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阳初升。

    王小可正收拾书包准备去学堂听学,却听得屋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赶忙来到屋外,见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朝着不远处的骡马山行进。

    王小可拦住其中一个正敲锣打鼓,舞得起劲的大哥,问道:“这位大哥,请问是附近哪家大户娶亲么?为何如此大阵仗?”

    “你不知道?”那大哥被王小可拉到一边,停下手中动作,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大哥将王小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点了点头,了然道:“看你年纪轻轻,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大哥凑到他眼前,“你可曾听说过普玄真人?”

    “普玄真人?”王小可歪头想了想,“是败月山庄那位?”

    “不错。当年普玄真人率中州、北狄、东夷一众义士南下诛灭妖族,可是立了大功,是我们五方百姓的大英雄。”

    那大哥说得热血,一脸骄傲地在胸脯上拍了两下,竖了个大拇指。

    可紧接着,大哥又叹了口气,略显遗憾道:“只可惜当年真人在与幽冥将对阵时身负重伤,回到中州后直接进了这骡马山闭关养伤。啧啧啧,这一闭关呐,就是七年。这不,今天就是普玄真人出关的日子,怎么样,小兄弟,要不一起上山看一眼?”大哥也不见外,伸手揽过王小可的肩膀就往队伍里带。

    王小可连忙推脱,“不了不了,今日还要上学堂听学呢,我就不去了。”

    大哥不依不饶,拉着王小可便挤进了队伍里,“哎呦,还听什么学,看上一眼真人,胜过你读十年书。走,哥带你见见世面。”

    敲锣大哥人高马大,拉着王小可在人群中过关斩将。一行人来到普玄真人闭关的骡马山冷泉洞时,王小可已经被大哥带到了队伍的正前方。

    只见面前一个宽约十丈的幽森寒潭。未近水潭,便能感受到潭水传来的刺骨寒意。潭上雾气缭绕,隐约能看到对面高耸的青黑山壁。寒潭边立着两个手执长剑的素衣青年,二人身形都是挺拔端正,颇有侠士风范,想来该是败月山庄的弟子。

    日上三竿。

    一众人依旧在冷泉边等待,一些性子急的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忽地,对面山壁传来“轰”一声巨响,只见山壁底端一石门开启,露出一个约一丈高的洞口,这便是普玄真人闭关的冷泉洞。

    众人瞬间噤声,屏住呼吸静候真人出关。可憋了半天气,也不见个人影,大家不禁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冷泉边的两个败月山庄弟子也是不解。二人耳语了一阵,就见其中一人足尖轻点,施展一套轻功水上漂,到了冷泉洞洞口。

    围观百姓鲜有见过轻功的,如今亲眼目睹,不禁啧啧称奇,不约而同地鼓掌欢呼起来。

    再看那名飞至冷泉洞的弟子,倒也没急着进洞,站在洞口对着洞中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这才抬脚进洞。

    良久,他从洞中出来,再次施展轻功,回到冷泉边。

    那弟子落地,先冲着另一名弟子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对着等候多时的众人一抱拳,道:“诸位,师祖已于昨日提前出关,今日……大家就先散了吧……”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一片哗然,有抱怨,有遗憾。

    那弟子面露尴尬,再施一礼,提高音量继续道:“七日后是普玄师祖百年寿辰,届时山庄将在苍乾山西五峰设宴,若诸位愿意赏脸,可前往苍乾山一同庆贺。”

    与此同时。

    断肠崖,坠鹰谷。

    顾生晖正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朝坠鹰谷后山走去。

    那老人身着一袭白衣,鹤发童颜,眼中流光闪动,熠熠生辉,下巴上一绺银髯垂胸,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二人来到一竹亭之中。

    顾生晖扶着老人在石凳上坐下,恭敬地说道:“真人先在此稍作休息,小影一会儿就到。”

    普玄真人捋着胡须,略有些不满:“我辛辛苦苦从中州赶来,就为早一刻与我这徒儿相聚,她为何不亲自来迎我?”

