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影瞪着眼睛怔在原地。
半晌,女子离开她的唇,蹭着她的脸,凑到她的耳边吹了口气。
“这是你欠我的,夫君。”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人弃于喜堂之上的白虎堂大小姐,白慕寅。
白慕寅的嗓音很独特,隐约带着诱人的微醺。
月落影感觉飘进耳中的是一阵酒香,而那道酒酿般醉人的声音竟直接顺着喉咙下了肚。
白慕寅垂眼看着月落影火烧般地耳朵,勾了勾唇,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口直咬得月落影像是被妖精勾走了魂一般,两腿一软,顺着墙就滑了下去。她僵硬地抬眼,对上了那道轻傲却热烈的目光。
白慕寅生得很美,嘴角总向一侧勾起,脸上写满了对俗世的不屑。一对明眸又圆又亮,毫不掩饰其中驰骋的野性,眼底泛着些许慵懒,时而流露出丝丝妩媚。
月落影悻悻看着白慕寅,半晌,试探着叫一声:“大小姐。”
白慕寅冷哼一声:“洛言?”
月落影挠挠后脑勺,低着头,扭捏道:“这不是,化名么?我名字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嘴里只剩下一点恼人的嗡嗡声。
白慕寅打断她:“还赖在地上干什么?要本姑娘亲自扶你起来吗?”
月落影闻言赶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冲着白慕寅点头哈腰,一脸狗腿:“大小姐没让小的起来,小的哪敢动啊。”
白慕寅又哼了一声,问道:“你们住哪?”
月落影老实回答:“有间客栈。”
白慕寅没再说话,她背着手走到花见怜面前,微微扬起下巴,斜眼睨着花见怜。
花见怜先前一直是一副看戏的模样。他见白慕寅走到自己面前,便拱手行礼:“白大小姐,在下……”
没等他说完,白慕寅突然伸手夺下花见怜手中的雕翎箭,瞪了他一眼,抬脚走了,走得时候还故意用肩膀撞了花见怜一下。
花见怜看向月落影,眼神像是在问:这是怎么了?
月落影摇摇头:不知道啊。
白慕寅走出几步,见二人还愣在原地,又转身冲二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月落影赶忙上前,拽着花见怜的胳膊就跟了上去,嘴里还嘀嘀咕咕:“走走走,快跟上,别一会把这母老虎惹急了,非得给咱俩射成马蜂窝不可。”
三人走在回有间客栈的路上,白慕寅背着手走在前面,月落影和花见怜腻腻歪歪地跟在后面。
月落影挂在花见怜的胳膊,悄声说道:“出大问题了,她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就是洛少语?我看出来了。”
“不是啊,她知道我是嗯……嗯嗯……”
“什么?”花见怜听月落影说着说着突然哼哼两声,不明所以。
“就是……她知道我是……我。”
依旧不知所云。
“哎呀,怎么这么笨。”月落影不耐烦,踮起脚趴到花见怜肩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她知道我是月落影。”
花见怜闻言扭头,和月落影鼻尖对鼻尖:“她早知你是女子?那她为何……”
话没说完,周围突然掀起一阵哄闹。二人回神,看两侧商铺里的人都探出脑袋,盯着二人瞠目结舌。
月落影皱着眉四下扫了扫,心说:又咋地了?正犹豫要不要吼一句“看个屁”,一直走在前面的白慕寅突然冲了过来,硬生生把花见怜从月落影身边挤走了。
白慕寅把几乎是整条挂在花见怜身上的月落影扒拉下来,瞪了花见怜一眼,挽着月落影的胳膊走了。
月落影晃了晃被白慕寅架得死死的胳膊,有些无奈:“你干什么?”
白慕寅警告她:“我告诉你,离他远一点,听到没有?”
“为什么?你跟他有仇?”
“没有。”
“那你这么激动干嘛?”
