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蒲云忆看过来时, 温瑜也看过去,她对上他的视线,微微扬眉。
眼神中, 是全然的,你能耐我何的挑衅。
虽然面具遮面, 可温瑜知道, 蒲云忆他笑了。
他手中拈着一根刚刚打过去的毛细灵针,灵针凉意如冰,化开在他的手指间。
大片大片的扶桑花映衬在他的身后,微风吹起他的袍角, 虽遮挡容颜, 敛了眉眼,却更显气度。
像是手执一株艳色的花朵, 等待着心上人的翩翩郎君。
温瑜看着他。
突然改变了游戏的注意。
今晚的游戏,她要让他摘下面具。
两人对视仅一息,因为沐颜的目光, 先是落到了蒲云忆的身上,眼神微微闪了闪,很快又转身, 落到了温瑾的身上。
这是拍卖会上承认搞事,转变人设后, 沐颜第一次看她。
温瑜嘴角擎笑, 一派悠然的温和,一如往常。
而沐颜则是带了些书中常写到的“小兔子般”的拘谨,显然因着过往还有谨慎,可“心里”又“相信”他可以救,在几天不理的僵持下, 决定先迈开这一步。
不迈不行。
温瑜勾唇,毕竟,她可不是徐恒一那种可有可无的水草,只需要晾在那里不用管就颠颠地凑上来,又或者,不凑上来也不会觉得可惜。
她是在鱼塘中有充分竞争力,快速展露存在感的号码鱼预备役。
女主不会忽视他。
因为他走了,是女主的损失。
“温城主,”人前,她态度恭敬,随意闲聊一般:“灵兽大会上,常有难遇的奇珍异兽,城主若是感兴趣,也许能找到心仪的灵兽呢。”
“咕。”脚边正蹦跶蹦跶往前跟着走的金蟾发出了不满的质疑,猛地一挪,就挡在了沐颜和温瑜的中间。
甚至后腿站立,试图彰显自己的存在。
可沐颜并没有看到它,金蟾虽然样子特别了些,但并不像是厉害的灵兽,在怀玉城中,并没有给沐颜留下什么印象。
她只是看着温瑾,露出温柔亲近的笑意。
微风吹拂发丝,眼眸明亮,粉唇娇嫩,是不会让人拒绝的容颜。
“说起灵兽,”温瑜笑着看她:“当初在怀玉城,沐道友身边总跟着一只猫狐兽,如今却是许久不见了。”
岑楼本来走在前方,注意到沐颜转身后便逐渐放慢脚步,几乎要与两人平齐,闻言一黑一红两颗眸子,带着点在意,瞥了过来。
沐颜眼神落寞,咬了咬唇:“从灵铸山庄中离开后,银焰就不见了。”
“我寻了许久,也没有寻到它,也许,它回家了。”
“毕竟,我是在他受伤时捡到的,伤好了,他就不能再陪在我身边了。”
岑楼眸光软了些,带着点歉疚。
哎,这人可真好骗。
不相信时,杀生杀死的,可一旦相信,对方说什么都会相信,做什么都会纵容。
“沐道友莫要难过,灵兽回归自我,是它的选择,也是它追寻的快乐。若是灵兽有灵,定是不愿意沐道友会为此而伤心的。”
温瑜笑容温和,手掌不着痕迹,轻搭了下沐颜的肩膀。
那是个有些亲呢的接触。
像是安慰,可也是一种对人与人之间安全距离的进驻和试探。
不亲近的人,对此会很敏|感。
温瑜知道,沐颜不会敏|感,她回转过身,就是想要再度建立亲近,回归以前,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不满。
她是做给岑楼看的。
果真,岑楼的眼眸都红了一瞬。
他目光刺过来,首先自然是不满温瑾的过分亲近,其次,则是不免又想起。
那天大海孤日,温瑜眼中一滴清泪滴落,说着——“我害怕。”
这让他更多的目光,落到了沐颜的身上。
她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甚至,从她的面容和神情之上,完全看不出半分不妥。
靠近,是一个人的事情。
亲呢,是两个人的事情。
“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算计。”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相信她……”
温瑜的话言犹在耳,这一刻,真正地被岑楼给听了进去。
他没有犹豫,欺身上前,来到沐颜的身前,将她和温瑾隔开。
沐颜有些怔愣,眼眸中有几分不喜,可抬眸看来,杏眸怯怯的,让人心软:“魔尊,可是有什么事?”