    “她……”,顾生晖顿了顿,笑道,“不瞒真人,小影方才还在睡觉,我已经差人去叫她了。”

    普玄真人闻言眼睛一横,下巴上的胡子立起来半寸,气道:“混账,已经日上三竿,居然还在酣睡,如此懒惰,难成大器啊。”说完,恨铁不成钢地在石桌上拍了两下。

    说话间,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拎着一壶茶蹦蹦跳跳地进了凉亭。她将茶壶放在石桌上,冲着普玄真人咧嘴一笑:“老爷爷,喝茶。”

    顾生晖见状,语气稍加严厉,但依旧温柔:“阿娇,不得无礼,快见过普玄真人。”

    阿娇歪着头盯着普玄真人看了半天,见这白发老人非但不恼,反而眼角含笑地看着她,一脸慈祥,便也不觉得害怕。她朝普玄真人吐了一下舌头,对着真人抱拳鞠躬,大声道:“见过普玄真人。”

    阿娇当是没怎么学过世俗礼节,只见过平日大人之间的客套,照葫芦画瓢,画功还奇差,抱拳行礼,左右手没分清,给弄反了。

    顾生晖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垂眸轻笑了两声。

    普玄真人也并不介意,朗声大笑,道:“这小丫头,倒也不怕生,可爱的紧呐,不错,不错。”

    阿娇见二人都在笑,却又不知道在他们在笑些什么,满面狐疑地看着二人,转脸又见顾生晖冲她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于是她挠着头,带着一肚子雾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普玄真人见着阿娇的娇憨模样,很是喜爱,又是一阵大笑。

    顾生晖给普玄真人斟了一杯茶,道:“真人一路奔波辛苦,喝口茶,解解乏。”

    普玄真人收了笑意,点点头,接过茶盏品了一口,忽然眼睛一亮,顿觉浑身通透。

    这茶不同于平日喝的茶。入口先是一阵酸甜,茶行至喉中,却泛起一股苦涩,等到茶至腹胃,竟又生出一种火辣的灼热感,最后,居然还有一丝泉水的清甜返入喉中,经久不散,回味无穷。

    真人闭眼回味片刻,赞道:“不错不错,是好茶,这茶可有名字?”普玄真人自认品茶无数,却从未喝过如此让人回味再三的茶,想着打听一下名字,回头让人给庄里也备点儿。

    顾生晖摇摇头,道:“不过是谷里居民闲来无事,随意种下的山野粗茶,未曾命名。”

    普玄真人微微点头,心道:那这茶岂不是只有坠鹰谷才有?这样也好,以后想喝了,就让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给我捎点儿过来。

    接着又听顾生晖道:“看真人对这茶喜爱有加,不如今日真人便为这茶赐个名吧。”

    真人闻言眼中一亮,顿时来了兴致。他正了正身子,又抿了一口茶,敛眸品味,后道:“此茶不似猴魁清淡自然,也不似普洱醇厚绵柔,处于二者之间,入口后竟能生出酸甜苦辣多种味道,似是尝尽人生百味一般。而最后留在口中的居然是用以浸茶的甘泉的清香,好似能洗去一身邪念,返璞归真。不如……”真人捻着胡须,仰头思索片刻,“便叫它‘思无邪’吧。”

    “思无邪……”顾生晖低声念了几遍,半晌,回过神,轻声笑道:“思无邪,确实是个好名字。”

    “好名字,好名字啊……”普玄真人闻言大笑,似乎也对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很是满意。

    二人正说着,就见远处一个女子正朝凉亭快步走来。那女子乌发披散,衣衫不整,看样子是刚起床,来不及穿戴梳妆,便赶着出门了。

    女子低头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朝凉亭奔来。行至距离凉亭一丈处,女子猛地一抬头,见亭中正在说笑的二人,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

    二人瞥见来人,齐齐回头看向女子。

    那女子只有一瞬呆愣,随即,她眼睛一眯,嘴角挂上一抹坏笑,大步流星地向凉亭内走来,边走边说:“哟,还喘着气儿呢,这都多大岁数了,可别真是只老王八。”

