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鹿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黑发下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煮熟了的番茄。
不知为何,他竟然从魈的姿态中看出了几分虔诚,就好像这个举动对他来讲并不含任何意味, 纯粹只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已。
初鹿野深吸一口气,试图从脑海中联想到的那个场景中挣脱出来。
他在心里默默自省, 冷静一点,魈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为了暂时转移那些妨碍伤口愈合的魔神怨念而已, 和之前的那一次没有任何区别。
魈的举动到了这个地步, 初鹿野已经从中猜出了他要做什么。
而事实确实如他所想,魈的身上浮现出了一缕一缕的魔神怨念, 大部分都来源于后背翅膀的部位。
它们顺着魈的嘴唇与头发相触的部位,缓缓地缠上了那缕黑发。
初鹿野立刻想要转到魈的背后去, 看看他的翅膀是否收了回去, 伤口有没有加快愈合。
然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那些缠绕到了发丝上的怨念突然躁动起来,似乎是不满于承载它们的媒介如此狭小, 纷纷向上涌动,想要回到原本选定的对象体内。
魈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十分快速地翻手将那些躁动的怨念与头发一同按了下去。
然而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要消弭于无形之中, 魈却突然闷哼了一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墨绿的发丝陡然深红了一些。
那些怨念便趁着这个机会再次缠绕了回去。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些刚刚脱离了的怨念又回到了身体里而已。
但是架不住红魈从中作梗,涌回去的怨念不比它们脱离速度缓慢均匀、一缕一缕地离开,而是仿若一辆急速冲撞的满载大货车一样,重重地撞了回去。
魈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墨绿的发丝在一瞬间变成了血染一样的暗红。
他背后原本已经开始缓缓收回的翅膀也在这一瞬间生长得宽阔厚重, 伸展开来几乎能遮蔽半个天花板。
被翅膀撕裂的染血绷带散落了一地。
红魈就在这一刻, 睁开了双眼。
同样的灿金色, 同样的眼尾一抹红,但初鹿野能很轻易的分辨出,这双眼睛所透露出的躯壳里的灵魂,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红魈转了转眼睛,看向一片狼藉的四周,慢慢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
“……见到我高兴吗,朋友?”
初鹿野则缓缓沉下表情,黝黑的眼睛里露出一点锋锐的光芒来。
他沉默了一会,向着红魈站立的位置缓步靠近。
红魈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张开双臂,歪头笑到:
“是要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来吧,朋友,我会紧紧地抱住你的。”
他背后宽厚的青金色羽翼也同他的手臂一起,伸展着做出拥抱的姿势。
初鹿野走到红魈面前。
红魈似乎半点防备也没有的敞开怀抱,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朋友再见的拥抱。
初鹿野盯着红魈,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突然伸手撩起他的额发,踮脚吻上了他的额头。
红魈一瞬间错愕地瞪大了双眼,展开的手臂也缓缓放了下来。
他眨了眨那双金色的眼睛,忽然很是愉快似的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奇怪那些怨念为什么没有缠绕到你的身上去,明明你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
红魈灿金的眼睛微微眯起,享受似的稍扬起脑袋:“毕竟是仙人嘛,同样的事由仙人来做和由你来做当然是不一样的。”
“哦!没有说你比不过他的意思,在我眼里你比他厉害多了。”
红魈很快打补丁道。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一趟出来也不算亏了。”
他眯着眼睛笑,像只偷了腥的猫。
初鹿野早在发现这个举动没有起到它该有的作用的时候,就已经从红魈身前退开了。
他对红魈的拉踩言语或者其他发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压着眉眼,沉声道:
“你有、办法、让他、回来。”
红魈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当然有。”
“身缠怨念之人,被桎梏的肢体都是不一样的,通常来讲,怨念会选择最先接触到它们的部位。”
“在你的身上,这个部位是头发,而在他的身上,这个部位就是他最重要的一部分——翅膀。”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所以,你刚刚亲错了地方,要是你一开始就选择翅膀的话,这个吻就不会落到我头上了。”
“唔……这么说来我倒是该庆幸你选择了额头,要不然我这一趟就什么都没得到,就不得不回去了。”
红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说得像真的一样。
初鹿野在心里想,他已经从之前的冲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了。
初鹿野很清楚红魈的话半真半假,很难说他的这些话是不是一时兴起,只是为了逗人玩。
要不然他说出来的话也不会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而他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件事。
“我可以,去找、钟离、先生。”
初鹿野冷声道。
“……你觉得我会受这种话的威胁?”
