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玄序杪秋时,  帝后大婚日,一切准备都才卡着时间点,顺利完成。

    纪芙薇坐在梳妆镜前,  在向家女眷和各朋友的簇拥下,由喜娘、宫嬷等为她开脸梳妆,心情是难得的平静,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她知道自己的激动。

    虽然她不是头一次出嫁,  但显然萧晟煜不愿意在任何地方委屈了她,叫她少了什么,  纪芙薇的头婚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向七小姐向和湉在她之前出嫁,但才成婚一个月的小娘子这会儿也回了娘家,自然地以向家女的身份为她活动。

    纪芙薇从武国公府出嫁,向家为了能和她保持更亲密的练习,也期望能将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带过,花了大功夫在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如今逐渐掌权的向将军的努力。

    王夫人待她尤其客气,  今天的一切筹备起来也非常卖力,就为了能叫她在向家的两房争斗中,  不说支持了自己公公,至少也要保持中立。

    而事实上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纪芙薇虽然是武国公夫妇的二儿媳,  但和他们的关系也并不好,  当年他们险些要将她殉葬,纪芙薇始终记得这份解救她于危难的恩情是萧晟煜给她的,  对名义上的公婆父母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亲近。

    说白了,  她更愿意向将军和王夫人得势。

    向将军身有军功,  子嗣出息,又是师出有名的嫡出,他夫人王夫人也不是什么吴下阿蒙,在想办法联络上了镇国公府之后,她也努力地维系住了这门亲戚。

    镇国公府作为三公之首,虽然眼瞧着是一心向着天家,平时也并不做那出头椽子,素来瞧着是安分得很,但能当三公之首的镇国公又岂是真的一点存在感没有的窝囊?

    何况三公五侯虽然彼此一气,但并不是真的一个鼻孔出气的,甚至互相之间也有竞争。

    就像之前武国公家出事,文国公家也就维持了个面子情一般,后来文国公冯家得罪了杨阁老家,向家也并没有真心帮忙走动,甚至因为当时向洪氏娘家已倒,本人身体不济,她一直宝贝着的唯一嫡女、嫁到冯家的向六小姐实际上就已经被放弃了。

    向家给武国公接手的时候,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最是“桀骜不驯”,仗着天家需要仪仗勋贵武官,向家没有少拿捏架子。

    比起顾忌颇多或者说更有远见的镇国公府,向家行事少了几分顾忌,也没有少妄图和当年刚登基的陛下掰手腕,当然现在手都给打折了。

    如今气势颇大的向家便是攀上了皇亲,也没有用。

    至少,大家的忌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众人都知道,向家便是老国公回来,也难再成当年气候,至少爵位下一代的问题特别大,至今没有见解决。

    再加上向家几乎已经形成了实质上的分裂,成为了武国公大房和向将军四房对立的态势,而本应该天然站在大房一系的皇后娘娘又被他们得罪狠了,十分明显地偏向了四房,老国公对四房又有愧疚……

    这样一来,即使起势,武国公一派系也不见得能讨得好。

    四房也需要借助各种的手段,才能和根植多年的大房形成竞争和威胁。

    两房隔了多少深仇大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归为紧密的一家人,那向家再大,也是个分裂的,不足为惧。

    这样一来,镇国公府便不用再担心武国公府威胁他们家的地位,自然也愿意稍微维系一下向将军妻子这门亲缘关系,两边投注或是支持王夫人以扶持向将军对抗武国公都可以。

    “可算是到日子了。”

