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云峰云雾缭绕,一片白茫茫中隐约显出一扇简朴残破的大门,门上牌匾已是残缺不全,只能依稀辨出第一个字的右边是个“攵”,第二个字的上部有一个扁长的“日”,以及最后的“山庄“二字。

    这便是败月山庄。

    月落影曾听普玄真人提起过山庄的由来。

    这山庄年岁已久,普玄真人初上遮云峰时,山庄便已经立在那儿了。

    当年普玄真人登上遮云峰,见峰顶有一山庄,便前去借宿,却见庄内残垣断壁,一片萧条,早已是人去楼空,荒废许久。

    普玄真人在庄内寻视一周,看庄内基础设施基本完好,只是一些院落的院墙院门有些许破败,便组织众弟子修补残垣,在此处住了下来。

    一众弟子皆是武人,做事麻利,没几天功夫,便将山庄翻整如新。只是山庄大门上那块残破的牌匾,真人始终没让弟子动它。

    有弟子见牌匾已经腐坏,便提议摘下来,请真人亲自提一块字挂上去。

    真人却是摆摆手。

    牌匾虽是残破,但匾上残存的几个大字苍劲有力,笔锋独特,很有大家之风。真人思遍五方一众书法大家,也找不出与这匾上字迹的主人相似之人,想来该是原先庄内之人所题,十有八九是山庄的主人。

    普玄真人心想这山庄规模不小,可能是百余年前的名门望族,说不定有后人流落于世。他担心若是后人寻来,见他鹊占鸠巢,心生不满,便也没摘这牌匾,想着日后有人找他讨要这山庄,他还能以借住的名义将山庄如数奉还,也不至于落人口实。

    也有弟子觉得山庄门口一块残匾不美观,不气派。普玄真人倒是不在意:断石残匾也不失为一道风景,不是么……

    心中生此念想,便抬手劈断了大门旁一块一人高的山石。

    于是,五方内便有了“败月山庄,断石残匾“这一名景。

    再说“败月山庄“这名字。

    其实建庄之初,山庄并不叫“败月山庄“,而是叫”敛泉山庄“。

    普玄真人见匾上残字,又想到庄内敛泉,推测山庄原名为“敛泉山庄“,便也沿用了这个名字。

    后来,普玄真人南下镇妖享誉天下,百姓又深知残匾典故,自觉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老天早就暗示了敛泉山庄必能平定月氏妖患。于是便纷纷改口,称“敛泉山庄”为“败月山庄”。

    普玄真人对这个名字很是不满。他觉得“败“字戾气重,太傲,“败月”还颇有炫耀之意。最重要的,他的亲传弟子中就有一个月氏人,可不能叫“败月”,坏了师徒情谊可得不偿失。

    然而老百姓可不管他满不满意。“败月”听着就比“敛泉”有气势,再加上月氏族长月笼纱作恶多端,为祸世间,大家早已对月氏深恶痛绝。于是,渐渐便没人再叫“敛泉山庄”了,再提起,都说是“败月山庄”。

    普玄真人对“败月”很是忌讳,不让弟子在庄内提起,尤其是在月落影面前。但月落影本人对这二字却并不避讳。相反,她觉得败月山庄叫着顺口,比谁叫得都起劲。

    月落影对月氏的感情并不深。她从小在乞儿堆里长大,直到七岁才被接回月氏。月氏族长虽是她的亲姑姑,却并不待见她,视她如敝履。

    普玄真人南下游历,见一女孩生的怪异,双瞳异色,一双眼睛一红一黑,觉得稀奇,上前攀谈几句。月笼纱见二人相谈甚欢,便草草将月落影交于普玄真人带走,从此不再过问。

    就此,月落影便住进了敛泉山庄。

    月落影在敛泉山庄的日子可谓是逍遥自在。

    起初,庄里弟子都纳闷,不知真人从哪个乞丐堆里捡回来个一身蛮膻气的黄毛丫头,生得一双怪异的阴阳眼不说,还言行粗鄙,不堪入目。之后,大家得知了她的身份,便开始一口一个妖女的骂她。