“他不是个好东西。”白慕寅一脸严肃。
月落影挑眉,“这话倒是不假。不过……”她扭头瞟了一眼身后的花见怜,“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细皮嫩肉,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一点。”
月落影勾唇轻笑一声,伸手在白慕寅的鼻尖上点了点:“行,离他远一点,不过,这次不行。”
“为什么?”白慕寅仰头看向月落影。
月落影也低头看向白慕寅,“因为他本事通天,于你于我,都有用。”
月落影和白慕寅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花见怜耳中。
花见怜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看着面前轻偎低傍的一男一女,当真如一对璧人一般。他无奈摇摇头,低声骂了句:“小畜生。“
……
三人一路回了有间客栈。
昨日,月落影和花见怜初来客栈,一身气宇惊艳了不少人。如今再回客栈,二人身边竟又多了一个风姿潇洒的女子,客栈内众人齐齐噤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
三人路过一个茶桌,月落影认出桌上一人正是昨日向她出手的灰衣人。
那灰衣人正跟同伴耳语,“我就说他是白虎堂的人,你看,没错吧。”
……
白慕寅挽着月落影的胳膊进了天字一号房。花见怜跟在二人身后也准备进房门,结果被白慕寅举着雕翎箭顶着鼻尖挡在了门外。
“你跟进来干什么,上你自己房间呆着去。”
花见怜伸出两根手指推开面前的箭头,“我就住这里。”说完,闪身越过白慕寅,进了房间。
“什么?你们俩住一起?”白慕寅惊讶,又一转箭头戳到月落影眼前。
月落影睨了一眼面前的箭头,“并非我的本意。不过,这样也好。”她恢复了往日的女声,转身关上房门,回身之时,已经卸去了易容,青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一间房,好议事。”
月落影走到桌边坐下,花见怜倒了杯茶,递给她。
白慕寅上前两步,“议什么事?”
月落影接过花见怜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开口,“议……你来龟海镇探查之事。”
白慕寅看着桌边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感觉面前好像多出了一面镜子。两人动作如出一辙,都是风轻云淡地晃着手中茶盏,侧着头,扫向自己的目光中尽是算计。她走上前,却莫名觉得走进了一个圈套。
“你知道我来龟海镇干什么?”
月落影没说话,只是将手臂上的黑纱摘下,随意扔在一旁。
白慕寅看着月落影,半晌,她叹了口气,敛去了身上的傲气,双眸微闭,脸上流出一丝哀痛。
“扈三伯一直待我如己出,如今他一家老小遭人暗害,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月落影问,“有查到些什么吗?”
白慕寅摇头,“我今天刚到龟海镇。”
“扈家庄灭门手段残忍,很像仇杀,扈万农在江湖上有什么仇人吗?”
“不知道。”白慕寅又摇头,“扈三伯为人敦厚,待人和善,平时连帐都不愿赊,怎么会跟人结下这种深仇大恨?”
花见怜一直侧头静静听着二人对话,听白慕寅说完,他抿了一口茶,接话道,“要说会招来灭门之灾的深仇,倒也不是没有。”
月落影道:“你知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提出南下讨伐月氏的,就是云门。”
月落影隐约感觉到了这段对话接下来的走向,她扯出一个假笑,指着花见怜道:“年轻人,注意你的言辞。”
花见怜并没有注意言辞。他继续道:“普玄真人自创立败月山庄起,便不再过问江湖事。当年若不是扈万农率人逼上遮云峰,真人也不会出山南下。所以……”他用手指摩挲着茶杯杯口,没再接着说下去。
“什么?”白慕寅在一旁惊呼,捂着嘴指着月落影,“是你干的?”
月落影置若罔闻,只对着花见怜威胁道:“你再敢乱说,信不信我打你。”
白慕寅冲到月落影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质问,“说,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月落影捏住白慕寅快要戳到她鼻孔里的手指,晃了晃,无奈道:“我说大小姐,您老人家能不能动一动您的虎头儿,我要是有意报仇,何必等到今日。再说,要真是我动的手,死的就不只是他扈万农一家了。”
白慕寅努努嘴,小声嘟囔,“你不是都到龟海镇了吗,说不定就是想趁机对朱七叔下手。”
月落影眼色一寒,突然握住白慕寅的手腕,往面前一带。
白慕寅没防备,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到月落影怀里。她刚稳住身形,就听耳边呢喃。
“你也是云门的人,离我这么近,不怕我……杀了你?”
那声音很轻,很柔,就像恋人依偎时的软语,只是这话听在耳中却令人背脊生寒。
白慕寅甩开月落影的手,退开半步,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
月落影喝了口茶,不耐烦地摆摆手,“行啦,我才懒得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云门七兄弟结拜前的事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也许是在那之前结下的梁子。”说着,她又看向白慕寅,“你爹怎么说?”
白慕寅又突然变了神色,瞪了月落影一眼,“你还有脸提我爹?”
