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鹰谷到苍乾山路途遥远,寻常人日夜不休地赶路也要行个十天半月。普玄真人武功已臻化境,上坠鹰谷讨酒只用了一日。
月落影虽也是轻功了得,但较普玄真人还是相去甚远,想让她几日之内赶到苍乾山,几乎是不可能的。再加上普玄真人贪杯醉酒,不省人事,月落影没有办法,只能从谷中驶出坼地车,驾着班师马,带着真人上了路。
班师马是机械木马,不会感到饥饿疲乏,所以赶起路来快很多。为了提前几天赶回苍乾山,月落影这几日一直用内力催动木马体内机轴运转,最后,用了三天时间,从坠鹰谷赶回了苍乾山。
连续三天以内力催动木马赶路,月落影已是筋疲力尽。回到曾经居住的小院,想起小时候胡作非为的日子,觉得身上紧绷了七年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不少。进了偏厅,见里面收拾得很是舒适,上了床,头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月落影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师父就在隔壁的原因,她心里觉着特别踏实,特别安稳。
一觉睡到日三竿。月落影睁开眼,看到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仰面躺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记起自己正身在败月山庄落影院中。
月落影摇头轻笑两声,起身来到屋外,见院中空无一人,便到了正厅门口,往门上一趴,就听屋内鼾声如雷,当下一翻白眼,心中暗骂:嘁,还说我懒,自己还不是一样。
月落影心里是骂骂咧咧,却也没叫醒睡得正香的普玄真人,自己一个人上院外溜达去了。
败月山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它大,也大不过一些以山为据的名门大派,说它小,倒还是比那些个富贾名士的私人大宅院大上一些。
庄内除了零星分布的几个院落装修稍微精致一点,剩下的都是些用青石黄土垒起来的简陋寒舍,显得很是凋敝。
月落影出了院门,就看眼前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从南到北把山庄穿了个透。左右看了看,又是一条东西向的青石板路贯穿山庄。
果然——板正。
她心想:打山庄大门进来正对着的是众妙门,看着脚下青石板路的架势,凌绝顶估计是在众妙门四周用各式建筑规规整整地围了个“凹”字出来,应该挺壮观的。
想着,便准备到山庄最东侧的钟楼上,观赏观赏庄内的布局。
月落影一路上碰着不少庄内弟子,这些弟子对她的态度与昨晚相去甚远。昨晚见到她,弟子们都是惊恐万分,惊恐之余还不忘对她刀剑相向。今天再看到她,虽然还都是躲得远远的,但都没了昨晚那股子戾气。
有的人面对着她走过来,走到跟前了才认出她是谁,倒吸一口冷气,一低头,快走两步跑没了影。还有的人胆子大,远远地对她一拱手喊一声“将军”。
估计是凌绝顶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远来是客”之类的话。
月落影走上一条南北向的石板路,走着走着便到了众妙门。
众妙门是庄内练武场。
打山庄大门进来,便是一汉白玉石门,门上刻有“众妙门”三字。石门后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四周有九龙柱围立。
月落影到了众妙门边上,见场地里一众弟子正在练功,便想沿着场地边缘,绕过众妙门,继续向东,去往钟楼。可没走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
“妖女,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月落影长出一口气,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脚步没停,头也没回,淡淡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身后女子似乎是被月落影的态度激怒了,一跺脚,嚷了一声“你去死吧”,紧接着,就听”仓啷啷”一声利剑出鞘,女子举剑朝月落影刺了过来。
这一剑自然没刺下去。
女子是败月山庄弟子,武功当然不弱,不仅不弱,更是强于江湖上九成高手。女子出剑极迅极快,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便由几丈外飞掠到了月落影身后。
可月落影却并没有避闪,只微一侧身,抬手握住了近在咫尺的长剑剑锋。
这绝对不是常见的制敌招数,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从来没有过的制敌招数。至少,在持剑女子以及在场围观的庄内弟子眼中,这招是不可思议的。