    月落影听了倒也不生气。因为这对招子,从小到大,她一直被人叫作妖女。哪怕是在那个被世人嗤作妖族的月氏,她也被骂作妖女。

    听到妖女这称呼,月落影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趣,时常睁着只大红眼睛,披头散发、龇牙咧嘴地到处吓人。一些胆子小的常被吓得抱头鼠窜,她就蹲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月落影生性顽劣,可偏生在普玄真人面前总是一副温顺乖巧模样。真人只知庄内众弟子称月落影为妖女,却不知月落影四处扮鬼吓人,总觉得月落影在庄中受尽委屈,便带着她住进了敛泉。

    敛泉位于山庄西北角的梅林中。

    敛泉不大,也就一丈来宽,四周白梅围立,旁边有一断石立碑,上刻有“敛泉“二字。有时山上起风,将满树白梅吹落,能铺满整个泉面。山上终年积雪,一地银装素裹,倒还真分不清哪处是雪,哪处是梅,哪处是泉。

    从岸上看,敛泉只是一眼普通的温泉,但下了水却能发现,这泉下别有洞天。

    敛泉下有一天然甬道,通向山阴面的杳冥谷。

    较之终年积雪的遮云峰,背阳而生的杳冥谷越发阴冷,但谷中却是寒竹遍布,一片碧绿。

    庄内除了真人的亲传弟子,无人知晓杳冥谷的存在。月落影在此每日只能打坐,练功,看书,泡温泉,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没了作弄人的乐趣,倒也乐得清静。

    之后,月落影只知道师父和师兄出了趟远门,回来后,便听说月氏灭族了。

    再后来,师父重伤闭关,山庄交给了大师兄花见怜打理。这花见怜吧,性子冷淡高傲,从始至终就没拿正眼看过她。果然,师父闭关没多久,月落影就被赶出了败月山庄。

    如今已是七年过去了,月落影再一次站在败月山庄门口,抬头看了看那块残匾和那扇冷风一吹便吱呀呀叫个不停的木门,忍不住骂道:“还真是够虚伪的,留着块破匾装装样子也就算了,连门都是破的,装给谁看呢。“

    月落影骂这一句,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要说这败月山庄的弟子,大多可都是出身名门,家世背景那是极好。也就是月落影,瞎猫碰上死耗子,当年在路边指着老头喊了声“老王八精“,气得老头直接将她提溜来收作关门弟子,让她捡着个大便宜。

    庄里其他师兄弟,都是要自己凭本事爬上遮云峰,才有资格拜入败月山庄门下。

    遮云峰高不见顶。武功底子好一点的要上这遮云峰也费劲,少说几个时辰,多则几天,再有甚者,毅力坚强,爬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没有。

    这种能爬上遮云峰的武功底子,可不是随便在哪个山野流派学个三招两式就能成的,就得是在像江南云门或者中州容音谷这种正经大门派中潜心修习过,还得是资质极佳的内门弟子,那些普通的外门弟子都赶不上趟。

    所以,败月山庄的弟子是个个家境殷实,平日吃穿用度那叫一个讲究。吃的是东海龙鲨翅,用的是焱离鼋背瓷,喝的是溎坎琼花蜜,穿的是锁兑狼蛛锦。

    虽然败月山庄推崇万事至简,那些个弟子在庄内也不敢太张扬放纵,吃的用的讲究不起来,可奈不住家里有钱,身上穿的最次的也是江南云锦、西戎金蚕丝。随便一件外衫拿出去当了,都是普通人家一年的伙食。

    就是这么一群吃穿不愁的人,偏偏摆出一副清心寡欲,不流于俗的模样,连扇破败的大门都不肯修。

    月落影暗骂一句虚伪,却见普玄真人伫立门前久久未动,似乎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问了一句:“不进去么?”

    普玄真人摸着胡子,撇了撇嘴,一摆手,道:“我是什么身份?武林至尊……这么破的门,怎么配得上我。”说完,冲月落影一招手,抬脚向山庄东侧走去,“我们走侧门。”

    “有毛病。”月落影听普玄真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自吹自擂,小声啐了一句,快走两步跟上,心中却是疑惑:庄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侧门?

