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影又将花见怜的头推开,“我知道,所以才让你别看他。”

    刚才,顾生晖扭头的一瞬间,花见怜发现他眼中似有繁星点点,在阳光下竟然氤氲着几分朦胧月影,这才盯着他端详起来。

    月落影对顾生晖不悦道:“你干什么?”

    顾生晖低头轻笑一声,“不好意思。”

    月落影又凑到顾生晖面前仔细看了看,这才放开抵着花见怜的手。

    花见怜回头,问道:“怎么了?”

    二人异口同声。

    “没怎么。”

    见二人不愿多做解释,花见怜也不再过问。只是他再看向顾生晖时,顾生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常态。

    顾生晖发现花见怜正盯着自己,就对他笑了笑。

    顾生晖本就仙人之姿,此时乍露笑颜,眼中潋滟,顿时万物失神,天地无色,即便是花见怜的眼中也不由生出片刻怔愣。

    月落影站在二人当间,左看看,右看看,见二人眉来眼去,好生暧昧,挑了挑眉,伸手在两人面前打了个响指。

    “我说两位大哥,这光天化日的,不太好吧。”她转身坐到了一旁石凳上,指了指远处一群看热闹的小姑娘,继续道,“别看了,一会儿该出人命了。”

    顾生晖和花见怜一齐回头,见远处瘫坐了一地的小丫头,丫头们嘴里咿呀怪叫个不停,还有两三个正远远地向他们招手。

    顾生晖摇头失笑,冲远处挥挥手,驱散了人群,又回身和花见怜一同坐到了石凳上。

    月落影看着瞬间四散开的女孩们,不禁自嘲道:“还是你好使哈,我在那边喊半天都没人听,还嫌弃我呢。”

    顾生晖道:“你要是平日能多在谷里坐坐,嘴上再积点德,也不至于如此。”

    “啧,对我放尊重点。”月落影翘起兰花指,指着顾生晖,“我是伤者,伤者为大。”

    花见怜道:“逝者为大。”

    “说什么呢?”月落影瞪眼,冲着花见怜扬起了拳头,“你给我好好说话,不然揍你啊。”

    也不知道花见怜是不是真被威胁到了,反正他不说话了。

    月落影小人得志般地“哼”了一声,问道:“你俩刚才聊什么呢?”

    顾生晖道:“我带先生在谷内随处走走,顺便给先生介绍一下此处风情。”

    花见怜接了一句,“相爷介绍了不少奇物,听说都是出自你手。”

    月落影一挑眉,得瑟道:“那是,怎么样?厉害吧?”

    花见怜点点头,“厉害是厉害,只是,我有一些疑问。“

    月落影看那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心中别提多开心,撸了袖子,冲花见怜招招手,“有什么问题尽管招呼着,姐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关于班师马和雷弩炮。”

    花见怜话音未落,月落影已经变了脸色。

    她沉着脸,冷声道:“什么问题?”

    花见怜像是没看见月落影骤变的脸色一般,依旧气定神闲地说道:“听相爷说,你是在五年前找到鬼匠班师,向他学艺。”

    月落影的声音越发阴冷,“是又如何?“

    “鬼匠常年隐居深山,行踪不定,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花见怜点点头,道:“据我所知,班师居住的茅庐在五年前失过一次大火,而班师本人也在这场大火中失踪,与班师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本记载班师毕生所造的神工造物志。”

    顾生晖蹙眉道:“班师失踪一事,先生是从何得知?”

    花见怜不回话,紧盯着月落影质问道:“神工造物志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苍白的脸上,一只血瞳兀自闪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能汇成一滴血珠从眼角渗出。

    月落影咬牙道:“你觉得呢?”

    花见怜也不说话,但他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半晌,月落影勾唇,森森吐出一句:“没错,我把他杀了。”

    花见怜又问,“怎么杀的?”

    月落影冷哼一声,“还能怎么杀?”她伸出一只手在眼前端详,手指由指尖开始逐渐变成焦骨,“他没有失踪,就在那片废墟里,只是没人找得到罢了。”

    花见怜又点点头,没接话,反而说了一句,“我查验过班师的尸体。”

    一句话把月落影一身杀气全压了下去。

    “你什么?”