只要是兵器,就总有脱手的时候。所以空手夺白刃这种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方式。没有人会像月落影这样接剑。
她用了整个手掌将剑锋握住,就像握着一个娃娃一样,不用内力,只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握住。
你可以用这种力气去握一个布娃娃,可当你用这种力气去握一把剑的时候,你一定会受伤,会流血。
但这种情况却并没有发生在月落影身上。
那只握住剑的手竟像是石头做的一般,尽管为了阻拦剑势,手背上已经绷起了几条青筋,可手掌却毫发无伤。
月落影微微偏头,看向面前的持剑女子。
女子年纪不大,与月落影年纪相仿,二十来岁,面白肤嫩,细眉圆眼薄唇,长得倒还不错,但就是眉眼间那股骄蛮刻薄劲藏也藏不住。
女子咬着牙,欲举剑再刺,却发现那柄剑居然像是镶在了那只石头一样的手里一样,无论她灌入多强的内力,剑依旧纹丝不动。
女子气得从喉咙里憋出了几声哭腔。
可月落影却笑了,很自然的笑,但在此时却充满了嘲讽。
“看来你的武功还是跟七年前一样啊。”她慢悠悠地说道,“一样次。”
这样的话任谁听在耳朵里都很难不生气。娇纵如女子,本该比其他任何人都生气,可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却被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绪所占据——恐惧。
因为她目睹了一件很恐惧的事情。
那只雪白瘦削却如同磐石一样的手,此时,竟变成一只干尸的手。
焦黑,枯烂,像是将那块石头扔进了岩浆里一样,数道破碎的纹路逐渐皲裂,裂痕中透着暗暗红光。
“妖女,你做什么?“女子看见月落影手上的诡异变化,惊声尖叫,拼命想要将剑抽回。
“妖女么,自然是使妖术。”
月落影嘴角笑容更甚。只见被她握住的那段剑锋逐渐变得通红,接着是剑身,再往后……
就听那女子一声惊呼,猛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再看那手掌,已有被灼伤的痕迹。
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弟子。
众人见月落影招式诡谲,都觉得是妖术,不少人已经拔剑相向,但却无一人敢上前。
众人就看被月落影握在手中的剑由通红变得黑红,逐渐再变得焦黑,最后竟化成一抔黑灰散落在地。
黑灰落地,月落影的手也恢复了原本的雪白瘦削。她轻笑一声,拍拍手,转身准备离去。可刚抬脚,一步还没迈下去,忽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白刀卷着厉风直冲她面门而来。
狼骨断水刀!
月落影挑起嘴角:可算来了。
断水刀来势凶猛,带着杀性。
月落影向身后一掠,落到了一丈开外。她刚一落地,就听“轰”一声,断水刀已经到了她刚才站的地方。
只见一把通体骨白的三尺长刀深插入地下,刀身尚在地面上的部分因残存的内劲而剧烈颤动,苍苍作响。
那刀刀柄护手刀身皆白,浑然一体。刀柄雕有龙首豹身睚眦兽纹,以金线勾勒。刀颚处伸出两根弯钩狼牙,很是凶邪。
长刀入地卷起漫天沙霾,月落影一挥手,周围一片飞沙走石瞬间平息。
沙石散去时,断水刀旁就已经多了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大约二十来岁,面色冷厉,一双明眸微敛,朱唇紧闭,身上散发的阴沉让人不敢直视。
要问来人是谁?正是败月山庄三当家,陆戎妆。
江湖上的流氓匪寇最怕的不是凌绝顶,不是花见怜,更不是月落影,而是这位三当家,陆戎妆。
陆戎妆性情阴沉,出手狠厉,手中一把狼骨断水刀专为斩杀世间大奸大恶之徒,刀下亡魂无数。
断水刀由一整根北狄雪狼骨锻造而成,坚不可摧且嗜血成性。传闻,断水妖刀曾一夜之间屠尽锁兑山绿柳村中三百余口人,凶残异常。后来几经流转到了陆戎妆手中,这才收了凶性,跟着陆戎妆锄奸扶弱。
陆戎妆伸手将断水刀从地下抽出。看她神色轻松,仿佛断水刀只是随意放在地上一般。
“唔,好险好险,差点伤到我。”月落影拍拍心口,佯装受到惊吓,“三当家好大的火气,可是肝火过旺?近日可有感到口干口臭?”
听眼前人言语中一股戏谑,陆戎妆眼神一寒,又见月落影赤手空拳,便将断水刀再往地下一掷,抬手一掌袭向月落影。
月落影一扬嘴角,飞身迎战。
四周围观弟子中有人担心月落影再使妖术将陆戎妆灼伤,惊呼一声“三当家小心”,却见二人在空中对掌,但这次,月落影的手并没有任何变化。
从见到断水刀开始,月落影就一直在笑,这回,她甚至直接笑出了声。
突然,她暗中使力推出一掌,二人随即分开,双双落地。
陆戎妆被那股后起的内力震退几步,抬头,见月落影正背着手,扬着下巴,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陆戎妆嗤笑一声,“功夫倒是见长。”
月落影也实诚,摇摇头,说:“倒也是没有。昨天老爷子传我的,怎么样,厉害吧。”说完她还冲陆戎妆挑了好几下眉。
陆戎妆皱眉,道:“师父为何传你内力?”