    二人来到山庄东侧一面院墙前。

    败月山庄的院墙很是简陋,都是就地取材,用山石垒起一圈八尺来高的青灰色院墙。虽然简单,但也算坚固,是以前老山庄留下的,也不知立了多少年,如今依旧屹立不倒。

    月落影虽是内功不济,但若论轻功,却是将普玄真人一身冯虚御风的本事学了个□□成,来去如鬼魅一般,倒是称得上她“幽冥将”的名号。

    其实山庄院墙并不高,二人既都是轻功了得,自然轻松一跃便能翻墙入院。只是,败月山庄的院墙上围了一圈聋哑铃。

    这聋哑铃也是以前留下的老物件,是一奇物。

    聋哑铃,又被庄内弟子称为“装聋作哑铃“,只因这铃铛脾气忒怪。

    普通铃铛,只要天上来阵风,旁边过个人,它就“叮当“一声脆响。但这聋哑铃,任凭风吹雨打,电闪雷鸣,它愣是一声不吭。平时庄内翻进个野猴子,野猫什么的,打铃铛旁边过,它也是呆头呆脑在那儿装聋作哑,就跟没有铃舌一样。可但凡有人从院墙上翻过,无论轻功多好,飞的多高,只要是从上方越过了院墙,这铃铛就来脾气了,叮叮啷啷响个不停,不叫够一个时辰它这气都消不下来。

    普玄真人在院墙前站定,伸手在墙上摸索。

    月落影看这堵墙与其它院墙并无差别,便抬手在墙壁上敲了敲,是实心,没有机关暗门,心中疑惑:难不成在地下?

    她用脚尖在地上扫开一片雪,正低头想寻个机关什么的,便听普玄真人中气十足来了一嗓子,“闺女,瞧好喽。”

    只见真人右手覆于墙壁之上,暗一使内劲,就听“咯嗒“两声,墙脚砖石碎裂,露出一个一尺来高的窟窿。

    “呃……”月落影愣了半晌,嘴角抽了抽,“您这是……打了个狗洞?”

    普玄真人也很是尴尬,搓了搓手,“呀,太久没运功了,没控制好力道,劲使小了。”

    月落影无语,抬手准备再在墙上补一掌,普玄真人却拦住她,“可不能再拍了,这墙年纪大了,再拍就要塌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钻狗洞。”说完,撩袍,躬身,撅腚,照着那洞就钻进去了。一套动作下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流畅的让月落影觉得他老人家从前没少干这事儿。

    月落影对这个狗洞嫌弃至极,想直接翻墙而过。可转念一想,若是翻了墙,那破铃铛又得半天不消停,回头吵得心肝脾肺肾,哪儿都不舒服。想到这儿,便也是一撩袍,跟在真人身后,钻进了狗洞。

    月落影刚钻到半截,感觉眼前眼前人影绰绰,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普玄真人一声惊呼,“哎呀呀,救……救救……救命啊,不要杀我啊。”

    月落影偏头,见真人双手高举过头顶,缩在了墙角。再看面前,林林总总站了一群人,这群人皆是面露厉色,手执长剑,剑指二人。

    为首一男子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夜闯敛泉山庄意欲何为?”

    月落影此刻非常尴尬,趴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仰脸看众人,脑子里面想着撺弄一套尽量不让自己太丢面的说辞。

    忽地就听一旁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嘀咕了一句,“咦,怎么感觉两只眼睛不一样?”

    “好像真的不一样,有一只是红的。”

    “啊,不好,双瞳异色,这是……是是……是幽冥将。”

    “你是月落影?”