    帝后成婚的流程比民间的要复杂,但也要简单。

    譬如酒席,绝大部分人是进不了宫吃天家的酒的,至少别看如今向家这边这么多人,能进宫的也就那么几个。

    只不过旁的事情也不少,譬如祭拜天地等等。

    从外臣礼部的官员,到内宦司礼监的太监等,各种人员一早就准备好了。

    纪芙薇与向家人的关系看着好,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亲密。

    王夫人很自觉地就将闺房暂时先留给了纪芙薇与她最好的朋友纯佳郡主。

    萧纯佳也在几个月前成亲了,与苏驸马的关系不好不坏。

    成亲之后,皇帝萧晟煜给了个面子,正式又赏赐了她一次,叫她作为郡主又正儿八经享受了公主的名头和待遇,以后和驸马一道在燕京城居住。

    封地没变也没多,还是原来那地方,在兰阳一地的,住的宅子也没变,只是换了个牌匾,但名头上已经从原本的郡主,赐封为“公主”了。

    当然,自此也绝了兰阳王一脉了,但因为好歹给了他们唯一的嫡女一个足够的体面,便是宗亲里也没有多嘴的。

    国除是惨,皇帝也不打算给他们其他“钻空子”延续下去的机会,但兰阳王大概还能活个二三十年,他和挚爱王妃的孩子也好好地享着公主的待遇,没有什么可以不满的了。

    兰阳王夫妇因此也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之前说得再好,他们都怕皇帝起了反悔的心思,如今事情终于落实,可算是松了口气。

    大概过了今年新年,如果萧纯佳没怀孕,他们也会回封地了,毕竟是一地的藩王,借着去年秋谭太后寿诞和女儿大婚一直留在了现在,眼见都要一年半了,再留就该惹人眼了。

    不过若是萧纯佳有了喜讯,那至少王妃会过来照顾一下自己留京的女儿。

    皇帝即将娶妻,空悬的后位终于有了人,这会儿连汾阳王这样之前据传很有可能从他那支的子嗣里选着继位的藩王都彻底安分了下来,也不知道憋了其他心思没有,但有之前汾阳一地出纰漏叫洪家造反的事情在,汾阳王一系如今自然是狼狈得很,也在皇帝面前格外乖巧。

    “好多的礼……”萧纯佳坐在纪芙薇的旁边,拉着她的手,“好多人想法子又凑上向家的门楣,又想要讨好陛下呢……”

    这桩帝后婚事,不少朝臣是两边都投,既想法子给皇后随礼、添嫁妆,又借此给皇帝献宝,表示遵从和祝福。

    萧晟煜和纪芙薇都没有拒绝,这是一早商量过的,有皇帝的态度在,大家隐约都知道了,这是一桩叫皇帝满意的婚事,并不是大家一开始想的由太后娘娘主导,压着皇帝娶妻的那种情况。

    “是啊。”纪芙薇不好叹气,只是提了提嘴角,“不过,宿茵茵也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现在她成了皇后,虽然还没完全走完礼,但这基本已经稳了,既然已经是一国之母,那她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称呼。

    纪芙薇学了好久的宫规,身边又有谭太后安排的大宫女风荷亲自指点,自然也知道什么“姐姐妹妹”的,再不是她能随意喊的了。

    “皇商宿家的那个?”萧纯佳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不过和纪芙薇不同,她对宿茵茵并不亲近。

    萧纯佳在当年宴会上打一见面,就私心里觉得宿茵茵算计过深,过于讨好了些,品性上不是她萧纯佳所欣赏的,虽然她本身能够理解皇商之女立身行为的不易,但她也并不图谋宿家的钱财好处,有自己的清高和门第之见在,自然不会和宿茵茵过于亲近。

    但萧纯佳还不至于因此就厌恶了宿茵茵或者是多此一举地插手纪芙薇的交友来。

    她这便顺着说下去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成婚时候,她也给我家送了好些礼,不少还挺贵重,只是此般行为的商贾人士不少,我也没那么在意。”

    这纪芙薇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宿茵茵与她结交必然存了私心。

    但世上哪有样样完美的事情,纪芙薇能结交一个真性情的萧纯佳已经不易,她对旁的并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与要求。

    就像是当年纪芙薇和向七小姐向和湉能有一笑情谊,如今掺杂了不少的利益,短短月余,两个人的情分便已经有所变质。

    虽不似一般的利益相交那般无情,却也再也没有向和湉会主动与她闺房秘话、讨论择婿等的亲密,更没有当初将心比心的善意与默契了。

    “是,”纪芙薇点点头,“只是我瞧着宿茵茵以宿家和她个人的名义送了两份,皆是不菲的东西,这……”

    萧纯佳转瞬便明白了。

    “若是希望就此了了,毕竟往后你是在皇宫当皇后的人,宿茵茵怕是要在家乡留一段时间当那富绅夫人或是土地主夫人的,那便比着七七八八的价值回礼便是,虽送了两份,但估个价值也便差不多了,或是给她想要的,便算全了这份情。”