月落影结巴了两声,悻悻开口,“呃……这个……嘶……他老人家身体还……健朗吧。”
看月落影一副扭捏模样,白慕寅冷哼一声,道:“还行,没被你气死。”
“哎呀,可惜可惜。”
“你说什么?”
“呃不是不是,可喜可喜。”
月落影讪笑两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四下张望,一脸警惕,也不知道她在这个一丈见方的小房间里能警惕出个什么。
“你爹没来吧?”
“嘁,你倒是想。”白慕寅轻嗤一声,“放心,他不会来,他压根不打算管这事。”
“不来就好,不来就好。”月落影拍拍胸脯,舒了口气,刚准备坐下,又倏地弹了起来。
“不管?”
“不止是我爹,云门没人会管。”
月落影越发疑惑,问道:“云门不是还派出了翻云榜吗?怎么,这事许得外人查,不许自己人查?”
月落影端着手托着下巴,慢慢坐下。
白慕寅站在月落影身边,看了看月落影,又看了看花见怜,见两人坐得很近,一皱眉,屁股一撅,把还没挨着凳子面的月落影拱了下去。
月落影实打实摔了个屁墩,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撸起袖子就朝着白慕寅一脑袋毛去了,嘴里还嚷嚷:“嘿,你个臭娘们儿,几天没调/教长能耐了是吧!”
白慕寅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绢布丢到她脸上。
“什么东西?”月落影摘下绢布,展开看了一眼,“你也揭了翻云榜?”
月落影心中满是不解:白慕寅本就是云门中人,为何会去揭这翻云榜?
花见怜接过月落影手中的绢布,就看绢布上绣着一圈翻云纹饰,绢布正中间提着几行字,“扈家庄百余人不日前惨遭贼人暗害,现于五方内悬赏贼人下落。探得贼人线索者,赏金千两,觅得贼人踪迹者,赏金万两……”
这确实是翻云榜无疑,榜上所提也正是云门高价悬赏扈家庄灭门案真凶一事。
白慕寅从花见怜手中夺下翻云榜,瞪了他一眼,又将翻云榜丢到月落影手里,说道:“烧了。”
“什么?”月落影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云门家大业大,富甲一方。翻云榜选用的都是上等云锦,榜上绣制的翻云图更是选用精品金蚕丝,一张翻云榜,光用料就价值上千,更别说榜上悬赏的万两黄金。
“把它烧了。”白慕寅又重复一遍。
月落影拿着翻云榜上下扯了扯,一脸可惜,“别烧了啊,我知道你家里趁钱,不稀罕这点赏金,但咱别糟蹋东西啊。这可是上好的云锦,翻云榜是卖不出去了,但咱还能卖布啊。回头把这些丝线挑了,给这布沾沾水,上下抻一抻,能买不少钱嘞,哎,这挑下来的金蚕丝也别扔,攒一攒,也能卖……”
月落影捧着翻云榜前看后看,嘴里絮絮叨叨,竟硬生生嘀咕出一整套买卖。
白慕寅抢过翻云榜,揉成一团又塞到月落影手里,催促道:“赶紧烧了。”
月落影小声嘟囔:“白瞎了怎么好的东西。”
白慕寅提醒一句:“你悠着点,别烧过头了。”
月落影撇着嘴,可她握着翻云榜的手指指尖已经微红,翻云榜在她手中慢慢升起一丝黑烟,倏地,一团炽亮的火焰忽然燃起,将翻云榜连同月落影的手一起笼罩其中。
俄顷,白慕寅说了一声“好了”,月落影手中的火焰应声熄灭,那张被烧焦的翻云榜也已经和她被烧焦的手融为一体。
月落影小声道:“这翻云榜烧起来怎么跟寻常绸缎不一样?”
寻常绸缎遇火燃烧后的残余都是很少的黑色碎末。月落影所练焚焰掌奇功,手中烈焰温度本就比平常火焰高很多,按理说,这会儿功夫,翻云榜早该烧成灰了,可这翻云榜却好似烧不透一般,这么长时间,只不过烧退了颜色,整张布几乎完好无损。
月落影将翻云榜展开,拿到眼前看了看:原来是鬣蟒皮,怪不得烧不透。
她将翻云榜平铺在桌子上,发现翻云榜上原本的悬赏令已经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几处镂空的纹样。
“这是什么?”
