只是为求一个自我安慰给魈做这种普通人的消毒治疗流程,想要真正找到对魈有用的治疗方法,还是得去找钟离先生。
这个时候再去想会不会吵到帝君睡觉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必须要为魈受伤的问题找到一个通用的解决办法,以免未来再遇到这种情况却无计可施。
“你要去做什么?”
魈问道。
“去找、钟离、先生……”
初鹿野一边走一边回答道。
他已经回到了楼梯口。
“不可!”
魈闪身,几乎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初鹿野的面前,抓住初鹿野的胳膊,拦住了他。
他灿金色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睫,低声道。
“你可以用那些药物治疗我,不必麻烦帝君。”
初鹿野一愣,迟疑道:“可是,你刚刚、说那些、‘无用’。”
“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魈解释道:“那些药物于我而言药效已经十分微弱,与让我自己痊愈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
初鹿野闻言立刻想要继续上楼,却被魈扯住了胳膊没有走动。
他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向低着头的少年仙人。
在初鹿野看来,那些药物既然对魈来讲效用十分微弱,那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去使用它们,直接去寻求钟离先生的帮助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魈却不让他去。
初鹿野明白魈不让他去是不愿意他打扰到钟离先生的休息,但魈应该也知道,他现在想要得到的不是一个上过药就好的心理安慰,而是确实能对魈的伤起作用的方法。
仅仅只是上药,是没办法说服他的。
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内心的天平在摇摆不定。
最终,他似乎做出了决定,低声道:“我有办法让那些药发挥效用,你只需为我上药就好。”
“不过,此事需要借用你的一缕头发。”
墨绿头发的少年仙人抬起眼,那双澄金的眸子似乎能够倒映出初鹿野的内心。
“你愿意吗?”
“当、然。”
初鹿野一口应下。
一缕头发而已,能让魈的伤口好得更快一点,他当然答应。
只不过……
“头发,有什么、用?”
初鹿野疑惑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魈偏过头去,似乎这件事不太方便当场解释。
初鹿野只好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
初鹿野回到了客厅里。
魈配合地趴到了沙发扶手上,露出自己背后刚刚生长出的翅膀和那两条蔓延在翅膀根部的肌肤上,与现在的小翅膀尺寸完全不匹配的长长伤口。
只是看着那两条蜈蚣一般的长长红痕,就能感受到翅膀撕裂皮肤硬生生长出来的疼痛。
然而魈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初鹿野用镊子夹着消毒棉,深吸了一口气,轻之又轻地将消毒棉按在了伤口边缘的肌肤上。
那双幼嫩的翅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初鹿野立刻停下了手,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魈的表情。
“怎么了?”
魈抬了抬头,仿佛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一样平静地发问。
初鹿野张了张嘴,只能闷闷道:“没什、么。”
只是他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更轻了一点,同时分散了一点注意观察着翅膀颤动的幅度,用来判断自己是不是下手的力度是不是太重了。
不过酒精消毒这种事,从来都没有会不疼的时候。
虽然从头到尾,魈都垂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最多只在翅膀颤抖得最剧烈的时候发出两声不竖起耳朵根本听不到的吸气声,但他背后尚且还稚嫩的翅膀明显比他更诚实。
——无论初鹿野下手轻重,那双青金色的小翅膀都会程度不同地瑟瑟发抖,甚至无数次因为抖动的幅度过于剧烈而落下一两根细小的羽毛来。
为了避免这些羽毛落到伤口里去,初鹿野不得不在它们落下来的时候将它们一根根地挑出去。
而每当这时候,翅膀都会在初鹿野的手接触到魈背部肌肤的一瞬间猛烈地颤抖一下。
……有时候,它会因此又掉下一根毛来,而初鹿野不得不把这根羽毛也挑出去,翅膀于是又剧烈颤抖一下。
简直是掉毛复掉毛,掉毛无穷尽也。
初鹿野暗暗腹诽。
就像猫的尾巴和猫是两种生物一样,魈的翅膀和魈也像是两种生物。
好不容易顶着簌簌掉毛的翅膀做好了伤口的清理工作,敷上药膏,再缠上绷带,魈的背部顿时被裹得只剩下一对翅膀露在外面。
初鹿野松了口气,换下镊子上用过的消毒棉。
这样染血的消毒棉在垃圾桶里已经积了满满一层。
“……好了?”
魈直起身来问道,似乎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样趴在沙发上的姿势了。
初鹿野立刻按住了魈的肩膀,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行,要把、翅膀、也清理、干净。”
他说着就要将镊子上的消毒棉按上去。
就在棉花与翅膀上的羽毛接触的那一刹那,魈的翅膀猛然瑟缩了一下。
他本人也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不、不用了!”
初鹿野捏着镊子站在原地,有点迷茫地看了看手中的消毒棉。
……只是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而已,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吧?
墨绿头发金眼睛的少年仙人咳了一声,表面上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解释道:
“这双翅膀很快就会收回去的,上面的血迹就不必清理了。”
“但是……”那上面不是还沾着灰尘和空气中的其他东西吗?
虽然仙人可能并不在意这个,但是清理一下总比就这样把翅膀收进体内好一点吧。
初鹿野试图辩解。
魈用下一个话题打断了初鹿野没说完的话。
“我想要借用你的一缕头发。”
少年仙人用那双灿金而澄澈的眼睛看向初鹿野。
初鹿野咽下没说完的话。
没等他准备去找剪刀自己剪,或者其他的什么,魈就已经伸手抚上了初鹿野的蓬松的黑卷发。
指尖在发丝间穿梭的触感一闪而过。
初鹿野只感到耳畔似乎有一阵细微的风快速划过,等到魈的手再出现在视线中时,他的指尖已经拈着一缕微卷的黑发了。
是用风元素切断了一缕头发吗?
初鹿野摸了摸耳边的黑发,有点新奇地想。
而魈抬头看了初鹿野一眼,拈着指尖的黑发凑近唇边,在上面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初鹿野一下子想起之前从床上醒来时,发现魈跪在他床边亲吻他变长了的头发的场景。
那一吻便像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透过头发落在了他自己身上一样。
初鹿野霎时脸色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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