    萧纯佳当时也遇见了不少这种情况。

    大部分高门有喜事,都会有循着而来基本上是为了投靠讨好的有钱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地主,总归都是家里有财但又不一定能守住,于是便想要个更厉害的京城的靠山,就好比武林人士还要拜山头呢。

    因为这样的人不少,门楣低的连送礼都进不了门,像是宿家这种皇商,虽然也才失了继承子,但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会儿宿家还好着,便是给兰阳王送礼也是能上得了门的,更何况宿茵茵确实和萧纯佳互相认识。

    萧纯佳当时便和驸马一道,收了不少这样不请自来的礼。

    其实绝大部分都是能只收礼不办事,当做不知道的。

    不过萧纯佳受兰阳王妃教导,没有干那么“无耻”的事情,多多少少凡是送礼的都给了回应,不想多接触的就简单回礼回帖拒了,送得贵重或是对哪家有了些兴趣允许投靠的,那就后面再叫管事的之类去接触。

    萧纯佳毕竟是新到京城的,兰阳王妃叫她不能把事情做绝,办得那么难看,再加上她往后也并不想靠着驸马文升侯府苏家五公子过活,甚至只想在自己的公主府自在快乐,总不能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驸马若是乐意和她一道住外头,那就住在公主府了,一府上就两个主子,没有长辈压着。

    但若是苏驸马不乐意了,想要那些什么怀抱小妾美姬甚至是娈童的自在生活,萧纯佳也不拦着他,左右不过是分居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萧纯佳少不得得为自己在京城的生活考虑考虑,至少她自己名声上不能太差,影响自己就算了,还影响她生下的孩子的名声就不行了,毕竟到时候分居了,孩子肯定是她自己带着,不会交给有了美妾在身的苏驸马的。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已经结结实实地攀上了皇后娘娘,便是她一个在公主府住着,也一样是自自在在,不会有人敢小瞧一个能随时进宫与各位娘娘和皇后说嘴的公主的。

    “不过依我看,如今的宿家并不像是有格外好气象的,至少也得等个十年左右,到时候是衰落下去还是继续发展,才算明了。”

    萧纯佳自己也是这么处理宿家送的礼物的。

    “你若是想和宿茵茵依然保持一点儿联系,虽叫我说以后你是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和之前一样了,但我也知道你念旧情、知旧恩……那便给宿家照寻常面子情处理回一份礼,甚至都不用,毕竟你是皇后宿家只是皇商,给个口信儿也差不多,给宿茵茵便单独回信。”

    若想延续情分,那自然是回信好过于回礼,说明还记着这份情。

    有些做得难看的,那便是钱财珍品收了,但什么回应都不给,宛若那貔貅,只进不出;有些不想交往的,给一份价值一般般的东西或是根本只是管事下人写的拒帖,虽然不对等,但谁让门第有差,也就差不多了。

    只有真正感兴趣的,才会想着回主人家的帖子,能叫人拿着寄出去的帖子继续上门拜访送礼。

    “如此,我便知道了。”纪芙薇迟疑了一下,“只是日后我进了宫……”

    “若宿茵茵真想与你保持联系,自会想办法叫人送来,不说是送到向家或是纪家,甚至直接递给与你关系的友人家里,比如叫我转托,都是有可能的。”萧纯佳笑了,“她是聪明人,不会办糊涂事的。”

    纪芙薇其实还有些好奇和在意宿茵茵如今的处境,毕竟宿茵茵走了一条一般人不会走的也走不通的路,但她是真的好奇,宿茵茵这样聪明妥帖的姑娘,能不能真的寻到一条叫她满意的康庄路来。

    纪芙薇记得送来的东西里面应该有宿茵茵的信件,只是如今没有时间看,只能等到了宫里,她再看。

    若是旁人,想带什么信件进宫肯定是过不了搜查的,但她是皇后,哪有在新婚当日查皇后娘娘嫁妆还不让进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当天送进去,大部分还是要筛查的,但纪芙薇自己点名想要先带进去的嫁妆肯定不会那么严格。

    “那便等进了宫再说吧。”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送了口气。

    说着话,便到了该进宫的时候了。

    又是一套繁琐的流程。

    但此时再度进宫,纪芙薇能感觉自己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她忐忑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心里总免不了那几分惶然与不安,对深宫之可怖有一种莫名的臆测和担忧。

