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不说一句巧呢?
被娘娘们明敲侧击教导过的纪芙薇,已经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了,背后定然有推手,不然不会连敲完登闻鼓挨了杀威棒醒来拿人的时间门都那么巧和。
顺天府府尹是陛下萧晟煜的人,纪芙薇私心里不太相信他的手下会被其他人收买。
但谁敢说那苦主没有被人指点过?
虽然私心里知道想知道最详细的情况,问她的恩人大概能立马知道最清楚的内情,但纪芙薇还是免不了顺着一群宾客们尤其八卦的氛围,跟着也听起门道来。
即便是昌平侯爷夫妇想要送客,纪芙薇还有个“新娘娘家人”的名头,似乎纪杉榡也觉得有不妥当,想要为新娘争取一番利益——
把人接回去的可能性很低,但要个说法绝对是必须也是必要的行为。
纪芙薇便干脆跟着留了下来,也看看这一手的闹剧现场。
许是八卦是人的天性,哪怕是再瞧着冷淡的人,对昌平侯府的这场惊人闹剧也透露出了几分好奇之意。
纪芙薇混在人群里,既有大家偷偷议论的内容听,也有莲心姑姑打探来的一手消息来。
“纪姑娘,这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我晓得,”她道,“就是好奇。”
“只是敲登闻鼓之事不比寻常。”莲心姑姑正了正神色,才小声地认真地告诉她。
登闻鼓是大燕的开国皇帝仿照前朝的规矩设置的,就布置在京城大门附近,因为开国皇帝喜欢下头人直言纳谏、勇于检举的行为,甚至在开年的时候,民告官或是互相告都不是什么稀罕的行为。
说不清楚是不是燕萧皇室的开国皇帝格外喜欢听民间门鸡毛蒜皮的事情或是乐于去听那些八卦,反正后人也没有敢议论自家老祖宗不好的。
通常都会说是开国皇帝平易近人、爱民如子,也通过这种允许下头人状告上级的行为表示对自己那群手下的拿捏和对百姓的看重。
当年敲登闻鼓的惩罚是不重的,为了表示上位者的尊贵,通常这种下告上都会有相当眼里的杀威棒,就像是子告父、妻告夫、下官告上官,即使是专门的御史大臣,都要掂量一二,何况是普通人。
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开国皇帝在这方面大开后门,最明显的举动就是他将这种惩戒降到了最低,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不设惩罚,状告成本非常低的。
于是,光是燕京顺天府内,就有不少邻里街坊闹了矛盾,互相污蔑告状的事情,爱举报的人尤其得多,其中还有不少是没有切实证据,直接臆测和编纂的也不少。
等事情变得有些泛滥了,开国皇帝才设置了一些门槛,也就是杀威棒之类增加原告检举成本的活动。
等到后面的皇帝继位了,他们是很不喜欢这样的活动的。
和用兵权、打天下称帝的开国皇帝不同,作为守成继位的皇帝,他们更需要的是政局稳定,需要的是国家安定,不能有那么多犯上的人来触犯上一级的天威,企图挑战上下级的权力和地位。
故而,燕律几次修改,这杀威棒便布置得格外严重,以前是十棒子,到了萧晟煜这个时候,现在已经是五十大杖的刑罚与威吓了。
将近五十年时间门,从肃宗到厉宗到短命哀宗,再到如今的弘乐皇帝萧晟煜,从来没有人敲响过这登闻鼓,说要以民告官。
虽然到了萧晟煜时,他抬了御史等的地位,重新给了他们一定的权力和威信,让他们能够继续行使直言纳谏的权能,约束其他官员及其家眷的行为,但这都是士人阶级的活动。
如今,有个平民敲了登闻鼓,还侥幸地从五十大棒的惩戒下活了下来,事情便显得有些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开先河”了。
换在史书里,记录在萧晟煜的统治历史中,都会有一笔这样的内容:
