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晟煜没再提之前的事情,纪芙薇也没有再议论这个。
她心里知道就行,但已成的事实她总不好时时刻刻心念着,回头一个人时再消化一番,未来的日子还长着。
有大燕皇帝的应允在,即使这承诺只能保上几年,纪芙薇想自己以后应该过得不会很差了。
她不盼着什么大鱼大肉,做显赫人家、享泼天的富贵,好歹能得几分自在平常,就算是不易了。
很快,太医就被拉来了。
一来三个太医,可谓是相当周全。
几个太医互相一见,心里都在打鼓,唯恐皇帝微服在宫外遭了害,彼此都战战兢兢的。
平时太医院里是固定两个太医值守,院正也会排在其内,不过贺院正一般只给皇帝及谭太后看诊,脉案都是封起来的,而其他人一般劳烦不到他。
医助也是轮值的,不上值的太医一般在家休息,也有接勋贵朝臣家私活和在部分民间医馆挂名看诊的,后者极少,一般都是自家或本家的医馆产业,只是挂个名头,基本不会下场。
来的三人发现贺院正没到,那估计不会是皇帝出大问题,看太监们透出来的脸色情况也并不棘手,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一个是善解毒的徐太医,今年五十有三,胡子白了大半,惯来严肃。
一个是在妇女、小儿病上颇有建树的巩太医,已经六十多了,孙子都好几个了,年纪在这,会找他处理妇人生产事宜的也不少。
还有一个是擅长外邪入体相关病症的胡太医,使得一手好针,是今天的当值太医,虽然头发半白,但比起另一个年纪更大的值守太医,见乾清宫太监来请出宫,胡太医自觉相对年轻几分,就来跑了这一趟。
结果到了之后他们才发现,皇帝这边不仅寻了他来,还找了几个今天休息的太医。
一连三人,才叫人心感不详。
一般没点大毛病,不会让太医们聚集起来集体看诊的。
就像寻常皇帝问诊,贺院正一人便能处理好,脉案也不会让其他太医碰着,当然旁人也不会做老寿星上吊的事情窥探皇帝身体情况。
“这里头的是……”年纪最大的巩太医算是前辈,打头问了。
“欸,莫多打探了,诸位大人。”李顺手一揣,把装了金豆子的荷包藏得严实,领着人往里走着。
三人心里犯嘀咕,暗骂这贼太监又收钱不办事。
但这回倒真有几分误会了,着实是李顺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纪姑娘。
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他们陛下看着是有意又无意。
原还以为只是一时兴起帮个人,把向家的世子了了,纪姑娘人送回去随便纪家或向家就完事,毕竟她是寡妇,左右过了这一遭就算了。
没想到后头陛下自个儿允了要“负责”,还应了后头一系列麻烦事,这可就不像是陛下了。
他们陛下可从来没有怎么“仁慈”,“妥帖”到这般的。
帮一分是帮,帮十分也是帮,陛下的事情多,冷淡性子落在这里,寻常做到三分便差不多了,哪会自己揽事接了这十二分的麻烦?
这娇娇滴滴的小寡妇,是那么好负责的吗?!
李顺伺候陛下这么多年,也没看明白这事情。
若真有意,收了便是。
好歹又不是真的纳了臣妻,纪姑娘身份也不算低,模样也生得尤其标致。
但这相处又不似寻常男女,纪姑娘懵懂,陛下清冷。
关键他们陛下真快成和尚了,朝臣劝诫了十几年都没有半分改,后宫依然是空落落的。都说往后指不定哪天陛下就撂手出家去了,又哪里会多这么个“尘缘”?
他一个太监,总不能和太医们乱传,说里头那位是未来的娘娘吧?
过了几重帘,打外面进了内院,萧晟煜背手立在屋外廊下。
内外皆是灯火通明,他站在那里,英英玉立、琼枝玉树,自有帝王威严,莫测难辨。
“来了?”