    彼时,她心结未能完全解开,不仅害怕黑暗,也担心自己再度面临被紧固的不幸的命运。

    虽然梦里隐约预示了未来,又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地冲淡了那份噩梦记忆的细节和带给她的种种苦痛与不安,但她始终还记着那些事情,也被那些不幸占据着心田的一角。

    可娘娘们都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的友善的人,纪芙薇在宫里反而感受到了来自于长辈的温情,是完全区别于她的陛下与她的关心和爱护的情感。

    纪芙薇在宫里学到了之前在外十几年都没有学到的东西,她的收获也远超过了之前所有。

    克服了种种难题,突破了她心中的障碍,纪芙薇觉得自己勇敢了起来,再进宫也没有了最初的不安。

    可是此时,也许是知道今天是她的大婚,也许是猜测到了从今天起便将开始不一样的人生,她的下半辈子将落于这座皇宫之内,将寄托在她之前都未曾真正经历过的红墙黛瓦之处。

    最重要的是,从此陛下将成为她的夫君,不再仅仅是她的恩人陛下,而是更为重要的丈夫。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觉得好似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不少,一种莫名的心情涌了上来。

    她的心跳得好快,若不是今天妆粉浓重,她脸上的红晕早遮掩不住了。

    坐在宫殿里,灯火通明,连一点儿影子好似都不存在。

    干清宫的宫人能在她近前的,全都是熟悉的,便是她一下适应不了,也有风荷等更为熟悉也更有资历的宫嬷在这里替她镇着场子。

    待过了一旬两旬的,纪芙薇适应了皇后的生活,管住了她的坤宁宫,也逐渐掌管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这些人自然也会离开。

    “主子,可要现在吃一些?”

    天冬端着一碗松茸鸡汤做底料的银丝面来,一旁还有两小碟的小菜。

    “这是?”纪芙薇记得清楚,讲宫规的嬷嬷提过这会儿应该是不能吃东西的才是。

    “前头还在开宴,”天冬小声地道,“这是陛下私下吩咐了李顺公公,叫人给您专门准备的。”

    天泛着鱼肚白的时候,纪芙薇就已经被叫起来沐浴更衣了。

    一开始先是穿的那华丽的红嫁衣,然后再是开脸,接着敷粉上妆,顺着礼仪梳发,然后再戴上珠钗凤冠等等。

    到了这会儿装扮好的时候,纪芙薇就已经不能吃东西了。

    差不多黄昏吉时进宫,到这会儿天色其实已经黑了,快一天的时间,除了早上吃了不少干巴巴但是饱肚子的东西,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吃。

    她这身衣裳虽然华丽,但不论是凤冠还是霞帔,分量都不轻,光是衣裳就有七八层,越是雍容贵气的刺绣,加上那些点缀在衣服上的珠宝,那便越是分量重,头冠也是,纪芙薇保持了一天端坐的姿态,这会儿都觉得脖子已经快僵死了。

    知道纪芙薇有顾忌,但天冬等立场依然是以自家主子为先,再说本来就有陛下的许可,天冬这便又劝了劝。

    “主子还是用一些吧,前头宴席估计还有一会。”

    纪芙薇摸了摸瘪了的肚子,最后还是点点头。

    “好。”

    “大不了一会儿你再替我补一补妆容。”

    “是。”

    面条的分量不多,但搭配上小菜,吃着也就六七分饱,考虑到是晚上,纪芙薇吃完也就放下了筷子,不再嘴馋了。

    “你们可都进来了?”

    她问。

    她自己的婢女虽然都是宫里出来的,但到底是放了出去的人,不比依然落在宫廷里的,所以她们都不是和纪芙薇一道进宫的。

    不过,当时纪芙薇身边也有熟悉的比如风荷姑姑,所以并不感觉惶然。

    “都进来了。”天冬点点头,面上是难掩的喜色,“外头都还在议论娘娘的十里红妆呢,可叫人看见了。”

    对百姓来说,这样的事情很少有,他们爱戴的陛下娶了皇后,瞧着皇后也是名声极好又背景殷实的,大家对天家便更多了几分信心,至少帝后的面子是半点没落下。

    到现在,还有人在负责把那些东西抬进宫里来。

    “如今这院子是……”