弘乐十三年十一月,某某地某某人,于晡时敲登闻鼓,受刑后,状告昌平侯府世子某某某,顺天府府尹即刻受理,拿人……
后面的内容便是交给皇帝的了。
按着开国皇帝时候的规矩,敲了登闻鼓的,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一定要是皇帝亲自处理——前朝时候的登闻鼓便不是这般的,但本朝确实没有例外,所以萧晟煜也是要准备做一回“县太爷”了。
“几十年没发生过的事情了,”莲心姑姑提醒她,“这后头的水深着呢,瞧着可能是与陈世子过不去,但实际上或许与纪家、陈家都有关系,三公五侯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挑在了今天这个日子,一下影响了两家侯府,虽还不清楚具体是何情况,但这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
纪芙薇想了想,点了点头。
左右大概的事情她也听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该让他们以为她是留着给新娘子和纪家撑腰的了。
这她可不想。
摆明了是烫手山芋,她不愿被人因此借了力。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很明显到时候要判案的是萧晟煜,她又还算有几分圣心,别平白让人以为是能借着她影响皇帝的决断了。
纪芙薇一点儿也不想借此试探皇帝对她的容忍度。
不管是徇私,还是从法,她都觉得怪不舒坦的。
“那我们便走吧。”
正好周围宾客估摸着昌平侯等的态度和容忍度,基本上最后留着的一波都打算告辞离开了,纪芙薇混在里面也差不多。
不顾他们的挽留,纪芙薇还是毅然离开。
她相信大弟能处理好的,不管怎么说他是受了纪家恩惠教养出来的,当然大弟是伟正的人,甚至可能读书有点读得太正直了,一点不像是纪老爷那种歪梁能带出来的小梁,不过不管了。
在这事情里,最倒霉的就是新娘子纪花梧,但说她无辜,那谁也不会信。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自己种下的因,眼下什么样的苦果也得吃进去,她就是不想吃,大概也吐不出来拒绝不了了。
上了马车之前,纪芙薇还听见众宾客在窃窃私语呢,她估摸着他们其实也想和她一道聊聊八卦,可能是众人觉得她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人靠近她。
莲心姑姑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从知道事情是从敲登闻鼓开始,就便得尤其严肃。
和当年天家想要废殉或者说是最开始只是想要免除肃宗后宫妃子们殉葬开始一样,她知道这是一定会写进史书里的内容,不管是最后只有一句话还是几个字眼,但凡是涉及到可能会流传到后世去,至少可能会影响百年的东西,她都很紧张。
就像有些人写书故意套了现实中某些人的壳子,把原本品性不差的士大夫写成了书里恶贯满盈的奸佞一般,虽然当下人都知道他不是什么烂人,但等传的人多了,三人成虎,那人自然有了更多质疑他品性的从众怀疑者,再等到百年后,他人已经死了,但书可能还会传下去,到时候可没有了帮他澄清的人,这人活着死了声名都臭了。
“什么叫做笔杆子也能杀人啊。”莲心姑姑心里想着,便更觉得紧张,但凡有一点牵扯到纪芙薇的可能,她都不想让她有牵连。
而且干涉史书记录是大忌,虽然偷偷翻阅和更改皇帝起居注的皇帝也不少,大家也知道只有赢家能写自己的历史,甚至按照他想要的去处理,但明面上都要脸——
没有人会大大咧咧地扯着嗓子说自己能改史,想怎么捏造就怎么捏造……那不是没脑子吗?成心想臭自己的名声?