    “快,快,快列阵……”

    众人瞬间乱作一团,四散开来,手忙脚乱开始列阵。

    这批弟子该是刚入门没多久,没见过普玄真人,更没见过月落影。晚上领命夜巡,正巧碰上不愿走正门的二人登堂入室。弟子们见二人钻狗洞举止怪异,正欲详询,却认出其中一人正是恶名远扬的幽冥将月落影,当下便欲列阵将二人生擒,但众人初出茅庐,对阵法略显生疏,一群人推推搡搡,乱作一锅粥。

    月落影看眼前混乱,只觉太阳穴生疼,心叹一声:又来了。

    她看了看角落正过着戏瘾,跟壁虎一样趴在墙上的普玄真人,默默向墙外退去。只刚挪了两步,一道严厉地喝斥声忽从人群后方传来。

    “都退下。”

    原本混乱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一众弟子收了剑,恭恭敬敬地退立两旁。正当中,走近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

    来人一身藏青长衫,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收拾得一丝不苟,看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样貌俊朗,剑眉鹰目,不苟言笑,很是严肃。

    那人脸上是棱角分明,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是拿尺比着画出来的一样,身上穿的从里到外都收拾地规规矩矩,服服帖帖,整个人从头到脚就写着两个字——板正。

    普玄真人见来了熟人,觉得无趣,收了戏瘾,从墙上下来,悻悻往前走了两步。

    来人行至真人面前,一拱手,一躬身,唤了声,“师父。”

    他身后众弟子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个吓得趴在墙上直打哆嗦的老人便是传说中的普玄真人,皆是一脸震惊,赶忙躬身行礼,嘴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喊些什么,“师祖”,“太师祖”,“老祖宗”,喊什么的都有。

    普玄真人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接着,那长衫男子对着普玄真人身后的月落影又是一拱手,“将军。”

    月落影抬头,对上一张板正的脸。那脸上依旧严肃端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板正脸后面还藏着一张脸,而那张脸,此时此刻,正笑得灿烂。

    那人又出声问道:“将军不起来么?”

    月落影闻言这才回过神,想起来自己还卡在狗洞里,赶紧三两下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故作镇定地回礼,“凌二当家。”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败月山庄的二当家,凌绝顶。

    凌绝顶此人向来严肃正经。对外是以礼相待,对内是严厉苛刻,而且素来是帮理不帮亲,认死理,讲规矩。

    以前普玄真人讲求无为而治,对庄内弟子并不多加管束,只要大是大非没错,平时小打小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庄里弟子肆意随性。后来真人闭关,将山庄交给自己的亲传弟子打理。

    算上月落影,普玄真人一共收了五个亲传弟子。花见怜作为大师兄,自然就成了败月山庄的大当家。花见怜后面还有个老二,名叫楚昭然,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很早就被真人逐出师门了,月落影小时候问起过这个二师兄,但真人和几个师兄都闭口不提。凌绝顶排行第三,便成了二当家,还有一个老四,名叫陆戎妆。

    花见怜常年在外游历,陆戎妆性情又是阴沉狠厉,所以凌二当家自然而然便成了败月山庄的话事人。

    自打凌绝顶主理败月山庄以来,庄里弟子倒还真规矩了不少。他在庄里订下十条门规。若是哪位坏了规矩,他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目无尊长,罚;口无遮拦,罚……

    起初有人不乐意,跟他理论,说他独断专行只手遮天,结果被他一棍子抡下山去。众弟子没办法,自己做错事本就理亏,打又打不赢,只能乖乖守规矩。

    说这月落影一身狼狈从地上爬起来,还故作潇洒向凌绝顶回礼,一脸滑稽样,逗乐了一旁不少弟子。再看凌绝顶,他是面不改色,横眉冷眼,愣是一点没乐。

    凌绝顶朝普玄真人又是一拱手,“师父,我已命人将落影院收拾妥当……”

    “快,快领着为师去歇息。”凌绝顶话说一半,普玄真人就眯着眼睛打断他,整个人一副‘困到不行,马上鼾声就要起来’的模样。

    凌绝头,上前,搀着普玄真人向庄内走去。走了两步,见一众弟子还在原地,喝斥一声:“还愣在这做什么?”