“我有话问你。”岑楼伸手,想拉住她的手腕,可手顿了顿,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袖:“你与我来。”
他这番突然的动作,引得所有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明台眼眸中无喜无悲,不含任何感情|色彩。
韩子坤幸灾乐祸地讥讽:“早就听说沐师妹交友甚广,没想到师妹与魔尊也相识,师妹可要注意,不要给上弦宗惹什么麻烦。”
他话音未落,明台便抬眸看了过去,明明没什么表情动作,可韩子坤神色却怏怏的,闭上了嘴,转身走去。
温瑜则是上前,隔开了岑楼的手:“沐道友并未同意要跟你离开。”
他声音温和,可明显是相争的姿态。
若是往常遭遇,岑楼直接一爪子过去,赶拦他的路,便是死亡直通车。
可现在,他看到温瑾模样。
想的却是温瑜,还有温瑜说过的话。
很神奇的。
他们这些有沐颜绣帕的人,明明都可以有相配的人,但总是会为她相争。
却没有人会觉得,这种相争,是有问题的。
这次,他不争了。
他要看沐颜的态度。
岑楼目光转向沐颜:“你要跟我来吗?”
沐颜眸光微低,嘴唇紧咬,点了点头,可她的目光,却很小心地看向温瑾:“温城主,我和魔尊是朋友。”
像是宣告立场,又像是解释。
岑楼的眉,几不可见地一皱,他点点头:“那就走吧。”
然后,甚至都没有等沐颜,当先迈步,便与众人分开。
沐颜则是跟温瑜点了点头,然后小快步地追了上去,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温瑜眸光在两人背影上轻轻一掠,笑容中多了几分兴味:【岑楼终于学会思考了。】
系统:【嗯?】
【若是依照他过去的性子,早在我靠近沐颜时,他就已经对我出杀招了。我的阻拦,会更加速他的杀|戮和愤怒。】
【可这次他没有,他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将问题抛回给沐颜。】温瑜老怀安慰:【调|教得不错。】
系统看着刚刚涨上来的2000冰晶值,虽然没有听懂,但是有冰晶就是好事的使劲点头附和:【嗯!】
岑楼走了很远。
远到快到了御兽宗的边界。
按照岑楼的性子,他更倾向于一遁千里,远远地寻一处安静之地,两人认真地谈谈。
可每当这个想法冒起,他下意识地又会给它按回去,然后看看周围,就想要再走远一些。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御兽宗的外围。
他不知道,这是浮生若梦在起作用,甚至因为被沐颜之事占了心神,也根本不会注意到任何违和。
只是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沐颜一直跟着。
海滩之后,赶路匆匆,两人一直未有机会独处,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岑楼的态度的。
但至少,他都跟着她,来到了御兽宗。
心里应该也是在意她的吧。
这样想着,沐颜嘴角笑意甜甜,快跑几步跟上了岑楼,刚刚那在众人面前的委屈,顷刻间消失不见。
绣帕之事,虽然事出有因,可她确实不占理。
岑楼生气,也是正常,更何况,他是魔尊,虽瞒了身份,可从未伤害过她。
也许,他是想和自己正常相交。
那一步,该是她退让才对。
略长的路程中,沐颜已经走完了全盘的心理活动,打定主意,要与岑楼消除隔阂,重归于好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内心隐隐地觉得,若是再僵持下去,恐怕她就会失去岑楼了。
而失去这个词,光是想想,就让她心中暴虐焦虑,像是同时听了千百个刺耳的摩|擦声一样,抓心抓肺的难受。
“就在这好了。”
前方,岑楼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向来桀骜洒脱的少年,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
他的目光很沉,黑红双眸没了血气,只是返璞归真安静。
沐颜看着他,突然发现,岑楼的面容,似乎稳重了些。
过往的少年气弱了些。
她眼眸轻皱,心莫名慌乱了一瞬,她并不喜欢岑楼这样的变化。
她喜欢他的少年气。
生机勃勃,赤诚勇敢,看过来的时候,仿佛眼中和心中,满满地只有你一个人。
而魔尊的身份,让他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敢与万物和世界相抗,只将所有的热情,都献给那一个人。
这样的少年,她下意识地就想要靠近。
想要成为他心口的那一团火。
她不喜欢他的变化。
她想要让他恢复原样。
沐颜的心里,明明白白地,诉说着直白。
这样自私的想法,是她从未有过的,可她这一刻分外地清晰明了,这就是她想要的。
“明明没有分开太久,可你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沐颜先开了口,她笑着走近,头微微仰着,熟稔亲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
岑楼下意识地想摇头,可动作刚起,就直接顿住,他看着沐颜:“我有事情要问你。”
沐颜眉轻皱,眼底划过一丝受伤,本还要继续靠近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解却宽容:“你问。”
她扬起笑,是曾经善良而美好的模样:“你问什么,我都会好好回答。”
岑楼突然有点不敢看她。
他眼神飘忽了一瞬,可心底时刻记得那天温瑜的眼泪,只要一想,就泛起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疼痛,刺激的他理智回笼,从对沐颜的好感中挣脱出来。
他眸光重新坚定,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
素白青边,一丛幽兰。
“你曾经说过,这绣帕是你绣的,独一无二,可为什么拍卖会上,出现了这么多条一样的?”