何况,纪芙薇现在也只能算是个小虾米,连皇帝和太后都不敢公然顶着来,不想当众犯浑的情况被记录在册,别说她一个小明德夫人了。
“我就知道,”进了马车纪芙薇才小声地嘀咕道,“陈世子既然能搞出个外室子来,定不会是什么好人,怎么可能清清白白的……”
“想不到斯斯文文的公子,竟然也能做出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
天冬虽然嘴上说着众人口中的八卦,表示想不到,但其实看态度还是不怎么意外的。
这样的文人,见了多了。
清白人家的还好些,兴许是没那财力,像这种富庶人家的读书人,自己院子里的丫头还玩不够,非得要有才华的名妓陪他玩红袖添香那套,更甚者也有不少喜欢玩弄妓院小丫头的。
敲鼓那人,似乎就是个普通的农民之子,叫做潘大。
潘大家过得苦,很早以前家里的田地就被人占了,也是给人当佃农干了很久的苦力,但现在才知道使了手段将他们田地以低价强买过来还强要他们做农户的,正是昌平侯府陈家的旁支。
潘老汉的妻子去得早,他在半年前彻底累垮,病倒在床,家里就潘大一个儿子和小女儿桃花两个孩子。
因为缺了潘老汉,潘大一人要干两个人的活,累死累活,但还算幸运一点的是,他还算年轻,尤其有力气,身体也还算健壮,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负担不起家父的药钱的。
为了家里,小女儿桃花于是白天帮着干活,下午到晚上在外面另外找了活计。
是在距离十二楼不远的酒馆干活。
虽然不是十二楼这种高级青楼,但附近的酒家也不是什么完全清白的地方,唱唱小曲的歌伎被人瞧上眼直接玩弄一番,甚至非得受一番欺负才能得到本应获得的赏钱也是很正常的。
桃花没有唱曲儿的本事,就给那种头牌名伶姐姐干杂活,但她不是出来卖的,也不是店家的奴婢,她是清白身的姑娘,就想借此机会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有美丽又有才艺的歌伎舞姬姐姐在,桃花一个农民之女,姿色只能说是一般,轮不上她表示什么。
虽然偶尔也有歹心的人想要对她下手,但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被姐姐们挡下,她就负责搬搬桌椅,给姐姐们拿乐器抱箱子,结束后就给洗洗衣服,伺候姐姐们沐浴洗漱。
结果谁能想到,陈世子也是喜好变态的人,就这么看上了还没发育又多次拒绝她的桃花呢?
一次不成,两次不成,陈世子失了耐心,在“同窗”的鼓动之下,用昌平侯府给的威势,就像是马车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很容易就叫他得手了。
被强迫了的桃花可能说了一些激怒陈世子的话,这是众人普遍的推测,毕竟陈世子用不着非得要一个草芥女的性命,强迫了便强迫了,给点银子正常是应该能够“摆平”的。
但最后,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处理了。
这就涉及到了谋杀,而且桃花是良家,不是黄鹤巷那位妓女出身的外室可比的,论身份,桃花还高贵清白不少。
潘大的父亲去世,其父临死前,潘大才知道田地被侵占的真相,又有妹妹的冤死和告状无门,在最后不知道得了哪儿的提点,他跳了今天这个“好时候”,用登闻鼓把陈世子终于告了,直接拿了人。
旁的不说,就冲他能挨过杀威棒的本事,再加上几十年没有鼓声响了,大家都揣测着——
甭说听起来潘大是有不少证据在手的,就是没有十成十的,按照皇帝的态度,可能也不会直接要了他性命,至于昌平侯府家大概也不会好了,至少这个世子……
进过大牢,又有过这样的名声污点,即使最后澄清了,他还能够继续科举取士吗?
现在恐怕是说不清了,毕竟能逼得人敲鼓挨棒打也要状告,大家都觉得是确有其事,也是把人逼得狠了,背后可能还有昌平侯府的对家在运作。
陈世子不说是七八成废了,至少有一半已经悬了,就算侥幸安然回来,恐怕也最多只能够继承个侯爷爵位,想拿个实权官,怕是无望。
“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说你怎么又等到现在呢……”
萧晟煜的脸上多了几分好笑。
他一早和纪芙薇便说过,不必等他或如何如何的,但眼见着月上枝头,她这儿还点着灯,明显是没有睡。
一听她问,再瞧着那双满是好奇的亮晶晶的眼睛,萧晟煜陡然失笑,多了几分逗她的心思。
“这事情还挺多,你问的是哪一件?”