听他声音,众太医忙打起精神,顾不得揣测,先给皇帝行礼。
萧晟煜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看着是君臣相得。
这时候他才道:
“你们进去给纪姑娘查一查,朕要知晓她的身体情况。”
萧晟煜未明提问题,太医们与他打交道多时,心里这便有了数目。
屋子里,宫婢给纪芙薇准备了好些东西。
才梳洗过,略略上了些护肤用的脂粉,她换了身俏嫩的栀子色大褶纹绫罗长裙,上着淡色的圆领大袖小褙子,套了件无领浅青色蜀锦比甲,上面黄鹂鸣翠的图案绣得分外生动,是善潮州绣的几个宫廷绣娘忙了近半月才得的浮雕绣品,放在外面是千金都买不到。
杂配自坠领、七事、禁步等是一应俱全,极其奢侈取的是整玉打的成套,玉石用的是上好的碧玉翡翠,整块雕刻而成,其余装饰用的是粉色的东珠,玉石之上又是镶金刻银,手艺极其精湛。
瞧着入夜后凉了不少,婢女又给她添了拂紫绵色的披帛,流苏边儿,料子上勾着库金色的落新妇,小花簇簇片片,虽小却精致得很。
得知纪芙薇年龄小饿得快,婢女赶在太医来前,又给她端了点心与甜汤,都是好克化的,看着品种多,但每一样量都很少,大概过过嘴瘾,吃了之后也不至于夜里积食身子不适。
“多谢。”
“纪姑娘客气。”
宫女态度比纪芙薇前儿接触过的那些向家婢女们都要好,体贴入微,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她原还担心自己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会落得嘲笑,不想这里哪个姐姐妹妹待她皆十分客气,不见半点失礼,纪芙薇还从没受过这样妥帖的照顾。
听说她们都是得了太后示下,自六局考核出来的宫女,没有两把刷子是进不了乾清宫伺候的,言行举止皆是有如尺规。
一样样的,当真是做到了极致了。
三个太医得了通传进屋,纪芙薇刚刚擦好嘴巴。
“那……请他们进来?”
她迟疑看向大概是女官样子的大姐姐。
“……”
叫做莲心的姑姑回了她个肯定又鼓励的笑容。
都不用莲心开口吩咐,一个眼神下去,立马有其他的婢女跟上,把一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纪芙薇在一旁看得是既惊讶又佩服,能干人总是叫人高看一眼的。
她可没有在向家或纪家见到过这样井然有序的布置,最要紧的是,她们态度都极好,从不拿奇怪的眼神瞧她。
得了示下,她们并没有在屋子里布置屏风,左右一屋子都是人,纪芙薇也没有觉得自己看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害羞病,屋里都是萧晟煜的人手,留着便也留着。
她还瞧见李顺揣着手偷偷摸摸进来了,站在屋子里一角落,规规矩矩地坠着手立着,见她看过来,还回了个热络又亲切的笑。
“只是寻常的问诊。”莲心立在纪芙薇旁边,替她把控,这也正是贵人身边女官该负责的,“劳烦大人们辛苦。”
“客气、客气。”
两边来回一番,但若真的没事,哪里会一下叫三个太医过来。
巩太医打头在前,他先问了几句情况,大概是最近休息如何,入睡时长,平时饮食,有数之后这才让她手放在小脉枕上,手一搭、眼一眯,这就开始听脉。
后面徐太医与胡太医也没有偷懒,观察着纪芙薇的面色。
她就是让太医们很“喜欢”的病人了,没有含含糊糊,该如何回答得都清楚,屋子里味道也清新,没有屏风挡着更容易看情况。
最重要的是面上没有上浓妆,要是敷粉厉害的,还会影响太医们的判断,老是让人猜可不就容易出差错。
很明显,她底子不好,虚得很。
小姑娘漂亮是漂亮,但这美丽没有健康的底子,总是叫人担心的。
三个太医分别听过脉,又跟着问了好些问题。
端的是一脸高深莫测,没让纪芙薇和旁边众人看出一点名堂来。
几人辩过之后,结果先汇报到了萧晟煜这里。
帝王想知道,那铁定只能是他先知晓,回头再根据情况透些给纪芙薇,万一真有大问题,也好瞒一瞒,描补一二。
