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又把苏问弦好一阵恭维,末了说到口干舌燥,却见苏问弦一边给她盛着八宝攒汤,一边慢条斯理道:“真真,你何必哄哥哥,你心里就是认定了我跟殷泽他们沆瀣一气,把控淮盐,对吧?”

    苏妙真违心地摇了摇头。其实她还真是这么想苏问弦的。不过当着他面儿,又刚受他的好处,哪里能说出来,就一口否认道:“哥哥,瞧你说的,我当妹妹的,哪里能把你往坏处想。”

    苏问弦笑着扬了扬手,示意明间里伺候的丫鬟们退出,低声笑道:“真真,我如今也不想瞒你。哥哥,我和殷泽他们确有密切往来……且说句实话,就是我日后卸任,接替盐运使一职的必得是我提□□的人,淮扬富庶,淮盐大利,我不可能轻易松手。所以你骂我两句‘官商勾结’,倒也没错。”

    苏妙真被苏问弦这一番平淡坦诚却又称得上厚颜无耻的话目瞪口呆,半晌,待要绞尽脑汁挤出话来分解,又听苏问弦道:“但是真真,我纵使绝称不上清廉,可也算是兢兢业业地把给盐差给办好了。从我上任来,盐引库息银涨了三成,盐场控产业进入正途,两淮私盐更少了大半……”

    “真真,我原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些,但官商来往本是常例,以权谋私也不少见,世上不是非黑即白……”

    苏问弦凝视着她,慢慢道:“真真,你得明白,若要办成大事,总得有足够的好处给别人……就是顾长清,他未必也没从织造钞关上挪转过银子。”

    苏妙真木愣愣点头。她当然晓得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顾长清犹在苏州时,就将岳知府侵占钞关税银的事,替对方瞒了过去。

    岳知府虽说着是用以救灾,但苏妙真后来揣度着,那些银子多半还是落进了岳知府自己的腰包里。

    顾长清心里定然也明白着,不过是看岳知府还算可用,人虽懦软却也治政有方,更称得上爱民如子,就网开一面,加以施恩。后来岳知府也的确死心塌地地倒向顾长清,如今更是顺天府尹,日后定然有可用之处……

    而顾长清尚且能如此行事,何况苏问弦呢。她往常对苏问弦的行事作风也素有耳闻,况且他能把两淮弄成自家后院,若不是往下使够了银子,拉住了人马,又哪里能成事?他又不可能拿着自家家产去贴补两淮盐道,去笼络治下众官。

    但虽是清楚,苏妙真却料不到苏问弦会突然对她坦诚讲出,毕竟苏问弦先前待她总像是对个小姑娘似得,虽会跟她讲不少朝政之事,也会听取她的劝告。但往深处的腥风血雨和斗争黑暗,他却基本不提,更不准苏安那些人提起。

    好比去年四月在扬州里,她在后宅高高兴兴地替朱老太爷筹办大寿,对扬州府府军之争竟是半点风声没听到。

    还是回了苏州,她方听说,四月末扬州卫指挥使因着军饷迟延疑心知府作怪,而纵兵围住扬州府衙,两方大打出手,差点酿成哗变。而苏问弦居中调解,更领了盐道官兵前去镇压伤人军士……

    故而苏妙真心中大为疑惑,想不通苏问弦何以突然这样坦诚,还没开口相问,被苏问弦轻轻捏了捏鼻梁。

    苏妙真不满瞪他,刚想说她不小了,再不许他这样逗弄自己;苏问弦却又夹一块玫瑰果馅蒸糕到她碗里,笑着招呼她赶紧喝了八宝攒汤,再多少吃些饭。等歇完午觉后,他亲自送她去城外的玻璃窑。又说若是办完造琉璃玻璃之事后,天色尚且不晚,就带她去崇文门外的庙会逛逛,好散散心,看看热闹。

    苏妙真因着称病,许久不曾出门,一听这话,登时喜得两眼放光,赶紧扒拉两口饭菜,也不歇午觉了,急急忙忙换了衣裳,就去平安院找苏问弦,两人直接出城。但结果倒也没逛成庙会,反而一下午都耗在了窑厂督工,看工匠们烧制玻璃器皿之上。

    说来倒是惭愧,苏妙真虽记得些高中化学知识,可也就知道这里头的原理,晓得要用碱石英砂石灰石硼砂等物。

    但她一则不知配比,二则不知控温,三则不清楚流程,出嫁前只能让工匠们用笨办法,去一次一次地试配方改配方,结果就是烧一炉费一炉,还没赚到钱就砸了许多现银用以买窑雇匠烧制。

    饶是如此费尽银钱心血,也是过了三年,才得到个不错的结果,故而她就极为激动,一到这玻璃窑,便舍不得走,顶着烈日,隔着眼纱,与老工匠们一一分解。又让他们次日正式开炉,加足马力造一批玻璃器皿出来。随后连着七八天,她都是日日让苏问弦领着,或者叫上苏全敖勇,直接出城。