“嗯?”纪芙薇眨眨眼睛,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即使在屋子里烧着炭盆,她还是必须要穿外套,等再过几日,地龙就该一块儿烧起来了。
“噢,确实不少事情呢。”
她笑眯了眼睛,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猫儿,对眼前晃来晃去的流苏坠子好奇得很,一双明媚的眼珠子分明一只盯着在看,偏还想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要人主动把它奉上来,可真是娇气得紧。
“陛下……”
她拖长了声音,那缠绵若软糯的嗓音勾得他心头一紧。
萧晟煜看了看她,发现她是确实没有意识到自己散发的魅力,反而是自己被她微微一瞥眼,就引去了心神。
他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按捺仿佛是一场笑话,好像那些努力都成了白用功,倒叫他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来,仿佛心里有个小人,自己在嘲笑自己。
笑他假正经,笑他无用功,笑他分明动了心却不敢再动作。
误会了他的沉默,纪芙薇讨好地给他倒了热茶,又想要给他捶背捏肩,被萧晟煜赶忙拦下。
“好了快坐着吧,”他无奈道,“就与你说一会,听完便去睡。”
“好。”
这时候,纪芙薇这只调皮的小猫咪又显得十分乖巧了。
这登闻鼓的时间门敲得很是微妙,仿佛是计算好了一般,不仅是算着人挨了打醒过来可能的时间门,还刚好叫顺天府的人拿捏在新婚当时。
若不是这是“敲登闻鼓”,全城的人都看着,顺天府府尹也不想这时候与陈家和纪家寻晦气,新婚当日把新郎官抓走了,怎么看怎么不详,干了这种缺德事他都怕影响了自己的运气。
不过他到底还是皇帝的人手,就算是为了皇帝“虚心纳谏”的名声,他就不能让这事拖到明晚。
况且百姓内还有人鼓动,陈世子这个被告要是不拿过来,大家必然要觉得官官相护,到时候连登闻鼓和皇帝的名声威望都要有影响。
这个时间门也巧,就像是萧晟煜下午时候已经出宫一般,其实是轮上了他旬休的时候。
正常来说皇帝这几日该有休沐了,不知道背后之人是盼着皇帝不经手这事还是要他处理这事,反正就连皇帝也被拉去“加班”了。
“今天是初审,大概两方将事情说清楚些,潘大是要状告陈世子什么,有什么证据,来回缘由发展,是否有其他苦主等等。”
“是公开审的吗?”纪芙薇好奇。
“是,就在顺天府。”萧晟煜点点头,“是朕主持,但不完全是朕一人负责,顺天府尹也有责任,另外潘大其实是永平府之人,所以到时候还得把永平府相关人员请来,这告的其实是两件事情,一来是潘家的地被豪绅强占,他们被迫卖为佃户,另外便是潘大的妹妹桃花意外惨死之事。”
“不用大理寺吗?”纪芙薇好奇地问。
萧晟煜闻言便笑了,不介意她的懵懂,反而温声与她解释:
“大理寺虽然也处理燕京城内的事情,但如今更多接手的是皇亲国戚相关的案件,再有便是极其恶劣和严重的事情,桃花之死虽然有疑点,但还称不上是恐怖的疑案悬案,用不着大理寺出手。”
纪芙薇原还觉得大理寺不是那么忙碌的,但一想到皇亲国戚的人数,还有这群藩王等姻亲的联系,她对大理寺便陡然生了敬佩。
虽有些怕,但她还是问了声:“那什么样恐怖的案子,才会交到大理寺的手里?”
萧晟煜好笑地看她一眼,明明自己很怕,但好似只要他在这儿,她便敢问出这样令人害怕的事情了。
“手拿出来,给我瞧瞧。”
“哦。”
纪芙薇乖乖摊开手心,红印消去了不少,还有些许痕迹,碰着倒是不疼了,但她皮肤嫩,估计这红印子还要留上几天。
“涂药了?”萧晟煜其实已经闻见淡淡的带了几分花香的药味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关心,甚至伸了手小心地触碰与端详。
“嗯。”纪芙薇觉得脸有些热,但还是乖巧地回答。
“是要牵扯上至少三五人的受害者,灭门惨案,或者是凶手嚣张,多次杀人连环犯案,亦或者是受害者惨状格外狰狞,凶手有意挑衅或是虐杀的……”
纪芙薇听着便打了个抖,这下一点儿好奇都没有剩下了。
萧晟煜温柔地拢住了她的手,温度传过来,纪芙薇得了他掌心的温度,渐渐地那股寒意便散开了,只余下不知道是空气热的还是心里热的,上脸的彤红。
萧晟煜看了她几眼,没有错过她面颊的绯红,他便也不由自主受了些感染,下意识地便避开了视线,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今天的调查。
敲登闻鼓是突发事件,也就萧晟煜之前在外头等纪芙薇那会儿的功夫,鼓声起来。
因为知道还有杀威棒在,萧晟煜倒也不急,等把纪芙薇送去了昌平侯府家吃酒,这时候东厂西厂便都已经送来了更多的消息。
目前的情况,锦衣卫与东西厂是同级的,但他认为在宫外还是锦衣卫活动更方便一下,不过东西厂的都是太监,而锦衣卫是普通子弟,属于军制里的十二卫之一。
东西厂里,西厂与宫廷的关系更紧密一些,而东厂也在宫外活动,却更多与顺天府等这种燕京各处的行政单位有联络,说是合作,也是监视。
当然,东厂更多是和锦衣卫接触,两者关系目前仍被萧晟煜拿捏得很好。
陈家外室子的事情,属于是萧晟煜的意外“收获”,他虽然知道有这外室和外室子的存在,但还没有开始做什么,纪家又送了个把柄上来。
不过两刻钟时间门,他就知道是纪家或者说是纪花梧、纪夫人等借着纪家的手段,对那外室母子出手了。
“至于登闻鼓……”萧晟煜迟疑了一下,“倒也没有十成十的证据,不过也差不多了。”
“嗯?”纪芙薇鼻音应了声,已经有些犯困,但她想听到最后,能听他再说会话就很好了。
“既然困了,就去休息吧。”
“不嘛,”她立马强迫自己清醒,还想拍自己的脸,被他拿住了手,“我不困。”
见她固执,萧晟煜只好继续说完。
“你还记得杨阁老吗?”