红魈嘴上这么说着,脸色却很明显地沉了下来。
初鹿野就知道,他猜对了。
毕竟无论是魈还是魔神怨念,帝君对他们都是克制关系。
那么红魈作为被魔神怨念侵蚀的魈的一部分,无论对钟离先生是崇敬还是恐惧,这张牌都肯定能压制他。
红魈看着初鹿野不为所动的样子,明白无论是威胁还是利诱,自己的话语都对他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哼了一声。
“这次算你略胜一筹,刚才那个,就算是对你上次让我淋一身水的补偿,下次再想找我帮忙,没有报酬可就不行了。”
红魈这样说着,身体却在初鹿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靠近了他。
速度快得好像背后那对看起来十分沉重的翅膀根本不存在一样。
两人之间本来就极短的距离立刻缩近到几乎没有。
初鹿野被红魈的胳膊,还有他背后宽阔的青金色羽翼,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从外面的视角来看,初鹿野几乎整个人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羽毛里面,只露出一个黑发卷卷的脑袋顶。
初鹿野猝不及防,在被羽翼包围住的狭小空间里瞪大了眼睛,呼吸之间都只剩下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是残留下来的浓厚血腥味,还有一点在血腥味的压制下隐约透露出来的不知名草木香。
而红魈则满足地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像一只抱住它最珍爱玩具的猫一样,紧紧抱着怀里的初鹿野不肯撒手。
“你看,有翅膀就是好吧?像我这样把你圈在怀里,他做得到吗?”
“你……!”
初鹿野的话没有说完。
红魈仗着他说话口吃、语速太慢,干脆赶在初鹿野开始生气之前凑到他耳边,把要讲的话一口气倒了个干净。
“下次见面再找你要上次帮忙的报酬,再见~”
他用气音在句末带了个俏皮的尾音,说完就脑袋一歪,毫不留恋地倒在了初鹿野的身上。
少年仙人深红的头发慢慢褪回了墨绿色,背后青金色的宽大羽翼也缓缓收回了体内,没有在背上留下一丝丝伤痕。
初鹿野被骤然压在身上的重量压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撑住昏睡过去的魈,将他就近放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初鹿野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开始细细理起之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来。
……首先是那个“难缠的魔物”。
之前因为顾忌着魈身上的伤,所以没有来得及追问,初鹿野现在想来,那个魔物——或者说是咒灵——能逼出红魈来,肯定拥有特级以上的实力。
这样的咒灵游荡在他们家附近,初鹿野当然是不能安心的。
尤其是,魈本人并不知道那个咒灵最后到底是被祓除还是逃掉了。
为了自保除掉对方的选择并不明智,实行起来也十分艰难,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咒灵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即便拜托五条悟,面对这样没有具体的情报的情况,对方大概也有心无力。
……更何况初鹿野并不想找五条悟帮忙,他自认还欠着对方一个帮他调查真相的人情,在找出真相,或者还掉这个人情之前,他不想再和五条悟有任何牵扯。
初鹿野这样想着,感觉脸上之前被翅膀捂出来的热度还没有降下去。
他将手背贴上脸颊,原意是想用手背给脸颊降一降温,但手背却被脸上滚烫的温度热到了。
初鹿野于是转而将手贴上耳垂,想要用耳朵上的温度给被热到的手降温。
然而,耳朵上的热度也超出他的预料。
再次被热到的初鹿野默默放下手,放弃地将脸贴到了茶几冰凉的玻璃上。
他蹭着茶几玻璃转了转脑袋,颓废地将额头也抵在了玻璃上,力求全面地给整个脑袋降温。
……果然还是赶紧搬家,换个大一点的房子,顺便避开那个不知道还活不活着的特级诅咒好了。
初鹿野这样想到。
他靠到沙发上,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个状况百出的夜晚就这样过去。
等到初鹿野被晨光照到眼睛,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张俊美威严而又不失温和的脸。
钟离正抱着被毯子裹住的初鹿野,一步一步平稳地往楼上走去。
他低了低头,发现初鹿野迷糊地半睁着眼睛,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低声开口道:“……吵醒你了吗,旅行者?”
“早饭还有一会,你还可以再睡一下,不必这么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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