魔随心所欲,魔宗的尊者,更是不会顾忌。
他从来都是想问就问的。
最初的不问,便是相信,因此,不需要问,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回答。
可是,当微末的质疑种子播种在心间,沐颜的生气,沐颜的不解释,沐颜的不靠近,便成了那种子的阳光和养料。
他不信了。
不信,便就要问清楚。
沐颜微怔,继而露笑,那笑容中带着歉疚:“此事,是我做的不妥。”
她声音轻柔,缓缓而诉,又将幼时流落在外,遇到鲛人,从而认定这绣帕能给人带来好运一事,说了一遍。
与岑楼那日听到的,一般无二。
可许是离得近了,她的声音,像是能直接涌入心尘,温柔却不容抗拒,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了。
最后,她垂了眼眸,日光下,长长的睫毛似乎闪着晶莹,声音中透着点疲惫。
“这些天,玉简台上熙熙攘攘,辱骂我猜度我的帖子无数,我都没有在意。”
“因为你没有来问过我,因为我知道,你相信我。可我没有想到,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岑楼张口,嗓子微哑,他转开了目光,仍在坚持:“你说了谎,不来与我解释,还想要我相信你,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逻辑清晰,让沐颜周身的悲伤氛围,都淡了一瞬。
她重新抬眸:“我以为,你我知心相交,是不一样的。”
她的目光,却并没有对上岑楼的。
后者转开了脸,并没有看她,错过了眼神相交。
“你还是不信我吗?”沐颜苦笑,继而也有几分委屈和愤然。
“难道,连你也觉得,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吗?我送你们绣帕,只是为了将你们拿捏在手里?”她声声如泣,像是质问,又像是哀哭。
“我问你,我们相遇时,我甚至还以为是一个梦,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能图你什么?这且不说,我们认识以来,我图你什么了吗?我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了吗?就连你的魔尊身份,我也是在拍卖会上才知道的。我才是被你欺骗的那个人!”
“明台,温城主,我图他们什么了?我跟他们要过什么吗?”
“我只是当大家是朋友,知己相交,一片真心,希望这好运气,也能庇护你们。”
“如果这你还理解不了,那么最最简单的道理,如果,如果我真的是他们说的那种女人,我想要玩弄你们,想要获得好处,我又何必拿出一模一样的绣帕来送你们?”