    趁着无事,加上心里满是带着忐忑的喜悦,纪芙薇没话找话,和天冬聊着。

    天冬这就告诉她:

    “原是莲心姑姑奉圣睿太后娘娘的命令,在坤宁宫照料着,这会儿也是莲心姑姑在看顾一应事宜,连翘和辛夷都在清点那些物什,虽不能立刻送入库房,但也怕事情多了出现纰漏,少了一两箱可就麻烦了。”

    嫁妆这会儿是两种处理法子,一种是为了表现出来财力和对新娘子表示重视,故意摆出来的,若是地契房契之类的纸张不好展示,那便要在箱子上放上石头,以暗示其中内容,也叫外人看见。

    另一种则是相对普通一些的,纪芙薇毕竟是皇后,带了不少日常之物进宫里来,虽然其中不少其实也是陛下给她的宫廷之物,但这些带进去是为了她自己的方便,不是为了和外头人炫耀的,这些基本都是封起来的,不然便是落了锁。

    天冬在这边照顾着纪芙薇的日常,至少得先把娘娘住的屋子等收拾妥当,辛夷和连翘就分别来审查送进来的那些东西。

    这三个宫婢一开始跟着纪芙薇,都没有久留在皇宫往上爬的意思,但没有想到主子太过厉害,身份那叫一个水涨船高,他们自然也跟着带起了“身价”。

    若不是侥幸跟了纪芙薇,成了她用惯的丫鬟,凭她们的背景资历,恐怕是没法一下进到坤宁宫伺候皇后娘娘的,完全不会有如今的风光。

    这下,即便是原本想要出宫的辛夷,也不会再坚持。

    她能爬得更高一些,自然更有希望照顾一下她落罪的家人们,这回她不会去求人了,凭她皇后身边大宫女的身份,她的面子已经足够,前儿就已经从纪芙薇那儿得了恩典,把与她关系亲密、罪责轻一些也能够出来的妹妹从官妓里头买出来了。

    贱籍虽然不能脱,但主子已经换了,不必再忍受那些心思各异、性情古怪的“恩客”的折磨,也不再受青楼妈妈的挟制和鞭笞。

    辛夷自己在外头置办了个小宅子,多少也是她们的容身之处,至少比让她那小妹去做皮肉生意要来得自在得多。

    在宫外头的心事了了,辛夷待纪芙薇便更加忠心,要想她家人无事,她就需要继续稳住自己的地位,专心伺候在娘娘身边,何况她又是念恩的人。

    “坤宁宫面积不小,大概是原本的两倍大了,”天冬惊叹道,“陛下待您尤其真心,这儿光是伺候的二等以上宫女就有五十来人。”

    “这么多?!”纪芙薇一愣。

    她多少是接触过当时太后寿诞有关事情的,也知道住了三个太后太妃的慈宁宫是什么样的情况,但坤宁宫可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气派。

    一般来说,后宫里的宫女几个等级,从低到高,粗使宫女、三等宫女、二等宫女、一等宫女,然后在一等宫女之中,根据宫殿规模和主子身份大小又有一些区别。

    比如像是纪芙薇的坤宁宫这儿,作为皇后,她可以不必那么卡着规定,稍微超出一些规制也没有关系,她上头有且仅有一个皇帝,而萧晟煜又不会在这方面委屈了她。

    这样一来,纪芙薇就能从一等宫女里头再选几个大宫女出来,在大宫女里其实也有隐约的高低之分,比如更接近主子能在身边伺候的贴身宫女身份更高,理论上虽然是同级别,但其实还是按资格排了辈的。

    现在的话,纪芙薇带来的三个宫女都是一等宫女,其中天冬算是贴身宫女,地位上有点类似于谭太后娘娘身边的菡萏嬷嬷,然后连翘和辛夷虽然也是一等,但她们就有些像是莲心姑姑和风荷姑姑。

    “那一会你们自己挑一挑吧。”纪芙薇想了想道,“总不好叫你们做那光杆司令,你们按着各自不同的任务,找几个合适的宫婢,分配到自己的手下,叫她们给你们打下手。”