“嗯?”她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是和他……他家那小孙子有关吗?”
“算是吧。”萧晟煜感叹一声,“不过杨家这般作为,过了又不算过。”
说过了,是他们家算计太深,杨诚铭既然已经救活过来,主犯的冯家也吃了教训,废了一个儿子,世子也毁了大半,主犯都得了惩罚,又是他亲自协调处理的,他们就该见好就收。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不给的,他们若是妄图抢,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的冒犯。
何况当时若有不满,他们可以当时提,在事情瞧着已经尘埃落定后,反而继续追咬,都说穷寇莫追,他们这般作为是有些过了,叫他这个皇帝看着觉得不讨喜了。
但说不过分,萧晟煜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因为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给杨诚铭偿命,牵扯到的从犯已经基本都付出了代价,家里至少代他们做出了赔偿,如今也都被牢牢地关在家中,不少藤条打到请了太医去看,是真的打了还是假惩罚,萧晟煜很清楚。
偏如此,杨家还不满意。
兴许是入了冬,本就身体不好的杨诚铭难免更难熬了一些,不一定是杨阁老本人的想法,也可能是他二儿子、杨诚铭之父有心想为自己的独子出头。
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根据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杨家是觉得在怂恿、鼓动和助推冯家子对杨诚铭出手一事上,昌平侯府的陈世子其实也掺和了一脚。
或许冯家的遇上杨诚铭是巧合,但当时他在路上遇到他们这群喝了酒的色鬼,也是有“推手”的,而这个人正是位置仅次于他们,在他们之后的陈世子。
或许陈世子等人只是想要把揽在前头的人处理掉,三公五侯里文国公的位置也很分明,拿捏着文官部分的脉搏。
其他一部分纨绔子弟都得了惩罚,但扫尾干净的陈世子,竟然就这么“干净”地从这件事情里脱身了。
苦主杨诚铭的父亲便有些不甘,查了陈世子许久,果然他也不是个干净人,只是装着老实。
若没有今天的事情,又是外室又是强奸民女、杀人灭迹的,谁能想到他一个读书还行、仕途大好的人是这般的人面兽心。
他算计便算计,但落到了杨家那病弱小儿子身上,就很不美妙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登闻鼓一事。
“是杨家在背后指点了那个潘大?”