    这么辛辛苦苦地忙下来,总算得了数百件绿莹莹的琉璃碗、盘、碟、瓶等物,苏妙真也不藏私,更还指望着打开名声日后大赚一笔,就急急忙忙地赏过工匠们,让下人立刻往镇远侯府、永安侯府、许家、文家等相熟亲眷送去。

    如同前世,大顺的琉璃制品一贯都是海外传进,但因着海禁,近年越发稀少。

    苏妙真一下子往各府里送这么许多,只把小半个京城都惊得瞠目结舌。各个都暗暗嘀咕她果然如传言一般陪嫁极多。还有不少上门打听苏妙真往哪儿购得的,可是在苏州或者扬州,都盘算着也要下江南采购一番。

    苏妙真暗地失笑,只说是伯府名下的工匠自己烧出来的,预备着要办个琉璃厂。同时又把傅绛仙许凝秋叫来,问她二人可愿意入股。

    傅绛仙虽不差钱,可也有兴头,且本是个闲不住,当即就应了。许家张家都是近年慢慢显赫起来的文人门户,并无根基,许家还好,怎么说也是河南某地的地主门户,称得上富甲一方。

    但张元辅却是个极清廉的人,不说贪污受贿,自家每年的俸银还有大半要捐到寺庙义庄等地做善事,不说入不敷出,却也着实过得紧紧巴巴。

    张松年的大儿子又在老家读书进学,次子三子考中留京,许凝秋作为次子儿媳,便担起了理家之事,纵使许家陪嫁不少,但总拿陪嫁的银子去填公中的缺也不是个办法,总有坐吃山空的一日。

    故而听得苏妙真相邀,许凝秋当即就应了,更是拉着苏妙真感谢了半日,最后方轻声道:“真真姐姐,眼下也就是你们几个人惦着我了,这些稀罕玩意儿千金难求,日后定然是财源斗进……真真姐姐,你,你大可以独享其利,却拿出来跟咱们分了许多,绛仙也罢,我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候……”说着说着,许凝秋眼圈便红了。

    苏妙真见她如此,又是叹息又是怜惜。许凝秋如傅绛仙一般,原本都是小孩性儿,可嫁人后,许凝秋却不得不早早地收了少女心性,虽是夫妻恩爱,到底及不上在室时的无忧无虑。

    苏妙真暗暗伤感,面上故意嗔道:“这话怎么说的,一则咱们四个结义时就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则我又不是不收你份子钱,怎么你说的就像是占我便宜了。三则你父亲公公都是辅臣,外人看着你也有份,哪里还敢随便偷我的配方跟我抢生意……”

    又抽着帕子给她擦了回泪,傅绛仙在旁急得也是上蹿下跳,连连安慰。末了,见许凝秋平复,傅绛仙这方不满道:“凝秋,你就知道谢妙真,上次我说你若急用,我就给你从账上划一笔现银,你倒好,宁可去当了几样好首饰,也没向我张口。”

    许凝秋无奈道,“绛仙,我也要脸面的,哪里能直接向你张嘴……再说,你还有个哥哥呢。若是傅指挥使将来晓得你随便借了我一笔银子,说不定就对你和钱翰林心生不满。”

    傅绛仙满不在乎道:“怎么可能,我娘早说了,侯府的家产我们一人一半,我哥还说他不稀罕,他将来要什么都自己挣去……”

    三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定下了筹办琉璃厂售卖此物的种种事宜。苏妙真未免将来因此事闹出不和,便极为周详地列出章程办法,将种种可能的矛盾俱都列在前头。

    傅许二人起先笑她无聊不信任姐妹情意,苏妙真本就是学经济的,自觉“亲兄弟明算账”能避免掉许多麻烦,最大可能地保住四人金兰之情,便正色给她二人讲了不少其中道理。

    傅许二人本也都是有兄弟姐妹的,许凝秋更为着拉不下脸去“亲兄弟明算账”,更拿自己的嫁妆填了不少空子,二人默默听了会儿,皆是各有所思。三人如此忙到午后,听许凝秋提起快入京的文婉玉,苏妙真忙笑说已替文婉玉留了一份。

    傅绛仙不以为意接话,只说吴王府富甲江南,文婉玉哪里看得上这些小生意,说不定见苏妙真要拉她入股,还嫌没有大展拳脚的份儿,一口气给回绝了呢。

    这话传到文婉玉耳朵里,自然让文婉玉哭笑不得,文婉玉八月初九进京,一听说这话,立马把傅绛仙叫到跟前骂了两声。但四人并没怎么相聚叙话,只因接下来的数日,各地督抚也陆续入京,廷议朝政要务。

    苏观河王氏亦然提前遣回了家仆,称八月十二午后就能抵达通州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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