    “你个小畜生,说什么呢?”普玄真人见来人出言不逊,气得一哆嗦,整个人差点跳到石桌上,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直抽抽,全然没有方才那副老神仙的气质。

    女子也不顾气到半死的普玄真人,两步跨到真人面前,一把揪住真人气飞的胡子,疼得他倒吸几口凉气。

    真人缩着脖子,拍着那只黏在胡子上手,嚷嚷道:“给我撒手,撒手。”

    女子没跟他较劲,被他拍了两下便把手撤了回来。

    普玄真人捂着被揪疼的下巴,缩在一旁直叫唤。

    女子见真人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出来见人也不好好拾掇拾掇,瞅瞅您那胡须,都分叉喽。”

    顾生晖摇头轻笑,见二人相谈甚欢,便与二人道了一声,离开了竹亭。

    女子拢了拢衣衫,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翘个二郎腿,顺手抓起桌上一盘瓜子,嗑了起来,“说吧,大老远跑这一趟,干什么来了?”

    普玄真人没再叫疼,撅着嘴,哼哼两声,“怎么,我想我徒弟了,过来看一眼,有什么问题?”

    女子又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冷哼一声,“您可拉倒吧,还提前出关,我看您是惦记着庄里后院那坛酒吧。”

    闻言,普玄真人瞬间瞪圆了眼睛,一拍桌子,整个人直接蹿到了石桌上,一把揪住女子的衣领,怒道:“果然是你,你个小王八蛋,说,把我的百年花雕藏哪去了?”

    女子皱眉,扇开普玄真人的手,无所谓地道:“凶什么凶,要不是我,您那坛酒早就被人给糟蹋了。得亏我机智,早早把您那酒给刨出来,才保全了它的清誉。”

    女子撒下手中一把瓜子壳,拍了拍手,继续道:“不过呢,这花雕今天是没有了,您也别瞪我,我也是一口没尝到。当年下山我身无分文,浑身上下只剩坛酒,实在没办法,只能当了换钱。不过您放心,绝对是当给了爱酒惜酒之人,美酒配良人,也算给它找了个好归宿。”

    女子一通话说完,见老头正气鼓鼓地盯着自己,又挑了挑眉,哄道:“花雕没了,赔个别的给您行不行?”

    听了这句话,普玄真人才展了笑颜,奸笑两声,凑到女子面前,贱兮兮地问道:“诶,我听说你跟那潮生馆的花魁走得很近,这潮生馆三绝之一的醉断魂,你这儿有没有?”

    女子见真人如此神情,眯了眯眼,心道:这老家伙果然贼的很,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女子叹了口气,颇感遗憾道:“醉断魂以瞳虫入酒。瞳虫朝生夕灭,醉断魂也是朝生夕灭,这种稀罕玩意儿,我可没有。不过……”说着,女子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在桌上,“我有这个。”

    真人一听没有醉断魂,一张老脸瞬间垮了下来,又见桌上那瓷瓶只有拇指大小,嗤道:“这什么玩意儿,是酒吗?这是毒药吧。“

    女子拨开瓷瓶上的塞子,将瓷瓶在普玄真人鼻子下一扫而过。就这么一下,普玄真人便觉一股浓郁的醇香直冲天庭,下意识就朝瓶子扑了过去。

    女子伸手抵住普玄真人的脑门儿,硬生生将他按回了石凳上。

    “老实点儿,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到玉坤山顶,给那酒癫和尚当牛做马大半年求来的,金贵着呢。”

    女子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真人面前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茶上。她拿过茶杯,随手将杯中剩余的茶水洒在了地上,然后捏起袖子一角,擦拭茶杯内壁。

    普玄真人见了,“诶哟”叫了一声,心疼道:“好好一杯思无邪,怎么就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思什么邪,不就一杯茶么,我后山一大片,您要喜欢,自个儿摘去啊。“女子随口呛了一句,拿起瓷瓶,往茶杯中倒了两滴酒,将茶杯递给真人。