“这样做,我完全是给自己留隐患,让拍卖会上的事情出现。我若真是那样的人,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岑楼眼眸微闪。
这话将他问住了。
这确实是最简单的道理,沐颜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心中天平微微倾斜,有了那么一丝歉疚,转头看过去,想要说点什么,却怔住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沐颜的眼中滴落,滑过白皙的脸颊,打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中。
像是露珠滑过荷叶。
沐颜哭了。
这个一直以来善良美好的人,被玉简台上那么多人辱骂猜测,她心中定然是难受的,可她没有哭。
而现在,因为他的质问,她哭了。
她委屈。
“别——”话一张口,岑楼就愣住。
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即使有不忍,有愧疚,有心疼,可他更多的,却是想起海岸边,夕阳下的那个少女的眼泪。
她说“她害怕”。
小鹿一般的眸子望过来,是不同于以往骄纵傲然的依赖和寄托。
而那个少女,打从上路,就没有离开过马车和房间。
若不是有本命守护,能察觉到她的位置,岑楼还以为,温瑜已经离开了。
她的哥哥说,她生病了。
她本来就病弱,经脉修为像是快要干枯的小河,因吃了太多药,连身上都沾染了清透的药香。
她说“她害怕”。
她在向他求助。
“我相信你。”岑楼再次张口,他声音更沉,左边瞳孔黑的像墨,就连右边的红色,也蒙上了暗色:“但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件事。”
他没有哄她别哭,也没有递来手帕为她擦泪,沐颜心底滑过失落,可听到那句相信时,眼底总算恢复了些许神采。
“正如你所说,若我在意你,我便该相信你,不该再问。”岑楼接着说道,他的眼神锁住了沐颜,像是确定了心意:“那么,若是你在意我,便帮我做这件事。”
明明阳光明媚,正直午时,可阴影之中,沐颜觉得有些凉。
她心脏砰砰直跳,莫名有些发慌,可却仍强调道:“岑楼,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的忙,我一定会帮。”
“只要,这事情不违背道义。”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可诡异的,岑楼曾经幻想过的无数次,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被叫名字的那种激动的感觉,却荡然无存。
他只是看着她。
“你该相信,我不会叫你帮忙做违背道义的事情。”
这话,像是把她之前的话打回来,沐颜眉微颦,却没有说什么。
岑楼笑了笑:“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温瑾有任何的联系。”
这是两人在这里,他第一次笑,笑容中甚至还带了点宠溺,可那宠溺,似乎不是对她,因为,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沐颜沉默了。
和缓的风吹过,岑楼却与他背后的墙一样冰冷无情。
良久,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我希望你相信我,不要问。”
沐颜唇角勾了笑,却是加深了语气,眼神执着如刀:“你不信我。”
岑楼摇头:“我相信你,但我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沐颜:“那告诉我原因。”
她嘴唇抿起,眼睛紧紧盯着岑楼,那眼神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关心,有疑问,有执着,有愤怒,有压抑。
岑楼分不清,他却感受到了压迫。
海浪声褪|去,转化为溪流涓涓之声,垂泪孤怜的紫衣少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细雨中,举着一面素色油纸伞的白衣少女。
她貌如秋水,是魔宗中从未见过的纯挚,眸中满是担心和怜惜,靠近了他:“你受伤了吗?”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我要抱你了,不要咬我啊。”
她声音温柔,怀抱温暖,全然的无害,是岑楼从未见过的美好。
她一直都很好。
对银焰,对同门,对修奴,对其他的灵兽,对偶遇之人。
而温瑜……
怎么能因为,这样一件事,这样几句话,就将她这个人推远,让她伤心呢?
明明他以前想的,是谁敢让她伤心,他定会拔了那人的脑袋。
“温瑜是我的朋友。”在意识到之前,这话已经说出了口。
“她不喜欢你与温瑾走得太近。”岑楼没有隐瞒:“我希望她开心。”
温瑜?
许久未见她在眼前,便没再注意到这人,如今骤然听岑楼提起,沐颜却是立刻想起了,高楼之上,那骄傲的紫衣少女。
像是不散的阴魂。
沐颜眼底染上晦暗。
现在,这阴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缠|绕上了岑楼。
那么,岑楼的反常,定是与她有关了。
“你这样做,温瑜知道吗?”她秀眉紧皱:“还是,这是她让你做的?”
岑楼摇头:“这是我的想法,与她没有关系。”
“唉。”沐颜低声叹气:“岑楼,温瑜她……”
她顿了顿,像是不习惯这样说话,可又担心眼前之人,便又再次开口,委婉说道:“她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他以为的样子?
岑楼沉默。
在他的脑海中,温瑜就像是一团火,一团融于暗夜的炙热的火,你感受到她无法磨灭的存在,可却描绘不出她的样子。
她就像是一个谜。
他开口问道:“你只说,这个忙,你帮不帮?”