    唰一下,四周空无一人。

    “你小子现在好生威风。”普玄真人调笑两句。

    “二当家么。”对着师父,凌绝顶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但依旧板着张脸,不苟言笑。

    “听说庄里多了不少规矩,给老头子说来听听。”普玄真人被凌绝顶搀着向前走,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都是您常说的那些。”

    “我说什么了……我说上善若水,无为而治,可没让你订那些个条条框框。”普玄真人撅着嘴,有些不满。

    “您一句无为而治,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凌绝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无为二字在他们眼中就是无所不为,为所欲为。您活了一百年,您心中悟出的道理,我们这些后生怎么敢说明白。就连那些最基本的道理,如果不说清楚,有些人也不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还是白纸黑字立下的好。”

    普玄真人在徒弟面前一点尊师样也没有,感觉像是被徒弟说教了一番似的,嘟囔一句,“以前也没立什么规矩,我看挺好啊。”

    “那是在您面前。有些人心眼多,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您吃过亏,以后要小心些。”

    月落影跟在二人身后,也识趣,没打扰前方师徒二人叙旧。可她听着凌绝顶最后这一句,怎么听怎么别扭,掏了掏耳朵,一抬头,就看凌绝顶侧着头,正拿余光朝她瞟。她瞬间一股气冲上嗓子眼:好小子,就说怎么见面这么和气,果然,这会儿在老头儿面前告她状呢。

    要说月落影和凌绝顶二人究竟有什么矛盾,其实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月落影少时年幼无知,外加手欠,她总觉得凌绝顶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配不上他盛气凌人的名字,就找了个机会把凌绝顶一头毛给薅秃了。

    月落影心中郁闷,心说平时看这人觉得识大体,挺大度的,合着心眼这么小,就拔他两根毛记恨这么久,还当她面跟师父告状,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讥道:“凌二当家,多年未见,您这一头秀发好生茂密。”

    凌绝顶听着这话,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向前一个踉跄。不过好在动作不大,他武功底子又扎实,身子轻微斜了一下,随即被他稳住。

    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没有逃出月落影的眼睛,她看着心中畅快,又道:“哟,二当家这些年没怎么练功吧,腿上功夫退步了呀,怎么路都走不稳了。啧啧啧,可得悠着点,摔一跤是小,头发摔掉了可不得了。”

    凌绝顶闻言又是一个踉跄,“不劳将军费心,在下的头发……啊,不是,在下的腿,站的很稳。“

    月落影心中一乐,上前两步,搀上普玄真人另一条胳膊,再扭头看凌绝顶,依旧是面不改色,一脸严肃。月落影讪讪一撇嘴,心中暗骂:假正经。

    ……

    “师父此次回山庄,怎么不走正门?”

    “这不是……这不是多年未见……想给你个惊喜么……”

    “可您三天前回山庄寻酒时,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咦,奇了怪了……你,是不是你个臭丫头趁我睡着给我下了忘忧散,搞得我脑子晕晕乎乎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少来,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记不清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谁年纪大,老头子我身体硬朗着咧。”

    “师父身体当真硬朗,一掌便拆了庄里一堵院墙。”

    “呃……这个……这个嘛……咦,你小师妹跟着鬼匠学了一身手艺,唉哟,你真该瞧瞧她做的东西,妙得很嘞……哎,小鬼头,你这一身手艺,补个院墙什么的,没问题吧。”

    “我学的那是木工机关,不揽补墙的活。”

    “既如此,那师父卸掉的那面院墙,便有劳将军了。”

    “我是木匠,不是砖瓦匠……喂,你们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是木匠,木匠!!!”

    ……

    三人一路聊了些家长里短,走着走着就到了落影院。

    落影院很小,位于山庄西北角,在敛泉旁。落影院曾经是月落影居住的地方。这小院的名字也不是为了月落影特意改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所以月落影来了山庄后就理所当然的住进了这里。

    落影院里有两间屋子,一间正厅一间偏厅。正厅供正常起居,偏厅用于堆放一些杂物。院子中间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盘象棋。石桌周围一圈石凳,旁边还有一把竹藤摇椅。

    院子东侧有一柿子树。说来也怪,遮云峰终年极寒,只有梅花和寒竹才能在这种环境活下来。可这棵柿子树不仅活的年岁久,还能正常开花结果。常年生活在遮云峰上的人,大多靠这棵柿子树来区分春夏秋冬。

