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慈宁宫,  纪芙薇仍然在思考这件事情。

    不一定是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不和,但显然即使是母子,思考的角度方式也是不同的,  娘娘有娘娘的立场,陛下自然也有陛下的打算。

    思及自己到底是皇宫里头的新人,这话题又可能极为敏感,  不仅和东太后与皇帝母子有关,也和西太后这位太后的大儿媳、皇帝的大嫂有关,  纪芙薇想了想便还是按捺住了此时的困惑与好奇来。

    “怎么了?”萧晟煜问她。

    “没事,”纪芙薇摇摇头,  一双灿灿的眸子在阳光下格外明澈皎洁,白皙的肌肤都透着股水盈和剔透,“就是有些累了。”

    “那便回去吧。”他当下便露出了怜惜的神色,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是朕不好。”他附耳与她轻言道。

    “……”纪芙薇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这般乖巧,便叫他愈发怜爱,心里宛若浸透在蜜糖之中,  又是甜蜜,又是酸胀,  鼓鼓囊囊,叫他尤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紧地簇拥住她,  仿佛抱着他整颗心。

    午后休息了一会,  到了下午,纪芙薇接见了一部分的宗亲夫人,  不是某位公主、长公主的,  就是某某王妃、族老夫人……共同点是都是萧家人,  纪芙薇甚至发现不少嫁进来的王妃本身也是有燕萧血统的,似乎这百多年下来,不少皇亲国戚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联姻习惯,宗族之内联合的也有。

    就像是勋贵里头,三公五侯之间也经过了各种联姻,七绕八绕之下,其实互相之间都可以说是亲戚,只是亲疏有别,亲戚之间也有远近之分。

    她们对纪芙薇的态度比她原本预料的要好得多,什么为难之类的一样不存在,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谭太后娘娘的暗示。

    唯一一个说话不太客气的老人家――大概是不满意于纪芙薇二婚改嫁,才刚刚开了个头,就立马被其他公主夫人抢过了话头,根本没有给她继续下去的机会。

    听人说这位老人家是宗族里辈分很高的,年纪也不小的人了。

    “老太太这儿已经不大好了……”她儿媳妇脸上皱纹也不少了,却还是不好意思地和纪芙薇这个小辈皇后告罪,言辞客客气气地,指了指自己头部的地方。

    “平时就糊里糊涂的,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还拿到现在这会儿反反复复地说,”她笑道,“娘娘您也知道,这世上人少有如谭太后娘娘那般有福气的人,家老虽然寿数尚可,但身子骨已经不如过去康健了。”

    “但即使如此,听得陛下娶妻,老人家也一样坚持要入宫来拜见皇后娘娘……”

    “你们客气了。”纪芙薇端坐着,微笑着与她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恭维和道歉。

    一群女人凑在一块儿说话,纪芙薇作为里头唯一的中心,还不能够很好地完全控制住场面,好在这些人基本还有分寸,即使各自带了不同的目的来,也还不至于叫场面变成真的菜市场。

    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纪芙薇便觉得体力有些不支了。

    别的不说,她就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酸疼得很,即使吃了糕点,肚子也还是有些饿。

    最要紧的是脑袋嗡嗡的,这家公主的抱怨和那家夫人的讽刺反击混在一块儿,又有老人家与她催促皇嗣和暗示宫里皇子的言语交织在一起,纪芙薇最后只能大略记一个态度,至于具体详情,那便交给身边天冬和辛夷负责了。

    “陛下驾到――”

    太监的声音才传来,一屋子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因在场没有未婚的小姑娘,连屏风都不必搭上。

    纪芙薇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来,萧晟煜大步走进,对一屋子行礼的亲戚视若无睹,直向纪芙薇走来。

    “皇后多礼了。”他亲自将她扶起,扶着她坐下,尤其护着她的腰。

    纪芙薇有些害羞,但一屋子人没有敢在这时候向上乱看的,倒也并不真的影响。

    “都起来吧。”他对众人淡淡道。

    皇帝的到来叫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沉闷了不少。

    这些女人敢在纪芙薇面前议论不止、喋喋不休,却不敢在萧晟煜本人面前嘀嘀咕咕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向人讨什么好处。

    纪芙薇这会儿有了更多的精力,许是有了她的陛下在她的身旁作为支持,她不仅觉得轻松了不少,还能明显地观察出来之前这些人藏起来的另一张脸。

    虽然说都是萧家的亲族,但本身有底气的和没底气的,丈夫或儿子厉害的和没有其他依靠的,那真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当然,更大的区别是有些人果真会说话,似乎是天生的性格外向,会和人相处,不得不说人和人的差别是真的很大。