    “然后,天冬你再看一看那些原本的一等宫女里头有没有合适的,若是二等里有特别好的也可以提拔,大概前后院都要,屋子里伺候的也要,再选两三个预备做一等宫女的,回头名儿告诉我,我再看着情况选人,不过是你们的后辈了。”

    “至于那些都没有被选中的,那就给掖庭送回去吧,”她淡淡道,“陛下虽然待我宽厚,但坤宁宫就这么大,不需要那么多一等二等的宫婢,连三等和粗使的也是,有不好的就一并退了去。”

    “依你之见,正常这宫里,一宫多少宫女合适一些?”纪芙薇又问。

    天冬听出来她是觉得人太多了,其实天冬也觉得多,但她知道掖庭一定是先多送人过来,等主子选过之后再把不合适的领回去,不会一步替主子做到位了,不然这可是拿捏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皇后娘娘。

    宫里头其实都知道,娘娘们和陛下都看重着皇后呢,谁敢头天就给皇后为难啊?

    “若是坤宁宫旧址的,”她迟疑了一下,才道,“大概五六十人便差不多了,算上粗使,也最多就七十来人。”

    “但是?”纪芙薇知道天冬后头有话。

    和一直呆在房间里也不能外出的纪芙薇不同,天冬肯定已经把整个坤宁宫走过一圈了,纪芙薇虽然看过了当时的设计图,但她知道后面萧晟煜好像又觉得不够,做了一些修改,所以不完全是她一开始知道的那样。

    她没见过全貌,也估计不了,听天冬说有原来的两个大,她就已经震惊了,甚至脑子里也不是很有概念。

    外头的府邸建得再好,和皇宫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是一国之母住的地方。

    “奴婢只是大概估计了一下,因为扩了不少地方,有些还是占地不小的小花园,到时候还得给小太监们准备地方。”

    宫里养花养鸟的宫女比太监要少,这方面还是小太监好用,纪芙薇的坤宁宫也不会少了太监总管,只是眼下因为是新婚头日,纪芙薇宫女这边都没有处理好,人也没见着天冬,故而还不好过来拜见。

    “若只说宫女的话,奴婢估计要在百人左右。”她轻声道,“若是不够,到时候再叫人送来选就是了,便是头一次选上的,也不一定都是合适的,若是有人开始装乖,后面才露了贼心,那肯定不能留,头几个月宫女太监的流动很正常,主子且放宽心。”

    虽然宫里有很长时间没有主子娘娘了,但毕竟是这个环境,天冬之前也学了很久,毕竟是想要做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的。

    若是她还不快快进步,不能成为娘娘的助力,到时候可能就让本来宫里的人精占了她的位置了。

    两个人大概说了一会话,纪芙薇了解了一下坤宁宫的情况,就听得有个太监来传说前头筵席散了,陛下一会儿就会过来。

    “你是哪个?”

    “奴才是坤宁宫的总管,得陛下赐名张全福。”

    听见说是萧晟煜给的名字,纪芙薇有了些猜测。

    “你原是哪里的?”

    “好叫皇后娘娘知道,奴才原本是干清宫伺候的。”

    “我知道了。”

    纪芙薇点点头,了然这看似憨实的太监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张全福出身干清宫,多少也表示了萧晟煜对她的看重。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在坤宁宫的总管,这就被踢到了二把手上,纪芙薇眉眼一转,并不多说什么。

    她虽然才学驭人之术,但教她的可是陛下本人。

    这会儿,最合适的就是静观其变。

    “陛下嫁到!”

    补上了妆,纪芙薇坐在那里,只觉得心跳得更加厉害。

    方才聊天缓解的那些情绪重新涌了上来,让她根本静不下心。

    一抬头,萧晟煜已然走了进来。

    穿上了一袭红衣的萧晟煜依然是那般俊气逼人,比起原本的沉稳,许是红色带给了他更多的几分热烈与热情,竟叫她一瞬间便热血上涌,既想要移开目光,又根本移不开目光。

    纪芙薇的凤袍一样是瞩目而绚烂的朱红色,对襟圆领,绣的便是一圈小巧精致的凤鸟,内里穿的是褶皱的红色长裙,上衣下裳,凤冠霞披,上衣长而下裳短,但下摆尤其宽大漂亮,金线绣的凤凰盘桓其上,又有宝石点缀其上,华美异常。