沐颜眼底更暗,可她仍旧关切,苦口婆心:“岑楼,这不是帮一个忙的问题。”
“这事我本不该与你说的。只是,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咬咬唇,下狠心一般。
“半年前,魔族猖獗,七天屠杀二十三宗,一个活口都不留。修真界上下震怒,有要将你诛杀锁魂的声音。当时怀玉城虽避世,温城主却也参与众宗讨论,会上,他曾提过,要对症下药,才能解决魔族之患。”
“后来,修真界与魔族再次和谈,此事便了了。”沐颜的唇上,留有深深的牙印,昭示着她纠结的内心:“可温城主的性子,却不是这般轻易便能了了的。”
“那二十三宗中被屠杀的人,有怀玉城出身的人。”
“这事情,是师父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温瑾还花了重金,从上弦宗中,买走所有你相关的资料。”
“温瑜是温瑾的妹妹,如今看来,她便是要对你症的那味药。”
“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想杀了你。”
“这所谓的要求,只是看你会不会照办,她是在蚕食你的精神,叫你听话。”
“她对你笑,心底却厌恶极了你。”
“岑楼,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魔宗在你的带领下,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我,我也不希望你死。”
沐颜伸手,握住了岑楼垂下的右手,她的手温热,而掌心中,是一片冰冷和死寂。
她抬眸,将岑楼的黯然和无措都收入眼底,面容覆上温柔:“我可以远离温瑾。”
“但请你答应我,也请你记住。”
“小心温瑜。”
“哪怕你忍不住想见她,也要记住,她对你的每一个笑,都是厌恶和恶心,她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抱着杀你的目的。”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而是你的命。”
他的命吗?
沐颜的话像是蛊惑,让岑楼的脑海,混乱不堪。
他想起初见那晚,月色优昙,荡起的秋千上,少女飞起的裙角。
想起河岸清波,少女狡黠而笑,递过来一条小黄鱼。
想起拍卖会上,飞来的那一缕缕纸笺,谈着无拘无束的话题。
也想起,她说的,“我要你杀一个人”。
“她的笑,是厌恶吗?”岑楼喃喃而语:“她要的,是我的命吗?”
“是。”沐颜眼含悲伤,声音却坚定:“除了这,没有别的理由。”
“你太单纯了。因为单纯,所以被温瑜骗了。”她迈步上前,贴身靠近,左手伸过来,想要抚|摸岑楼的脸:“跟着我,我才是值得你相信的人。”
“以后,别再见她了,好吗?”
岑楼:“我……”
他下意识地要张口答应,可忽觉心口一痛,竟弯腰吐出一口黑血来。
而沐颜的手,也被一股血煞魔气震开。
她手掌剧痛,掌心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滴出同样的黑血。
沐颜眉心紧皱,毫不掩饰地痛呼一声。
曾经,只是脚腕崴了一小下,岑楼也会入梦而来,红着脸递给她灵药,担心地帮她吹吹,时不时问她一句,还痛不痛。
可现在,她喊着痛,却根本不在他眼里。
沐颜抬眼。
就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已全部化为血红,比曾经见过的每一次,都煞气惊人。
眸中的红色,这一次,竟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流动的血。
而他,并没有在看她。
他的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红膜,竟似在隔着时空,看旁的东西。
“岑楼……”沐颜低声唤着,试着去拉他。
可岑楼的声音,将她钉在了原地。
“温瑜……”他唤道。
他声音更加的低沉,那股少年气几近荡然无存。
不仅是声音,他的容貌也在那一瞬变化,桀骜依旧,却没有了属于少年的稚嫩,就像是短短一息,就从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到了十年后的成熟稳重模样。
越发像一个位高权重的魔尊。
沐颜心口堵地发疼,她忍着疼痛,抓住岑楼的衣角,拼命地拉着,试图唤醒他的神智:“你怎么了,温瑜……她怎么了?”
“她触动了我的本命印记,那是用来保护她的。”岑楼喃喃而语。
本命印记?
沐颜攥紧了手中衣角,他们的关系,竟然已经到了岑楼献出本命印记保护温瑜的地步吗?
可触动本命印记,又让岑楼遭到反噬,只有一种情况。
沐颜眼底压着兴奋,心脏剧烈地仿佛要跳出身体,轻声问道:“她死了吗?”
“啊!”岑楼猛地大叫,像是否决这个事实。
“我要去见她!去见她!”
他口不择言,挣开沐颜,一抹遁光,当即离去。
循着越发微弱的印记感应。
不久前。
岑楼与沐颜离去,温瑜喜闻乐见。
尤其是,岑楼的神情和态度,绝不是要和沐颜亲亲我我养鱼的样子。
岑楼脑子里的水已经倒了快一半,如今又有了怀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好糊弄的乖狗狗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等大梦一世起作用,看戏就行。
一行人继续走着,很快又到了客房院落。
互相道别后,温瑜转身向里,来到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进屋,而是转过了身,看向跟来的那个人:“徐道友,你有事找我吗?”