    有些夫人虽然只凑着和纪芙薇说了三两句,但纪芙薇不仅记得了人,还对对方的印象很好,但有些公主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了很久很久,纪芙薇不仅没有对她有一个深刻的印象,甚至还觉得对方聒噪,品性不佳。

    许是场子冷了下来,不多时,众人便纷纷提了告退。

    萧晟煜自然没有留,纪芙薇也不会多嘴。

    待一群人走后,纪芙薇才敢放松下来。

    “可算结束了。”纪芙薇揉了揉脖子。

    “累着了?”

    萧晟煜站起来到了她的背后,主动替她捏肩按揉,纪芙薇原想拒绝,但他力道适中,按得实在舒服,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有点累,”她叹了一声,“明天还有一场,要见各家的夫人。”

    这几天,头一天见过地位比较高的宗亲夫人们,第二天见过部分地位高的朝臣家里那些夫人们,第三天是民间的回门日,纪芙薇和萧晟煜已经说好,到时候他们出面给纪家向家稍微送点东西就算是全了礼节了,人肯定是不可能出宫的,另外也不会请纪家人进宫来,向家的话也只见王夫人这边儿。

    “待过了一段时间,你上手了之后再开宴。”他提醒道,“也不急于一会儿,冬天开鹿肉宴也正合适,到时候叫你觉得还行的夫人和年轻的小姐进宫来拜见,到时候再认识也不迟。”

    “我知道了。”纪芙薇点点头。

    现在她要认识的,都是那些比较重要的,要么是关系亲近的萧家人,要么是地位高的大臣家眷。

    等之后就是统共一起认认,也给某些她觉得看好的人家施恩,换在其他时候可能就是顺便要开选秀了,但萧晟煜一早说过不要其他女人,纪芙薇自然也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如果有人没眼色来问,要么萧晟煜本人来处理,要么上头还有个太后娘娘在那儿顶着,反正都是提过的事情,用不到纪芙薇本人来“担惊受怕”。

    因为纪芙薇饿了,萧晟煜下午也没有吃点心,他们便提早了哺食的时间。

    红豆糯米糕汤熬得是又香甜又酥软,纪芙薇尤其喜欢,甚至还没用正餐时便忍不住吃了一大碗甜品。

    萧晟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等你晚上饿了再用些便是。”

    这汤汤水水的,熬得再浓稠,也不比米饭肉顶饿,纪芙薇胃口又不大,先吃了甜汤果然后面的膳食便用得少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吃完了就坐在边上给他夹菜,看着他吃。

    萧晟煜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对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正用膳时,听闻寿康宫传来口信,大概意思是西太后娘娘明天上午请她去说说话,纪芙薇虽意外却还是应了声。

    她下意识看向萧晟煜,就见他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继续用膳,只是挥手叫其他人都下去了。

    “您继续用着,”纪芙薇斟酌着了一下用词,“就是臣妾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萧晟煜原本是想继续吃下去的,但是这话题比较严肃,也比较让他没有胃口。

    他倒是不反感和她讲这些事情,她现在是皇后了,总不能在后宫里头一无所知,一些秘闻便是告诉她也无妨,但是这事情本身比较让人不愉快。

    见萧晟煜放了筷子,纪芙薇心里一颤,结果他拿了帕子擦过了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道:

    “你也不必那么紧张,大概是上午发现朕的态度有异了吧。只是这与一桩旧事有关,母后大概是不会和旁人提的,但朕觉得……你还是要知道得好。”

    纪芙薇抿了抿唇,看着他让身边仅剩下的大总管亲自去守了门。

    她提起了心,就听得他问:“你可知道哀宗?”