“不出预料是这样的。”
萧晟煜没说的是,杨家行为固然有些过了,但也只是踩着他作为皇帝容忍的边线上,最要紧的是,他们也意识到萧晟煜早就打算对三公五侯出手。
对付昌平侯府,其实也是顺了他的意思,做了他手上的刀。
东西厂是刀,锦衣卫是刀,这朝臣自然也能是刀。
只不过之前杨家不是这个风格的,便是再内阁里,也是偏中庸,一般不沾手那些乱七八糟的,保持他们清正的家风。
现在出了事情,说到底也是为了孩子,虽有些算计,但还在能忍受的范畴之内。
“这样啊……”纪芙薇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在思什么,只是眼睛已经迷迷糊糊地要闭上了。
“唔。”她小脑袋一点一点,偏还不肯放开他的手,像是抓这个大火炉。
“还不去睡?”萧晟煜点点她的脑袋。
“啊呜。”纪芙薇猛地一惊,看了看他,最后温声地和他说了声晚安,就这麻溜地掀开帘子进了暖烘烘的卧房,外套往被子上一甩,往热乎乎的被窝里一转。
“主子,还是要擦擦脸漱了口再睡。”天冬连忙来伺候,连翘在一边帮她,给她擦脸擦手,服侍漱口更衣,一套忙完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端着水盆进来,萧晟煜还在外头坐着。
“陛下。”她们纷纷请安。
“大概是今天在外头累着了,平素没有那么好眠的。”莲心姑姑笑道。
“嗯。”萧晟煜点点头。
听莲心姑姑又压低声音讲了讲今日前后,萧晟煜闭着眼睛转着佛珠,等安静下来了,才平静地点点头。
“我都知道了。”他睁开眼睛,“纪家那儿,我早已经有安排了。”
“是,奴婢明白。”莲心姑姑倒是不意外。
陛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从处理向家开始,她就预料到还有种种后手,陛下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他是天生的帝王。
纪芙薇睡了个饱,本来还以为会因为白天纪家叫她想起来相当恐怖又恶劣的事情,会做一晚上的噩梦,但不知道是她确实生了些勇气,已经在努力克服了,还是睡前萧晟煜带给她的温暖与安心超过了一切,她竟然一夜无梦。
“又是个好天。”
纪芙薇一头乌墨般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睡意外头罩着件外套,立在窗口前呼吸新鲜空气。
地龙也好,火盆也好,屋子里都会闷,再好的炭火,烧一个晚上也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纪芙薇这屋子里的一应用度都是最好,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会有些不舒服,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吸两口外头的冷气。
晨起的大冷气,天冬等人是不敢叫她碰的,但纪芙薇起来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晒了一会,空气都好像不那么冰冷了,他们这才敢让她舒爽一会。
但也不敢让她对着风口,还是隔了距离,通风也不是一下就让冷气充满房间门,都是一点一点适应来的,绝不能忽冷忽热。
“主子,今儿一早纯佳郡主递了帖子过来,可要应下?”
“嗯?”纪芙薇眉头一挑,“拿过来我看看。”
帖子里的内容不多,但萧纯佳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想来与她分享一手八卦又想听一手八卦的事情。
“噗嗤。”纪芙薇便笑了。
“主子?”辛夷疑惑。
“萧纯佳昨儿去看了敲鼓和杀威棒,听说其实下手并没有想象中狠,她见着了陛下审讯的场景,像她这样敢明着围观的皇亲国戚并不多,虽然大家都知道各家都在私底下让人打探着。”
纪芙薇抿唇而笑:
“她听说我昨天参加了陈家的酒席,说想问问陈世子被抓走时候的情况呢。”
这似乎是有几分冒犯的,毕竟算起来陈家算是姻亲,但显然萧纯佳郡主与纪芙薇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她和纪家也没有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责任感,纪芙薇只盼着纪家倒了的时候别想着攀扯她自己。
没得你好处,甭想要她卖命。
“快请她来吧,估计她吃了朝食就迫不及待要过来了。”
纪芙薇笑得开心,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萧纯佳不拿她当外人。
要她说,确实是外头世界精彩。
在紫禁城里,就算是能知道这消息,也是不知道递了多少手的,这听八卦就要听个时新,看个热闹,只知道个结果,难免少了几分乐趣。
不过,皇宫也有皇宫的好。
纪芙薇暂且不想这些了。
她换了身柔粉色的百蝶纹长裙,配上青葱色的褙子,上绣着洁白的昙花图案,外面再套一件短狐狸毛的小袄,搭配兔毛领围脖,显得是分外娇美。
“陛下是一早去办案了?”
问完,纪芙薇自己都觉得有趣,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办案与萧晟煜联系起来,纪芙薇有些好奇,又觉得那般模样一定很耀眼。
她心里升起几分在意,还不等按捺下欲望,萧纯佳听得便一拍桌子。
“那我们去看呗?”