“疼我呗。”月落影扬着脸地回道。
陆戎妆啐了一声,又是抬掌攻向月落影。只是这一掌较刚才更加凌厉迅猛,能看出来她刚刚她只是在试探。
月落影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这次没有出手迎战,侧身避让,二人便缠斗起来。
与其说是缠斗,不如说是,一攻,一避。
陆戎妆出手狠辣,她的掌比先前那女子的剑更为锋利,更为致命。
月落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避,不停地避,还要仔细地避,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别。
这是旁人眼中的月落影。却不是陆戎妆眼中的月落影。
陆戎妆眼中的月落影,身形巧如灵蛇,步法妙似流云,看似只顾慌乱躲闪,实则却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招制胜的机会。
忽然,月落影脚下步法诡变,不知怎地竟绕道了陆戎妆身后。
如果这是一场生死决斗,那陆戎妆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又或者同先前那柄剑一样,化成了灰。
月落影也的确给了她一掌,但却不是要命的一掌,更像是小孩子玩耍时的推攘。
她推了陆戎妆一下。
陆戎妆向前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回身惊讶问道:“你使的什么功夫?”
月落影叉着腰,一脸得瑟,“你猜啊。”
陆戎妆回想月落影刚才动作,似乎有些眼熟,道:“这是江南云门的移山步?”
“你什么眼神?再瞧瞧。”月落影挑衅,话音未落就直接飞身攻向陆戎妆。
她的身法很怪,乍一看同很多门派的武功都有相似之处,但细看下却又不尽相同。
陆戎妆可以感受到月落影内力并不强,但她招式怪异,一招之内似有千变万化,一时间竟有些无法招架。
月落影一掌拍在陆戎妆左肩,陆戎妆顺势后撤,在空中一个翻身,正好落到断水刀旁,抽刀便向月落影劈了过来。
陆戎妆是刀客,宝刀在手就是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众人就听陆戎妆挥刀一瞬间,一声龙吟破空而出,气震山河。
而月落影却在陆戎妆挥刀的那一刻,收住身形,不动了。
就在众人以为陆戎妆要将月落影对半劈开的时候,断水刀竟堪堪停在了月落影额前。
正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月落影抬眼看了看额前的断水刀,又看向刀后的人,嘻嘻一笑,“我输了。”
一旁,凌绝顶穿过人群,来到二人身边。他皱了皱眉,问二人:“你们在做什么?”
月落影依旧看着陆戎妆,回道:“哦,我与三当家久别重逢,切磋切磋。”
凌绝顶垂眸,半晌,才对着陆戎妆说了一句:“庄内不许私自打架斗殴。”
凌绝顶说话一向严肃,但不知为何,月落影总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陆戎妆没回话,只盯着月落影看了许久,然后,收刀走了,走之前还扭头瞪了凌绝顶一眼。
月落影纳闷,心说:这师兄妹俩不是一直关系很好吗?这是怎么了?闹矛盾了?难不成是怪凌绝顶把自己留在山庄了?
凌绝顶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只是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他扭头,看向先前那个被月落影毁去兵器的女子,厉声道:“落识烟,私自打架斗殴,罚抄门规三百遍。”
那女子名叫落识烟,是南北角混元墟圣主落九天之女,也是楚昭然的弟子。虽然楚昭然已被逐出师门,但落识烟却并非罪大恶极之人,便留在了山庄。落识烟从小被家中娇惯,性格蛮横无理,在庄内横行霸道。从前大家忌惮她的身份,没人敢跟她对着干。如今凌绝顶做了山庄的话事人,倒是敢罚她了,果真是个六亲不认的主。
落识烟不服气,上前举着自己被灼伤的手,跟凌绝顶撒娇:“师叔,是她先动的手,她还使妖术,把我的手弄伤了。”
凌绝顶怒斥:“信口雌黄,分明是你先出手挑衅,再罚抄门规五百遍。”
落识烟委屈地咬着下唇,眼眶一红,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月落影心中嗤笑:这大小姐功夫不行,浑身上下戏倒是挺足。
落识烟泪眼婆娑地看向凌绝顶,见他依旧冷着脸,一咬牙,一跺脚,瞪了一眼月落影,转身跑走了。
旁边,一个女弟子面色复杂地望着月落影,欲言又止。半晌,那女弟子转身喊了一句“表姐”,追着落识烟去了。
凌绝顶喝退了围观弟子,又看向月落影:“南蛮异术伤人伤己,将军日后还是少用为妙。”
月落影看这人开始多管闲事,呛他一句:“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落识烟你都敢管,不怕落九天扒了你的皮。”
“正是落九天亲自传书于我,请我代为管教女儿。”
月落影见一句没呛住他,觉得无趣,冲凌绝顶挥挥手,转身走了。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凌绝顶说道:“过两日师兄就要回来了。”
月落影脚下一滞。
“不知将军……”
“关我屁事。”
凌绝顶看着月落影匆匆离去地背影,嘴角若有似无勾起了一抹笑容。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