    月落影拧着脸,觉得莫名其妙:都说了班师烧成渣了,上哪儿找尸体。

    再转头看看顾生晖,却见他如今神色轻松,眼中竟还有隐隐笑意。

    花见怜继续道:“班师尸体面目青紫,双目肿胀,死状狰狞。但剖开尸体,观其体内脏器耗损严重,本就因过劳而疾病缠身。而其真正的死因在于心脏充血肿大,且有血块堵塞其中。”

    月落影眨眨眼:不知所云。

    见月落影一脸呆愣,花见怜补充一句,“他是气死的。”

    此话一出,月落影瞬间兜不住了,一拍桌子,翻着白眼呱呱就是一通骂。

    “我怎么知道那老头这么不顶用,就说了他两句,他一口气没上来,过去了。”

    月落影的情绪转换之间毫无间隔痕迹,要换做旁人,该觉得她有病,想躲着走了。可此时凉亭内坐着的都不是旁人。无论是花见怜还是顾生晖,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花见怜道:“据说班师心高气傲,平生最见不得有人说他做的东西不好。你说他什么了?”

    “那我……肯定……就……说他做的东西不好了呗。”月落影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

    “我说……他做的东西不够简便,为了外观好看刻意多出很多没用的零件。而且他品味又差,做的东西一点都不好看,一个比一个大,憨得要死。”说起班师的缺点,月落影倒是能侃侃而谈。

    “确实也该气死了。”顾生晖自然是知道月落影和班师之间的事,只是关于班师被气死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过问,如今听月落影亲口讲出来,尤其是配上她的语气,觉得确实可气。

    “我还说……”

    “还说?”花见怜心道:挑的刺还真不少。

    “他用的木料太干燥,容易着火。”月落影不服气道,“嘿,事实证明我没说错啊。他那房子不就是因为太干燥才自燃的。哎,天地良心,那场火跟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早早把他那本造物志摸出来,他一辈子的心血可就毁在火里了。我还好心给他立了个坟,还有班师马,也是用他的名字命名,我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月落影还准备说下去,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一下……我明明把班师葬在溎坎山的竹林里了。你说你查验过尸体?”

    花见怜望天。

    “你上哪查验的尸体?”

    花见怜指着远处一个形似木桩的深棕色物件,问道:“相爷,那是什么?”

    “你把人坟刨啦……”

    顾生晖答道:“那是个木桩。”

    “你缺不缺德……”

    月落影拽过想岔开话题的花见怜,“我说我第二年去上坟的时候那坟头儿怎么给人刨了,连骨头都给翻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山上的野狗干的,没想到是你这个狗东西。”

    花见怜扫开月落影的手,理了理被她抓的皱巴巴的衣袖,慢声道:“毁人坟墓,将人弃尸荒野这种损阴德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一定是有其他的狗东西。”

    “你都把人从坟里刨出来了,还给人开膛破肚了,你还想多损?”

    “验尸是为还死者公道,是行善积德。况且我验完尸后又重新建了一座墓将班师安葬。”花见怜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比你的好。”

    月落影被这人气得眼前冒花,只感觉这人模样异常欠揍,伸着手就扑了上去,对着那一头丝滑的墨发一顿乱搓。

    花见怜挡开她的手,“头发不可以。”

    “不可以?姐姐今天非给你薅成秃驴。”

    “头发真的不可以,但是别的地方可以。”

    “我掐死你……”

    ……

    顾生晖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起兴,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最后,在月落影整个人快要骑到花见怜头上去的时候,他适时出声打断,“先生方才说对雷弩炮也有疑问?”