她眼里写满了“快行动”,萧纯佳是尤其喜欢这种“热闹”和乐子的,为此她甚至克服了对刑讯的恐惧。
好在潘大当时被抬上公堂时,身上还盖着块不知道是布还是毯子的布,遮住了臀背的痕迹,在陛下到来前,顺天府可不敢让他死了。
“昨儿我本想听到最后的,”她满脸惋惜,“但我爹不同意,他自己倒好,在不远处茶楼上呆到了最后,听了个起劲。”
“昨天晚上可有什么结果出来?”
“没有,怎么可能会有。”萧纯佳摆摆手,“其实就是让两边出来说说话,在皇帝陛下面前陈述案情罢了。”
毕竟是平头百姓,便是背后有指点,也不一定能做到完满。
昨天也就是个亮相,皇帝也要和百姓表个态,至少他主持公堂便是一个态度,能树立威望,巩固民心,也能让一些人投鼠忌器,不敢在皇帝的面前对潘大做手脚。
能公开展现出来的就那么多,纪芙薇估计萧纯佳知道的还没自己知道的多,她的可都是皇帝那儿藏着的一手消息。
在说和不说之间门犹豫了一下,纪芙薇决定删前剪后,简单表述。
“陈家昨儿可有意思了。”纪芙薇开了个头,就被萧纯佳拉着上了马车。
“来来来,我们去看陛下判案,”萧纯佳笑道,“路上说,节省时间门,去晚了没有好位置了。”
往顺天府一路,好似路上的人都多了不少,像纪芙薇这边明着驾车的也有,但更多是家里派了小厮出来打探,另外便是许许多多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他们没机会见着皇帝,只盼着这次机会得见天颜,顺便瞧瞧皇帝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百姓好像不是特别乐观……”听了一些路上人议论,虽然不敢明着说皇帝的不是,但对贪官污吏的厌恶几乎是百姓的本能,尤其牵扯到了有权有势的侯爷儿子,还是个继承人。
“是大家觉得昌平侯爷一定会保下这个嫡子,”萧纯佳亦是叹了一声,“大家对陛下还是信任的,但他们觉得皇帝会被这种豪绅蒙骗,官官相护,像是三公五侯这种,肯定不会就这样简单地让事情了结的。”
“陛下不会。”纪芙薇坚定地道,“他不会偏袒的,该如何一定会如何。”
萧纯佳愣了愣,看着她的眼睛倏然笑了:
“你说得对。”
“有你的话在,想来陈家是讨不得好了。”
“你别说的好像是我左右了什么呀。”纪芙薇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面露几分可爱的嗔怪。
快到顺天府了,附近茶楼店家等全是各种人,便是衙门附近内外都被衙役清了场,还有威慑力十足的锦衣卫和西厂公公立着,百姓还是很在意,大家都聚集在了这儿,比昨晚上的人多多了。
“好多人啊……”
“没事,我们去我爹的包厢。”
萧纯佳拉着纪芙薇往茶馆走,那是昨天她爹兰阳王带着她包下的地方,就在不远的二楼。
衙门的开放审理就在里面一点,正门大开着,在寂静的环境里,能听见不少声音。一些命令里头的衙役会往外通传,还会有百姓自发地叫好和传递,虽然大家只能在顺天府大门附近观看。
除非是贫穷地方的草台班子,衙门穷困,地方也没有多大。
否则就是这种,只能隔了一段距离观看开庭审理,像这样有皇帝在的,更是要注重安危,不可能让人冲进来冒犯堂上的皇帝。
“可恶啊,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郡主,您就别为难小的了,王妃特地吩咐了,不能再让王爷带着您看热闹,太不像话了。”
萧纯佳一脸气氛,纪芙薇先是一愣,在得知连一楼大堂都已经被预定满了后,她叹了一声。
“若不然,咱们在马车上凑个热闹吧。”
“那多冷啊。”说完,她想起纪芙薇的马车和那仔细的布置,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糟糕。
“那我们——”
“明德夫人。”说话的公公有些陌生,看衣服是西厂的。
“您是?”纪芙薇迟疑地看着她,萧纯佳没吭声,她对东西厂的太监有些忌讳,甚至面对锦衣卫也比较安静。
见到纪芙薇转头看她,她才比了个“提督”的口型。
西厂提督,西厂最大的头目了。
“咱家可称不得一句‘您’,”他笑呵呵地道,“咱家早就给您准备了地儿,可不能叫您在外头吹风。”
“陛下定然也是这个意思。”
他这么一说,纪芙薇倒不好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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