自分开后,徐恒一便一直跟着她,他没有回他的房间。
徐恒一拱拱手,对于这声“徐道友”,竟是有几分享受,面上流露出一点自得。
他并没有太客气,只是做了表面功夫:“我来是想问温城主,是否还对我离开怀玉城之事,心有芥蒂?”
温瑜瞟了他一眼。
虽然是条永远不能转正的舔狗水草,但这说话之前,先倒打一耙的招式,倒是跟沐颜学得很像。
她微微一笑,如和煦春风:“怀玉城的规矩,一向是不拘来去,自由自在。你走便走,我为何要心有芥蒂?”
“护卫首领这个职位,也会有新的人补上。”
徐恒一看着她,眼中满是了然,他心中认为,温瑾就是在强装样子,因为过去的那些时候,他知道他有多在意他。
虽然恶心,但他知道,温瑾在意他。
甚至,会为他妥协。
而那次让他离开,便是他心痛之下,最大的妥协,最大的在意。
若是温瑜听到他的心声,只怕要笑徐恒一的自信和盲目,明明那次离开,她落了他的面子,可时间久了,徐恒一竟然能自然转换成,她是因为在意才让他走的。
徐恒一:“你若是毫无芥蒂,为何我送你的礼物,你不肯戴上?”
礼物?
温瑜微微扬眉。
这才想起来,海角城外|遇到徐恒一的那天,他特意来找过自己,施舍一般地送了她一串鎏金项链。
项链由水滴形状的空环环环而扣,末端的吊坠,则是一朵向日葵。
虽不及玉玲珑那般漂亮精致,可做工也算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片片橙色花瓣,像是浓艳的蜜一般流淌。
从一个礼物的标准来讲,送的贵重,也对症下药,送礼的人,很用心。
当时,徐恒一是这么说的:“我毕竟曾是怀玉城的人,虽未受到什么恩泽和照顾,可离开怀玉城,与城主这般生分,会叫人误会我忘恩负义。这项链,有温养神魂的作用,就送给城主,也算是谢过怀玉城这二十多年的生活,也见证着我与过去的分割。”
简单讲,就是我不觉得我欠你的,但怕其他人乱说,就送你个东西,咱们两不相欠,虽然我觉得我是亏了。
挺欠打的。
这样送礼物的态度,竟然还有脸来问她,她怎么没戴?
温瑜确实没戴。
除了懒得搭理徐恒一外,原因还有一层。
就是系统总念叨着的那个死亡危机,画面中,任务者脖颈以下全部消失,就让温瑜对这项链,也多了一层防范。
她给巫毒娃娃化成的妹妹戴上了。
想着试验看看情况。
但一直到御兽宗,巫毒娃娃都没有什么异状。
温瑜便对这事,不太上心了。
骤然被问,她视线一扫,就看到徐恒一那别扭的样子。
就像是,他明明不想与她有所接触,不想来问,却被迫来一样。
可温瑾真的不欠他什么。
以徐恒一好高骛远的性子,若是他早就知道温瑾是女子,只怕要蹦高着遁入温柔乡了。
毕竟,他这么喜欢占便宜。
她还挺想看看,他发现错失后,那明明可惜,明明后悔,却要强撑着装作没事甚至是开心的模样。
思及此,温瑜温和一笑:“那项链太过女气,我不适合。”
“我把它送给适合的人了。”
送出去了?
徐恒一当即有点恼,他眉皱得紧,脸上满是不认同,就连说话,也带上了教训的口气:“温城主,你虽是城主,可也不能这般为所欲为。”
“我真心送你的东西,还没有几天,你转手就送给旁人了吗?这未免,太不礼貌。”
“是吗?”温瑜神色淡淡,反问一句:“我当初送你的静心莲,你送给了沐颜,难道,是觉得我送的时候,不真心吗?”
徐恒一梗住,却仍然说道:“这不是一回事。”
他接着倒打:“你是因为这个,才这样做的吗?一城之主,为何因为这些小事置气,太不大气。”
被最不大气拎不清肠子最多的人说不大气,温瑜连无语等省了。
她不想搭理他,觉得任何争辩都只是浪费时间,便说道:“那串项链,我送给我的妹妹温瑜了。”
妹妹?