    花见怜闻言顿了顿,将头上的月落影揪下来甩到一边,顺了顺被揉成一团的头发,道:“江湖传闻,火雷寨寨主雷鸣震死于焚焰掌,尸骨全无。”

    月落影被甩了个趔趄,刚站稳,当即又翻起白眼,挥手嗤道:“你可拉倒吧。要说班师老头的死跟我有关系我还认,毕竟是被我气死的,可雷鸣震那个傻大个……我呸,他是让屁崩死的。”

    花见怜不着痕迹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个死法过于离奇。

    月落影道:“我当年为了雷火弹,确实去焱离山上找过雷鸣震。他还挺大方,说要多少给多少,还非要带我听个响,让我见识一下雷火弹的威力。”

    她坐回石凳上继续道:“也不知道那天他吃了些什么,屁股后面响了一路,后来对着根蜡烛崩了个屁,让火燎着一根引线,整个库房的雷火弹全炸了。好家伙,直接给他炸飞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那帮弟兄觉得这事儿传出去太丢面,跟我商量,对外就说是我杀了雷鸣震,作为交换,他们把造雷火弹的配方给我。就这样,我得了雷火弹,雷老大死得也体面。哎,两全其美。”

    一通话说完,她又指着花见怜警告说:“你出去了可别乱说啊。”

    花见怜没理会她,只觉得事情的真相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低声感叹一句:“果真传闻不可尽信。”

    顾生晖听到这话笑了笑,“世上传闻本就真假难辨,先生与传闻中也不尽相同。”

    花见怜道:“我的传闻?”

    顾生晖瞟向一旁正望天的月落影,“有人说……先生恃才倨傲,自视甚高,从不拿正眼看人。”

    “是吗?”花见怜看向月落影。

    月落影看这人一副‘有这回事吗?‘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跳起来跟他对质,“不是吗?小时候跟你讲话,你都不搭理我,不是恃才倨傲是什么?”

    花见怜瞥她一眼,慢慢开口:“你口音太重,我听不懂。”

    “什么?”月落影气得眼珠子快瞪出来。

    顾生晖在一旁搭腔,“这是实话。”

    月落影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花见怜评价道,“现在好一点,但是口音变了。”

    顾生晖又搭了一句,“自从去了趟玉坤山,口音就变了。”

    花见怜鼓励她,“还要努力。”

    月落影被两人一唱一和气到快晕厥,冲顾生晖吼了一句“闭嘴”,然后转头对花见怜怒道,“你放屁。我说话你听不懂,师父说话你也听不懂?老头儿让你教我功夫,你教过吗你?”

    “我教了,只不过你反应太慢,不知道我教了而已。”

    “我呸。你才反应慢,你全家都反应慢。”月落影跳脚,“你就是瞧不起我。你说,你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我,从来都拿鼻孔看我。”

    花见怜端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面前正踮起脚努力想制造一点压迫感的月落影,半晌,起身,垂眸,淡淡说了一句,“你比我矮。”

    月落影差点又喷一口老血,只觉得内伤加重。她捂着心口,指着花见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气急败坏地回了房间。

    几日后。

    月落影在床上打坐,真气在丹田内运转畅通,不仅如此,她还感觉体内真气似乎比之前纯厚了不少,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

    中午的时候,花见怜端着一个砂锅进来了。

    他将砂锅盖子打开,倾刻间,一股浓郁的肉香飘了出来。

    月落影鼻子耸了耸,眼睛一亮:有肉!

    她立马扑到砂锅前,凑近了仔细一看,满满一锅鸡汤——好香啊!

    她抬眼望向花见怜,“你做的?”

    花见怜点点头,给她盛了一碗。

    月落影喜滋滋地接过碗,喝了一口:舒服,实在是太久没开荤了。

    月落影囫囵灌了一碗,把碗递了回去,随口说道,“你这手艺还真不错,哎,你上哪弄的鸡,你昨天还出谷了?”

    花见怜又给她盛了一碗递过去,慢悠悠答道,“没有。后山养了一只,我看长得不错,就炖了。”

    “什么?”月落影当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她夺过碗,抽泣两声,“这是……这是小花……小花啊……你死的好惨呐…………”

    花见怜想了想这鸡生前模样,道:“你大概认错了,这鸡是黑的,应该不是小花。”

    “你瞎啊,那是五彩斑斓的黑。”月落影捧着碗,装模做样地擦了擦眼泪,痛心疾首地说,“大当家,你若对我有恨,冲我来就好,为何要伤己无辜,杀我家人?”

    “家人?”

