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芙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宣平侯府。

    就像是离开了当年关着她、要她性命的武国公府一般,她逃出了纪家的牢笼。

    暮色柔和地渲染了大半个天空,太阳呈现出一种舒服却又明亮的橙红色,余晖也显得分外温柔。

    她只觉得自己留存在骨子内外的凉意都一并散了去,全身就像是沐浴在温暖的热水之中,被包裹着,被宠爱着。

    “陛下。”

    “过来。”

    纪芙薇高高兴兴地跪坐在他的马车里,就在他旁边。

    马车内的小桌上摆着棋盘,上头有一局才开始的棋局。

    似乎是惯常的套路开局,黑子先手而从右下的棋位开局,纪芙薇看不懂什么大的谋略算计,只大概能品出来这是黑子先手布局,一小龙的形式开盘而想要占据一隅。

    目前已有了五口气数,分在两处,一处两息一处三息,而两者中间部分,正是被见招拆招的白子所截断的部分。

    白棋有如斩龙刀,自中间将黑子布局竖劈为二,便是黑子有先手之利而也积累了一定的范围,依然难敌白手之敏锐,步步追击。

    相比黑子的守成或者说保守落子——黑棋先占地再对攻,虽是先手却未先攻——白子明显要更锋锐,一开始仅仅只是贴着黑子所在位置落棋,看不出明显的意图来,似乎没有强烈的绞杀黑子的意图,也好像随时能够在黑子旁边的地方占下一块地盘来。

    但直到小龙的龙头直接被白子卡死,转而被迫向黑子其他落点处汇合寻求活路,白子之杀意这才明显地表达了出来。

    “陛下是白?”纪芙薇眨巴眨巴眼睛。

    后面的布局她猜不着,让她分析分析已经有的情况还行,叫她去猜已经被棋手“们”算到十步开外的谋略,她是真的应付不了。

    虽然两方看起来都不是非常明显的萧晟煜的风格,但纪芙薇还是凭借本能觉得,白子的落棋方式等等更接近萧晟煜的习惯。

    在前期并不明显动作,虽有布局谋算,却更多是谋定后动,观察局势,然而等到不多时,绝对会决然出手,出手必厄紧关要,下一秒就是杀招,紧接着便是“屠龙”之势。

    “是娘娘教你的?”萧晟煜之前只和她略略讲过基本的规则,像是看棋谱、分析套路、观察常见布局之类的,应该是她在宫里时太后太妃娘娘们给她讲的。

    虽然她们都是女子,但萧晟煜从来没有小瞧过她们。

    若一定要他在心里头排个序,那头顶厉害的、有远见卓识和伟大理想的,必然是他的亲娘圣睿太后谭氏。

    但若是以手段、能力等实力作为排名,他认为圣显太后张氏才是天下独一位的女人,甚至他觉得世上再找不出来像她那般的“女中豪杰”了,足够心狠、也足够决然。

    好在她心中仍有法规尺度,且对权力没有强烈的追求,不然这后宫局面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陛下?”

    “没什么。”

    萧晟煜淡笑着摇摇头:“不是还要去昌平侯府家吗?那走吧。”

    得了吩咐,换了身衣裳做不起眼打扮的李顺立马吩咐锦衣卫去驾车了,帘子掀开的时候纪芙薇瞥了一眼,似乎正是她见过的那位周书扬周大人。

    “怎么了?在纪家过得不愉快?”萧晟煜隐约能看见她眉眼间藏着的那抹淡淡的情绪。

    纪芙薇虽然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但也许是天生如此,她一旦染上些思虑与不渝,眉目间就会带出几分浅淡的忧色。

    就这几分,足够让人迷醉,也足够牵动人的心神,让人一眼便看了个透底。

    纪芙薇犹豫了一下,对上他仿佛能读出人心声的深邃双眼,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将参加纪家喜宴的前后说了一通。

    外头仍然是热闹的敲锣打鼓,还有百姓小娃娃冲上去拿喜糖和铜钱拥堵在路上,再加上本身接亲的队伍就很长,送嫁的人员也不少,数抬陪嫁便能拖了长长一路。

    这种情况下,萧晟煜等也不想亮明身份,他不愿再给三公五侯任何的尊贵,马车便远远地坠在了后头,走得也极慢。

    “你无错。”萧晟煜哪里不明白她的忐忑,见她仍绞着手指纠结,抓住了她的双手。

    纪芙薇下意识吸了口气,萧晟煜这才瞧见她泛着淡淡粉色的手心竟有不少指甲掐的月牙似的血痕。

    他吃了一惊,当下一阵恼怒,各种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便涌上了心头。

    “能得陛下这句话,”她浅笑道,“我便安心了。”

    萧晟煜只觉得自己心绪不平,翻涌着的曾被他压抑下去的情感反扑一般地疯狂在心头跳跃。

    他缓了很久,才在马车已经缓缓停下的时候开口询问。

    “宣平侯府……”萧晟煜平静地问努力缩减自己存在感的李顺,言语里好似是真的不知道一般,“有折子吗?”