“纪姑娘底子不好,身子骨‘脆弱’,中了迷药看起来无恙,但实际还是要用上几剂汤药,再养上一养的。”
先说话的是徐太医,他是这其中的行家,对各种迷药的成分、用量、后果、解毒等是一应在心,这是纪芙薇身上最先要解决的也是最好处理的。
萧晟煜点点头,看他并不意外的神色太医们就知道这其中果是有蹊跷了,一般姑娘哪里会中这个,怕是吃了苦头的。
不过,他们也很有分寸,知道什么是不该多知道的。
旁边李顺于是接过话头来,又问了个仔细,和他那边叫锦衣卫查出来情况对上一对,大概就全清楚了。
解毒的方子定下来,皇帝也没有异议,这就先拿去准备煎药了。
随后,妇科的老巩太医这才接上。
“容臣明禀,纪姑娘底子太差,多半是年幼时便没有养好,又有惊惧之症的前兆,睡眠也不成……就像个漏斗,属于是吃进去的多,但能留下的少,身子仍还是一直‘缺着’的状态,这种情况是要慢慢调养,一点点温补,先把漏洞补上,才能再考虑养些气血出来的。”
大概摸出了一点她身份的门道,知道不是那等“说不得”的人物,几个太医给话也相对直接了许多。
“像是纪姑娘眼睛在夜晚不能视物的问题,关键不在眼睛上。根子上就是源于这个‘缺’,身体里少了营养,尤其多了个筛子,便是再进补的东西吃进去,留不住也无用,自然便好不起来。”
不过好的是,她的情况不是不能治的,尤其她年纪又小,凑着长身体的时候,补上了以后就不至于有碍寿数了。
所以,前儿虽话说得叫人惊恐,萧晟煜的神色都怔了一怔,但听得巩太医说“能治”,气氛还是立马放松了下来。
“果真能治好?”萧晟煜追问,定要太医给个准话。
“能治,只是要慢慢养。”这方面巩太医是有自信的,“纪姑娘还没有到‘畏不能食’‘食不下咽’的程度,相反胃口上佳,能吃进去东西就能往后继续。若情况好,一年半载就能初见成效,只是此期间,她恐怕是不易孕事……”
巩太医斟酌地略有冒犯地瞥了两眼皇帝,发现他并没有因此升起恼怒的情绪。
他捻了捻胡子,这才悠然又给了个好信儿。
“老臣看,若能有胡太医的针灸之术相助,想来纪姑娘能养得更顺当些。”
见皇帝看过来,胡太医立马上道回答:
“臣定拿出家学来,给纪姑娘施针用灸,只是……”
“怎么?”便是萧晟煜早习惯了太医们的吞吞吐吐,此时也难免有几分不快。
“为了最好的效果,有些穴道位置……”胡太医揣摩着皇帝的脸色和心情,慢慢地解释,“落在背上是上佳的,比用在腿脚上要更快。就不知道纪姑娘是否愿意……”
萧晟煜一愣,正觉得这问得离谱,但想到还在屋子里的小姑娘,他又迟疑了。
怕她真的脸皮薄了,害羞不肯治,让病情和治疗时间都拖上一拖——
“朕会与她说的。”
萧晟煜说得太笃定,让三个太医不自然都顿了一顿,随即皆恭敬应是,不敢流露分毫来。
得了三个太医共同商议出来的医治法子,萧晟煜这便进屋去看纪芙薇了。
外头,被留下的三个太医一边写着脉案作出诊记录留档在太医院,一边交换着八卦的眼神。
只是李顺还在一边儿立着,他们也不敢真议论开,写着写着还是没忍住。
“李公公,您瞧瞧……”
“怎的,诸位大人?”
“这问诊的主子,是记的谁呢?”
“可是宣平侯府家的主子?”
得益于特殊的身份,太医们对勋贵朝臣各家基本都有数,这个纪姑娘模样如此出众,却是头一回见。他们脑子里思虑了半天,都没对上这个人,只是“纪”这个姓氏指向倒是分明。
“那还不是写纪姑娘——”李顺刚说到一半,又停了停,揣摩了一下太医们的脸色和陛下的态度,又改了口,“且容咱家去回禀陛下。”
半晌,人一甩袖子出来了,脸上仍是高深莫测地,对上三双好奇的目光,李顺微微一顿,半点不怕惊到了眼前三位年纪不小的太医,笑呵呵地说着:
“陛下说了,落在他的名下,这脉案自然也是要封起来的。诸位大人可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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