    她一双璀璨而瑰丽的眼睛在灯火的映衬下尤其漂亮,像是漫天的星空都落入她的眼底,但此时在晃动的灯影中,只能看见萧晟煜一人的身影。

    “我来了。”

    萧晟煜说。

    纪芙薇不免露出几分羞涩的笑,他坐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还好是热的。”他叹一声,“我都怕叫你吹着了风。”

    “怎么会……”纪芙薇笑答,“反而是您,手都凉了。”

    “并不是呢,你摸。”

    说着,萧晟煜便抓紧了她的手,他的指尖微微有些凉,但手心尤其热,纪芙薇感受到了他的温度,更感受到了屋子里突然升腾而起的热气与他身上不同以往的酒气。

    这酒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重,纪芙薇已经捕捉不到他身上几乎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那股檀香了。

    萧晟煜凑近了她,纪芙薇只觉得自己一下变得僵硬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好像变得很缓慢,但又似乎只是一瞬之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感到他的鼻尖试探一般地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鼻头。

    纪芙薇一抖,却依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脑子很乱,但所能想到的一切都仅仅只和他有关。

    然后,她便感到酒气弥漫在她的鼻尖,薄唇吻上,轻轻地便含住了她的檀口。

    纪芙薇下意识张开了嘴,她想要呼吸,却不知这正顺从了她的意。

    试探地亲吻之后,是如暴风骤雨般的吮吸。

    纪芙薇手抵在他的胸口,紧紧地闭着眼睛,明明十分紧张,好像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但她好像又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发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听得那烛心被烧得滚烫,发出了一声很短促的噼啪之声,两个人终于分了开。

    “叫水吧?”他的声音仍然沙哑,唇边是染上的口脂,但更多的胭脂已然落入了两人口腹之中。

    纪芙薇羞得不敢抬眼,是依靠在他的怀中,借着他的大手支撑着自己,半晌之后,缓缓地点头。

    “嗯……”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被早有准备的萧晟煜一把抱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热水已经放好了……

    坤宁宫的明灯一直亮到了第二日。

    纪芙薇到最后已经哭喊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抽噎地瞪着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眼神只叫人更加发狂。

    萧晟煜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沉溺在这样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似乎是完全欲罢不能,纪芙薇也完全想象不到,原来这种事情竟然能够叫人高兴到如此兴奋的程度,那种疯狂既叫人心里发颤,却又同时只令人觉得浑身发软,当下便有了异样的感觉。

    新婚第二天,虽然没有上朝的任务,但该有的流程也依然少不了。

    比如祭祖,比如向长辈敬茶。

    萧晟煜知道自己要得狠了一些,完全不介意纪芙薇继续休息下去,但纪芙薇自己不愿意。

    她还记得原应该有的那些流程,更是强迫自己爬了起来。

    为了让自己不会太过狼狈,一大清早,她就让人帮她按了按身子,也没敢看那些宫女的眼神。

    穿衣服的时候,纪芙薇自己都不敢看,眼神闪躲着,大概唯一坦荡的就是造成这一切的萧晟煜本人了吧。

    “先用一些,”他坚持表示,“娘娘也不会愿意那么早起的,虽然估计也会留我们用膳,但毕竟是累着了,多吃一点没有坏处。”

    纪芙薇再度瞪了他一眼,却还是按捺不过他,老老实实喝完了一碗粥,另外还特地吃了一份冰糖雪梨汤,又用了一点枇杷膏,就为了润嗓子,半点才让自己的声音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只是如果可以,纪芙薇还是不想多说话,好像昨晚快把自己下半辈子的嗓子都用完了似的。

    入宫之前,太后娘娘等人还特地找了太医去询问纪芙薇身体的近况,知道两个人都健康,当时谭太后就知道皇帝这种“毛头小子”估计才开了荤不会太克制,或者说正是因为克制太久了,才显得尤其控制不住。

    不过,两个人居然还是按时按点到的,这就难免让她有些惊讶,甚至觉得是不是叫小姑娘受了委屈。

    不管是昨晚上累到了还是没有累到,谭太后都能延伸出许多的想法,看向皇帝的时候便难免带出了一些。

    萧晟煜不是那种才登基的年轻帝王,他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习惯,所以即便当时坤宁宫里伺候的有不少谭太后的亲信,甚至风荷和莲心都在,但她也没有过多打探昨晚的真实情况。

    不过,得到风荷肯定的点头,谭太后心里便有了数,当下就向了纪芙薇示意,叫她过来。

    “哀家的好芙薇,这会儿该叫我什么了?”