什么妹妹?
徐恒一愣住,他在怀玉城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说过,温瑾有什么妹妹。
而且,若是他有妹妹的话,那他对自己……
温瑜继续加料:“瑜儿本与我是一母同胞,但她出生起便先天不足,身有恶症,即使现在苏醒,也不过丹田枯竭,堪堪练气。为让她存活,我的父母便将她封印,直至十八年前,我积攒了足够的灵药,才将她唤醒。”
“你与她年纪相仿,又是博叔的孩子,自小在我眼前长大的,我以前曾想过,若是你们脾性相投,待瑜儿大了,或可以结亲。”
“因此,便常对你关注些。”
徐恒一愣神了,他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舌|头,结巴似的:“你,你,你有,有,有妹妹?”
“你,你,想我我我,与她结结结亲?”
“这是你对我分外关注的原因?”最后一句问话,他终于说顺了。
“当然。”温瑜瞥他一眼:“否则,还能有什么原因?”
徐恒一沉默了。
此刻,他自然不好说,他曾以为温瑾有龙阳之好,对他别有心思。
更多的,却是想温瑾口中说的那个妹妹。
心里未尝没有一丝可惜。
也许,她长得很丑呢,徐恒一安慰自己,被封印快三百年才放出来长大,又是先天不足,又是恶症缠身,定然形容枯槁,像是干枯地上头发稀疏面目苍白的干尸。
他可不能为这样的人,耽误了自己。
离开怀玉城就对了。
徐恒一神色恢复了自然,像是个输了半副身家却安慰自己找到了快乐的赌徒:“看来,是她与我没有缘分。”
不是“我与她”,而是“她与我”,这本身便是一个俯视的态度。
“是我这做兄长的,将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温瑜笑着插刀:“你走后,我曾与瑜儿提起此事,可她日日在城主府中看见你,竟连你的样貌和名字,都没有记住。”
徐恒一的笑僵住了。
温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幸好我只是想想,否则,倒是耽误了她……和你。”
是“她和你”,而不是“你和她”。
徐恒一皮笑肉不笑:“恒一早有心中所爱,温城主如何想,温小姐如何想,都与我没有关系。”
话已至此,并不投机,半句还多。
可徐恒一仍没有走,他眼中现出了犹豫,在温瑜眼神诧异地看过去时,表情重又收敛。
“温城主……”他开口问道:“温小姐可戴上那项链了?戴了几天了?”
这问话奇怪。
温瑜盯着他的神色,见他口水吞咽的速度,比往常似乎快了些,像是紧张,又像是心虚。
“从你送我那天起,便给她了。”
“这些天,她一直戴着。”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一瞬间,徐恒一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的人回家后发现房子院子也一并被烧了。
可不是倒霉无妄之灾的那种类型,而是自己拿避雷针在那故意引的,因为觉得不会有事。
他声音微哑:“无事,只是问问。”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反常,徐恒一又找补了一句:“我第一次送人礼物,便有些过多的关心。”
“这是我在珍宝阁买的。”
连系统都看出了他的口不择言:【水草有点不对劲啊。】
温瑜:【他若是一条路走到黑,我还能高看他一厘米。】
【以往觉得,他可以配一下女主,现在看来,沐颜至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拍卖会上那修罗场,都能断臂解决。】
她“嗯”了声,又与徐恒一敷衍了几句,见他离开后,这才推开了门。
一股灼烧腐臭的味道铺面而来。
“温瑜”靠在小塌上,手中拿着游记,如同她走时的模样。
不同的是,她只剩下了头和右手。
那右手,还拿着那本书,而仅剩的掉落在塌的头,虽然动不了,眼睛还在试图往那边看。
中间全空,没有其他的身体部分,诡异极了。
那向日葵项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所剩身体中,灼烧腐蚀一般的痕迹。
右手接口的位置,仍在嘶嘶作响。
可那腐灼,就停在了那里,无法寸进,手腕那里,一枚蓬松尾巴样的印记隐隐冒着光,但光芒已越加黯淡。
那是岑楼的本命印记。
在海边,他以保护之名,留给了借用巫毒娃娃化神的温瑜,留在了巫毒娃娃的身上。
“温瑜呢,她在哪?”
有低沉喑哑之声从身后传来。
再然后,就是脚步声。
温瑜侧过头,是岑楼。
他来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