    “您的侄子?”她答,“臣妾知道的。”

    “哀宗在厉宗薨逝后三日内暴毙而亡,走得很不光彩,当时甚至没有准备他的陵寝丧葬之物,甚至用的是厉宗葬礼的备用品和部分赶制之物。”

    她舔了舔唇,从他晦涩的面孔中看不出旁的情绪来。

    哀宗因哀悔过度突发疾病而亡,仅在意外暴毙的死在女人床榻上的其父厉宗之后三日,之后便是朝臣和太后娘娘们商议之后,迎回了还在大慈安寺的另一位正统嫡出皇子、如今的皇帝萧晟煜,正因为此当时也有一些声音,说他得位不正,害死兄侄等等。

    “哀宗本身言行有差,更有龙阳之好,是行事极其荒唐之人,他身上最为朝臣不满的问题是他于女色上……大可能有瑕。”

    纪芙薇心头一跳,也是她不再是黄花闺女后,她才能听懂萧晟煜的言下之意,他倒是一点不避讳。

    萧晟煜视线落在桌上,并不看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审视,神色格外严肃。

    “正因为女色和子嗣上的一些传闻,哀宗还是皇子时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和其父厉宗一样,尤其荒唐,传出了相当多的逸闻……当然,他的问题不仅如此。”

    “哀宗自幼由厉宗安排人抚养,却学来了一身恶习,本身资质不行,才干也不行,更有不孝其母、不恭其兄之嫌。若非他是厉宗唯一的嫡子,也是将其他兄弟打压殆尽后唯一活下来的手段狠辣的皇子,他不会走到那个位置上,成为太子。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大燕的统治者,甚至比厉宗还要不如得多,若非毫无选择……他必然是最下乘的一个。”

    “不过朕要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批判哀宗生前的种种,而是因为他的死,与其生母德和康佑圣显太后有关。”

    圣显太后,便是如今住在寿康宫的西太后张氏。

    纪芙薇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甚至都无法反应,半天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竟然是张太后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子哀宗。

    “朕能理解她的大义,也能明白她的不易之处,更知道这件事情本身是于国家社稷有利的,至少这大燕王朝落在哀宗手里,那必然是一个民不聊生的结局。”

    萧晟煜叹了一声。

    “但是朕不能认可她,也不能赞成她,你能理解吗?”他语重心长,“朕是萧家人,眼见着大嫂杀死了朕的侄子,长兄的血脉就此断绝――当时还不知道汝阳王这个庶子能不能留住――朕没有阻止已经是‘失责’,从萧家的立场来说,朕便是再理解,也不能做这般手足相残的事情。”

    纪芙薇大概理解了当时萧晟煜的心情。

    如今的萧晟煜已经看开了,不似年轻时候那么极端又软弱,高傲地认为萧氏血脉尊贵或如何,亦或者是因为信佛而坚定着不杀生的道义。

    他当时的想法是,或许软禁或许如何,多少能留下哀宗一条命,萧晟煜虽然与长兄厉宗皇帝关系不算和睦,但和哀宗这个侄子却并没有多少联系,从血缘来说他本来应该至少留他一命的。

    “这是朕当时的想法,不过如今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帝,朕也意识到当初是如何的天真。只是要朕去认可张太后的行为举止,那恐怕是……”萧晟煜半晌摇了摇头,似乎是叹了一声。

    话虽如此,纪芙薇却明显觉得如今的萧晟煜提起这件事情,在“厌恶”、“憎恨”之类的负面情绪上并不强烈,或者说,他虽然在言辞上表示着一定程度的反对,但类似反感的情绪并不强烈。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理解、改变了一些念头,还是因为实际上他对张太后本身也并没有那么抵制,根据所言,张太后本身应该是很出色的很有能力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厉害的帝王应该并不会真的那么记恨一个有才能的女人。

    “不过,朕与张太后并不亲近,除了身份原因和这件事情本身,还有个原因是朕并不是很欣赏她这一类女子。”他淡淡地表示,“大概是从一开始就彼此抱着警惕的心思,所以即便如今知道她并不会损害什么,朕依然不可能与她保持友善亲和的关系。”

    “但这并不妨碍你与她相交,朕知道她的品性,张太后也不会为难于你,如今大家都看开了,不似当年那般。”萧晟煜和她道,“朕依然认为……张太后曾经对权力的图谋和野心叫朕感到不愉,即使她和母后都暗示澄清过,但朕依然无法信赖。”

    “既然是没有办法信任的人,朕当然不会用她。但你是皇后,张太后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不太可能再搅起风雨,反而在后宫中要依仗着你生活,你也尽可以‘使用’她这个太后,所谓驭人之术。若是你觉得她不可控制或是不可信任,那便选了其他人助你便是。”

    纪芙薇一愣,随即缓缓点头。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

    唯一清楚的是,不管她做出何种抉择,至少萧晟煜都会为她兜底,他是她最大的依靠,并愿意给她足够多的权力和信任,让她去尝试实现属于她自己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身体问题,我只能尽量日更。

    不过已经到收尾的地方了,宝子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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