    普玄真人有友人居于北狄玉坤山,以前常去北边窜门,就爱吃那人屋里的冻柿子。之后二人不常联系了,普玄真人就时常念叨这位友人,倒也不是多么思念那人,主要是想吃冻柿子了。

    后来真人上了遮云峰,找着了这棵柿子树。在柿子成熟的季节,真人每天都要上落影院摘上一颗,晚上往地里一埋,第二天就能吃上冻柿子。冻得硬邦邦的红柿子,拿竹签一戳,上嘴那么一吸溜,别提多舒服了。

    败月山庄位于中州偏南的地界,所以庄里弟子大多都是南方人,吃不惯冻柿子。普玄真人每次只能自己窝在柿子树下,一个人吃柿子,很是寂寞。直到月落影来了山庄。

    月落影也是怪,生在南蛮,长在南蛮,可偏偏就爱吃这北方的冻柿子。每年九十月,常能看到一老一小坐在柿子树下,一人捧个大柿子,吸溜得一声比一声响。吃完柿子两人还乐,也不知道乐些什么。有路过的听到落影院里有笑声,还笑得挺狂,心说别是喝大了发酒疯,探头进来一瞧:噢,吸柿子了,发柿子疯呢。

    再说回当下,月落影看柿子树花开得正盛,心想若是日后无事,到柿子成熟的时候还能过来陪老头吃柿子。

    凌绝顶搀着普玄真人到石桌旁坐下,说:“屋里东西都置办齐了,该有的都有,您看还差点什么,记得跟我说。”

    接着,凌绝顶又指了指偏厅,对月落影道:“偏厅我也派人收拾出来了,将军这些天,就住在这里吧。”

    普玄真人闻言一挑眉,心道:好小子,会办事。

    凌绝顶又交待了一些事,见时辰不早了,便与二人道了声,离开了。

    月落影坐在石凳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看着凌绝顶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问一旁正在藤椅上打盹的普玄真人:“再跟我说说,为什么老凌头不是大当家?”

    普玄真人躺在藤椅上晃晃悠悠,嘿嘿笑了两声,“这小子愣,守规矩,认死理,说既然上面有师兄,这大当家的位子他若是坐了就是逾矩,名不正言不顺。”

    说起凌绝顶,月落影心底其实是服气的。虽然她总说凌绝顶是个假正经,可该正经的时候,凌绝顶也是真的很正经。

    比起花见怜,凌绝顶倒才像是败月山庄的大当家。先不说他年龄上本就比花见怜稍长几岁,行为处事更加稳重,单说对山庄的管理,花见怜就称不上大当家的名头。

    自打坐上败月山庄大当家的那一刻起,庄里的各项事务,花见怜是一件没参与。也就是真人闭关的第二天,他亲手把月落影赶下山,再之后,他也外出游历,消失的无影无踪。花见怜每年年中回来一天,跟凌绝顶叙叙旧,第二天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年前,西戎水晶魔宫作乱,江湖人齐聚饿鬼道讨伐妖魔。

    水晶宫一役,花见怜突然现身,诛杀水晶宫宫主月成霜,一战成名。而在那之后,花见怜再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些年,花见怜去了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根本没人知道。江湖人大多只是听过花见怜这个名字,知道他武功深不可测,至于人长什么样,性格如何,别说江湖人,就连很多败月山庄的弟子都不知道。

    月落影看着凌绝顶的背影,本想在心底夸赞一番,可是夸着夸着,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另一张脸。

    那张脸清冷平静,很好看,很温柔,但眼神中却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看着让人望而却步。

    渐渐的,那人的轮廓在月落影脑海中愈渐清晰。那人个子很高,小时候的月落影只有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月落影就记得那人从来也不低头,只是垂下眼睑,淡淡地睨她一眼。她只到那人胸口,抬头,只能看到一大片眼白,和两个……大大鼻孔。

    想到这里……

    “呸,装什么清高,想着都烦。“

    普玄真人正躺在藤椅上夜观星象,突然就听一旁月落影莫名其妙啐了一声,把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砸,气呼呼地进偏厅睡觉去了。

    普玄真人不明所以:这孩子怎么了?发癔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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