    “有!”

    李顺虽然不是御前的,但多少知道一些,听过内阁大人们的议论。

    此时这个情况、这个气氛,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不是惹了陛下的厌恶。

    总归某家或几家要倒霉,他不踩着他们往上爬,都对不起他那叫做“顺儿”的名!

    “弹劾纪家的折子都压着呢,御史大臣一封又一封的,都快压了一摞了。”

    萧晟煜不会问什么“为什么被压着”这种问题,他太清楚其中的关窍了,最重要的是,他本就清楚知道有多少折子在,不过是借个由头表达出来罢了。

    “那便拿出来瞧瞧吧,”他道,“再放在那儿,都要积灰了。”

    到了时间的折子是都会打回去的,每天也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打扫和清理,有一些是翰林院的部分得看重的大臣负责整理,有时候是专门的不识字的太监们负责清扫,总归不可能积灰。

    但皇帝这么说了,肯定不是字面意思。

    李顺当下便笑:“奴才都记着了。”

    纪芙薇面露惊讶,看着萧晟煜说不出话来。

    她总觉得他好似不是那般会“徇私”的人——当然她同时也知道这不是徇私,只是和他之前的风格不一样,或者说是一下便改了他原本的打算——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她只觉得格外开心。

    虽然她自个儿已经顶撞了纪老爷和纪夫人,一改自己过去、曾经年幼的自己的无力与软弱,违背了常俗意义上的孝道,但这也不能改变,当她发现他也是愿意为她做更多的事情的时候,她心里的那种激动和高兴。

    她意识到这是不一样的了。

    几个月前,她察觉不了,也分辨不出他清理向世子,究竟有几分的是为了帮助她,还是为了处理三公五侯,还是为了保证皇帝的威严与维护他自己的安危。

    当然,这些带来的结果是一样的,谁都知道现在武国公府倒了大霉,等武国公死了这家的门第就要维持不住了。

    纪芙薇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去纠结这个是没有价值的,皇帝是她的恩人,但既不是她的父、也不是她的夫,他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看护她,只是他的责任感在这里,他愿意度化她、愿意帮助她。

    她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报答他的恩情,论迹不论心地去考虑,从结果和事实出发去考量,最后她发现这份恩情是如此沉重,是他救了她的命,数次地挽救她于危难。

    她如果去纠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多少的理由、多大的动机才去做这件事情,以此作为衡量恩情的尺度,那她才是真的没有良心。

    但现在,撇去了其他许许多多的因素,在这个须臾之间的短暂过程中,能够考虑的事情绝对是很好的,能够作为“动机”和“理由”的因素也似乎是相当简单的。

    明事了不少的纪芙薇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能够察觉到在他平静的、稳重的、自持的外表之下,似乎还藏了一些别的什么。

    是一种叫她也不由自主跟着喜悦起来的情绪和力量。

    “怎么会这样呢?”纪芙薇心想,“我怎么会这样高兴呢?”

    我好像……

    陛下似乎……

    娘娘当时说的……

    是这样吗?是这个吗?

    “纪姑娘,外头的车马都差不多了。”

    李顺使的眼色那是一点儿没用,周大人就是个木头,这种时候就知道来打扰陛下和纪姑娘思考,摆明了两个人都心动了,这不是好日子近在眼前了吗?!

    比起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主子,李顺还是希望他们陛下能够多动动凡心,尤其是能把人绊在皇宫里最好。

    他这种终身制的奴才,一直都怕陛下等谭太后娘娘一去世,就直接撂下皇位去出家了,那到时候不管是留在后宫还是陪去皇陵或者其他,都不会比现在的日子好。

    结果呢——

    该死的周书扬。

    “这就来了。”纪芙薇忙道。

    见着她两手心都涂好了药膏,他才放心:“有朕在。”

    “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受了委屈的,若是真得了欺负,我回来便与您告状。”

    纪芙薇只是缓和气氛玩笑,萧晟煜竟然点了点头。

    她讶然失笑,先下了马车。

    李顺倒是气得不清。

    这窗户纸近在眼前了,只要纪姑娘一提,陛下哪里可能会拒绝如此如花美眷在侧?!

    只是陛下顾忌多、规矩多,始终不肯做那先行的一步罢了。

    可恨你周书扬,坏了陛下的大好事!

    被姓李的太监平白无故翻了好几个白眼的周书扬仍是面无表情,对他暗自咬牙的行为也只当看不见。

    听说太监都容易喜怒不定,阴晴无常。

    想到这里,周书扬更坚定不要和李大公公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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