    太后娘娘今天难得早起,也是难得穿得格外正式。

    到了她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几朝的皇帝都不能叫她勉强了,谭太后自然平时行事也更随心了一些,不至于再像是过去那般,受制于种种,但为了表示她的态度,她依然正装出席,打扮得格外正式也格外标致。

    和她差不多,另外两个太妃娘娘也是拿出了自己原本压箱底的礼服级别的衣裳,虽然不比太妃朝服这类的衣裳,但也绝对足够正式,看得出来她们有所准备,也对新嫁进来的小皇后足够尊重。

    “母亲。”纪芙薇从善如流改口,还带着几分害羞,但这声母亲是她喊得格外真心的。

    在她心里,谭太后早就是如同母亲一般关照着她的值得她孝顺和尊敬的人物了,比起她血缘母亲或是前一个折辱她的婆婆,她当然不会昏头做出错误的选择。

    谭太后也很高兴。

    “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要和和睦睦的,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健康喜乐更好的。”

    说着,她便让人奉上赏赐来。

    慈宁宫除了谭太后,还有其他两位太妃,这虽然是萧晟煜庶母,但不论是资历、辈分还是旁的,都是一样的有分量。

    故而,纪芙薇拜见了谭太后之后,也继续向两个娘娘行礼。

    什么话本里头折磨新媳妇的手段,那是半点没有的。

    她膝盖下跪着的垫子,缝得是尤其厚实,厚度比小枕头还要厚,跪上去就知道,软得很,一点不见吃力的。

    至于奉上的茶水,什么烫手之类的也根本不存在,不说其实在泡茶的时候已经适应了相对滚烫一些的泡茶之水的温度,就是今儿这直接给娘娘们喝的茶,也不可能真的叫人烫着了。

    再说娘娘们,基本上是纪芙薇说完就立马叫她起来了,根本不要她多举杯辛苦,接得都很利落,搀扶起来就立马到了萧晟煜旁边。

    就这样,萧晟煜还有些不放心,关切的眼神立马落在了她的身上。

    纪芙薇连忙给了他一个笑容,他这才安心。

    萧晟煜还记得她身上那些青紫痕迹,想着就觉得心头发颤,就这样他是一点儿不能放心的。

    说了一会儿话,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处理,谭太后这便没有再多留,不过留行之前,谭太后还是拉着纪芙薇的手,多说了些话。

    “宫里就这么些事情,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们,哀家虽然已经这个年纪了,可能事情都不一定能记得牢靠,但这不是还有两个母妃吗?你不要怕麻烦了高太妃和林太妃,这两个都是厉害人,叫她们忙起来也没什么的。”

    两个太妃先是应话,随后又不由打趣起来。

    气氛依然是轻轻松松的。

    “另外呢,这宫里还有一位太后,”谭太后提起了住在寿康宫的张太后,“张氏也是个厉害又懂事的,你不要怕她性格严格,对人要求也严格,其实她最是心软不过,有什么不懂的,叫她给你帮忙也没有关系,好歹她是你的大嫂,帮一帮是应该的。”

    谭太后笑着,像是无心一般地提起。

    “她兴许会叫你过去,又或者你们夫妇跑一趟也是使得,毕竟是你们的大嫂。”

    “往后,你若是有事无事,也可以多和她聊一聊,和她学学东西。”

    纪芙薇发现听见这话,萧晟煜似乎是有些不太高兴,他很快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到底没有说什么,两个太妃都低头好似在端详什么,并没有插话的意思。

    此前,谭太后提起后宫众人或是其他的什么的时候,萧晟煜并不在场,当然萧晟煜本身也和纪芙薇讲过一些后宫娘娘们的事情,只是作为男子,他并不会说太多什么。

    但这一回,也许是情况有些不同了,或者是她的身份不一样,纪芙薇这才注意到这件事情,好像萧晟煜的想法又一次和太后娘娘有一些不同。

    纪芙薇于是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儿臣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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