    月落影把碗往桌上一撂,指着花见怜大骂:“我就养了这么一只鸡,当亲妹妹养的,马上就要嫁人了,你倒好,一来就给我嚯嚯了。”

    花见怜端起锅,低头看看锅里鸡汤,再抬头看看月落影,最后又想了想几日前给大黄办的那场葬礼。

    “那……葬了?”说完,他又举起锅端详了一下,心说:正好还省了一副棺材。

    “哎哎哎……”

    花见怜刚准备端着锅离开,月落影却又伸手拦住了他。

    她端起碗,低头看了看,一脸可惜,“炖都炖了,也不能浪费啊。这也算是让它死得其所,不白来着世间一趟。”说完,仰头咕噜咕噜两下又灌进去一碗。

    一整锅鸡汤,月落影愣是没让花见怜碰,一个人全干光了。她躺在床上,摸了摸圆滚滚地肚子,打了个饱嗝:哎,舒服啊。

    黄昏时分,月落影出门晃了一圈,回房间的时候,花见怜已经很自觉地躺在了她的床上。

    其实,自上次把月落影掀下床,害的她在地上趴了半宿,差点染上风寒之后,花见怜就没再来蹭过床了。

    月落影黑了脸,指着门,道:“出去。”

    花见怜不动,甚至还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

    月落影实在忍不了了,两步窜到花见怜面前,咬着牙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说起来,花见怜来坠鹰谷已有半月有余。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只是来给月落影疗伤的,可如今月落影的伤势已经痊愈,再看花见怜,却丝毫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平时帮着谷里村民劈柴生火,挑个水,做个饭什么的,还给自己收拾出一间像模像样的屋子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在坠鹰谷长住了。

    花见怜闭目摇头,“我不走了。”

    “什么?”

    花见怜又重复一遍,“我不走了。”

    “你有病吧。”月落影指着门,“赶紧给我滚。”

    花见怜没理会她,继续道:“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了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花见怜睁开眼睛,“要你离开敛泉山庄,除非我跟你回来做压寨夫君。”

    “什么?”月落影愣了愣:我说过这么流氓的话吗?

    花见怜接着道:“如今你人已不在山庄,我自是要遵守承诺,跟你回来做这个压寨夫君。”

    月落影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是当日在跃渊阁前自己为了气落识烟说的胡话。

    她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花见怜的胸脯,坐到了他的身侧,“大哥,我说着玩儿的,没人当真的。”

    “我当真了。”花见怜依旧躺在床上,目光注视着房顶。

    “你不会真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花见怜没回话。

    月落影扯了扯嘴角,“啧,我说你怎么这么轴啊,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不用当真,你回去吧。至于你给我疗伤的事呢,我谢谢你,日后要是遇上麻烦,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招呼,兄弟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一通话说完,她还冲着花见怜抱了个拳。

    花见怜依旧没动静。

    月落影戳了戳花见怜的腰,“哎。”

    花见怜没反应。

    月落影又戳了戳花见怜的腰,“喂。”

    花见怜还是没反应。

    “咋地了这是?不给你入赘还委屈你了?”

    月落影俯身上前,不料花见怜突然擒住了她的肩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大爷的。”月落影骂了一声,手中袖箭下意识滑出,抵上花见怜的喉咙,“你干什么?”

    花见怜无视脖子前的利刺,凑到月落影眼前,定定地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让我走吗?”

    月落影眨眨眼,点头如捣蒜。

    花见怜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摇头说道:“撒谎,小时候就爱粘着我,现在长大了,要面子了,倒是不敢承认了。”

    月落影差点没忍住,拿箭把这人脖子戳穿。她正准备破口大骂,刚吸进去一大口气,突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怔住了——

    这人今日举止过于反常,必有古怪。

    月落影怔了半晌,忽然,收了袖箭,一巴掌呼到花见怜脸上,“你有病啊。”

    她反手把花见怜从身上掀开,坐了起来,不耐烦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其实月落影刚才那一巴掌也没使劲,只是把花见怜的脸从自己眼前推开而已。

    花见怜顺势起身,看月落影彻底没了耐心,便理了理衣服,淡淡说道:“师父身中奇毒,经脉逆行,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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