    真人满脸心疼,接过茶杯,见杯中酒只是恰好没过杯底,拧着眉,嘟嘴道:“怎么这么抠门,就这么点儿。“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快尝尝。“女子推了推真人举着茶杯的手,支棱着下巴盯着真人,一脸期待。

    普玄真人撇了撇嘴,伸出舌头,舌尖在杯底点了点。

    只一瞬,真人便感觉身下一轻,眼前云遮雾绕,整个人仿佛云游太虚一般,抬手轻轻一挥,四周云雾退散,眼前一片山清水秀——一头耕牛,半顷良田,远处星星点点几家农舍,炊烟袅袅。往前两步,就见农田中央一间草屋,屋外围坐着五个布衣青年,一旁还有一个乐呵呵的红脑袋胖和尚。

    普玄真人心中一喜,抬脚便向那茅草屋奔去,可忽地脚下一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整个人清醒过来,这才惊觉自己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竹亭之中。

    真人一拍大腿,连声叫好,伸手抢过女子手中地瓷瓶,仰头就要将一整瓶酒灌下。

    女子赶忙将瓷瓶夺回,塞上塞子,收回袖中。

    “您可悠着这点儿,这酒啊,叫乞儿怜,是专门给那些买不起酒的乞丐喝的,一滴就足以让人醉生梦死,这一瓶下肚,保准你肠穿肚烂,到时候,可真成毒药了。”

    真人心有不甘,仰头将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意犹未尽。

    女子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正闭眼享受,一脸陶醉的普玄真人,开口问道:“您大老远跑这一趟,不止是来骗酒的吧。”

    “怎么能是骗酒呢,是品酒。好酒自然是要与人共赏,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说着,普玄真人伸手在杯子上点了点,又冲着女子挑了挑眉,看样子是说:这么好的酒别藏着掖着啊,再给我来一点。

    女子睨了真人一眼,没理会他,继续道:“听说,庄里那帮小孩要给你办寿宴。”

    提到寿宴,普玄真人变了神色,脸上多了点难堪,他低下头,手指搓着衣袖,嘴里嘟囔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女子也不说话,只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普玄真人眼神闪烁,余光瞟了女子几眼,最后似乎是鼓足勇气,长叹一声,仰天道:“这人呐,上了岁数,什么也不怕,就独独怕这寂寞二字。老头子我呀,就想着能挑个日子,把这帮徒子徒孙凑到一块,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唉,多热闹。“

    说完,真人又拿眼角瞥了瞥女子,却见女子轻笑一声,开口道:“老头儿,那这趟您可就白跑了,我早就不是败月山庄的弟子了。”女子的声音并没有太多起伏,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

    普玄真人眉头一皱,嘴巴一撅,不满道:“诶,胡说。”

    “我没胡说,七年前就被赶出来了。”

    真人一拍桌子,下巴上的胡子又往上扬了几分:“老头子我都没发话,谁那么大脸赶你出来。”

    女子闻言挑眉,“败月山庄大当家,花见怜。”

    真人情绪高涨,音量也高涨,“那个小兔崽子算什么东西,我说你是你就是。走,明日便随我回中州,给那臭小子瞧瞧,瞧瞧你究竟是不是我普玄的徒弟。”真人说完,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抱着胸。

    女子见真人鼓着个腮帮子正生气,觉得可乐,眼角爬上一抹笑意,低下头小声嘟囔一句:“中州,嘁,那儿又没人待见我,我才不去呢。”

    也不知道真人有没有听到女子小声嘟囔的这句话,二人都不再言语,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凉亭中,看着远处山坡上耕作的农民,水塘中嬉闹的孩童,觉得好生惬意。

    良久,女子仰起头,摸了摸下巴,冷不丁来了一句:“唔,都一百岁了呀,也该寿终正寝了。”

    普玄真人原本正静心欣赏远处的山景,闻言瞬间炸毛,跳到石桌上,对着女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小王八犊子,说的什么混账话,就不能盼我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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