白慕寅嗤笑一声,“这就是云门派下翻云榜的真正目的。”
月落影凑上前,就看那张烧的焦黑的绢布上布满了歪七扭八的窟窿眼,看上去跟窗花有点相似,只是上面的图案很是怪异。
她盯着那些毫无规则的窟窿看了半晌,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搓了搓胳膊,皱着眉嘟囔:“这什么东西?怎么看着这么膈应呢?”
花见怜也凑了上来,左右看了看,伸手准备拿起翻云榜。
月落影赶忙挡住他的手:“大哥,别乱动啊,很烫的。”
花见怜收回手,道:“拿起来看看。”
月落影拿起绢布,将绢布悬在空中。
窗外的阳光透过布上的镂空打在桌上,在桌上隐约显出一个方匣的形状。虽然只是一个倒影,但方匣上精妙的幽壑潜蛟纹饰依然清晰可辨。
花见怜道:“这似乎是个佛龛。”
白慕寅挑了挑眉,瞟了一眼花见怜,又看向月落影,眼神像是在说:这人确实有点本事。
可是月落影此时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白慕寅,她伸着脖子,以各种姿势,各种角度,全方位观察那倒影,怎么看都只是几个窟窿眼:这……怎么就看出个佛龛来了?
“你别看了,就你这眼神,把眼珠子抠出来你也看不明白。”白慕寅把跟只□□一样趴在桌上月落影掀了下去,说道,“这确实是个佛龛,云门现在要找的根本就不是扈家庄灭门元凶,而是这个佛龛。”
花见怜问:“朱雀堂要求揭榜人送上拜帖,可是要寻找真正窥得翻云榜机密之人?”
“呃……”白慕寅搔搔头,”是……吧?”
花见怜又问:“这佛龛内供的是哪尊佛?“
白慕寅摇了摇头。
花见怜接着问:“看布上图案,佛龛似乎是空的,云门要寻的究竟是这佛龛,还是,佛龛中所供之物?”
白慕寅嘟嘴,看向月落影,“他问题好多,好烦。“
月落影道:“是挺烦,但人问得有道理啊。说说吧,你们云门到底要找什么?”
白慕寅又摇了摇头。
月落影脸上尽是鄙夷,嫌弃道:“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屁用都没有啊。”
白慕寅突然狡黠一笑,冲着月落影使眼色,“我是不知道,但朱七叔肯定知道。”
月落影看看花见怜,摸了摸下巴:“哦……那我们俩就没戏了啊,我们已经去过朱雀堂了,也被赶出来了,这回只能仰仗大小姐您了。”
白慕寅突然伸出手戳了戳月落影的脸,道:“这有什么,你换张脸再去呗。”
“换张脸啊,这倒是简单。只是……”月落影挑了挑桌上的残布,“连找个东西都不愿意搬到明面上来说,对着我们这些外人,他朱老七能说什么真话?这种事情,还是自家人来得实在。”
“怎么说?”
“这都不明白,怎么这么笨。”月落影坐直身子,跟白慕寅解释。
“白虎堂大小姐。”月落影指着白慕寅。
“带着两个门客。”月落影又指了指自己和花见怜。
“前去吊唁。”说完,她又冲花见怜挑挑眉,“这不就,进去了么。”
不料白慕寅却一摆手,“哎,格局小了。我有一计……”
“不行。”没等白慕寅开口,月落影就出声打断。
白慕寅撅嘴表示不满。
花见怜倒是给面子,“不妨说来听听。”
月落影仰着脸长叹一声,摆明了就是不想听。
白慕寅道:“我这次出来呢,是暗探,不好暴露身份的。不如这样,你呢,就扮成云大伯,带着我们两个随从,进去就直接问佛龛的事。朱七叔最怕谁?自然是他的老大哥。你一去,他肯定忙前忙后地伺候你啊。趁他分心,我们俩就溜进存放扈家庄尸体的房间,一探真相。”
……
屋内沉默了,有一刹那,月落影以为世间万物都沉默了。
半晌,她叹了口气,牵过白慕寅的手,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小姐,您呢,多少是有点缺心眼。先不说您这计划可行与否,单说您背后这把弓,今天招摇过市走这么一趟,恐怕也只有您老一个人不知道您白大小姐驾到了。整个龟海镇都是朱齐的地盘,你觉得他会不知道你来了?只怕……就我们说话这会儿功夫,他朱雀堂的请帖都要送到了。”
话音刚落,掌柜叩响了房门。
“洛公子,朱雀堂的请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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