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两广天高地远,当地的田赋盐务水利刑名粮饷铜政都糜烂多年,需要从头整顿,听说还有些老母教之类的邪魔外道,这也都要人尽心竭力,以尽百年之功……”

    苏妙真见顾长清言语虽然温柔,但意态坚定显然不肯动摇,顾长清又提起他父亲,如何不知要他拒绝出任两广的皇命乃是为一己之私而强人所难,当下灰心两分。

    她想到一处,又低声道:“那你愿不愿意走之前和我成亲,小顾,我,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顾长清闻言一惊,面上浮出狂喜神色来。他原知道苏妙真性子好,但也没想到苏妙真肯如此轻易原谅他,肯同他坠欢重拾。

    可忽的想到一处,顾长清不禁心下一沉,苦笑道:“真真,两广不似山东,当地谷深林茂,地势险恶,少民更好勇不驯,兼湿热疫病不断。我父顾明世就是死在两广回京路上,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待如何?我不想拿你的一生去赌。”

    苏妙真见他拒绝,理由和苏问弦异曲同工,心中稍感安慰,仍忍不住道:“可你不知,裕王他——”

    “裕王要出任两广监军督查兵马,这风声我听到了,真真,若在任上,我会和他相互照应扶持的。昔年我父亲平定两广耗费四年,有其前功在先,想来此次也就便利许多,顶多两年,至多超不过三年。”

    苏妙真被他连着拒绝两次,明知他有苦衷,心中却也忍不住失望至极。但诚如他所言,这是他父亲遗志,也是他自己的。她就也没法将裕王府那晚的事和盘托出,毕竟说了他也没法娶她庇护她,反而会致使他分心担心,来日也未必能专注镇抚两广。

    她无力地垂下眼,问了点海运试行安排,又聊了些改土归流章程,待到近午时分,没答应同他在高粱桥游玩赏景,抓了眼纱这便下楼要走。

    顾长清被她忽然冷淡,看着被打掉的左手,一时也是楞住。急忙追下楼去,正要好好哄她几句,再许下种种来日诺言,苏妙真的裙摆却已消失在轿帘内,他只得在柳树下立住脚步,苦涩一笑。直到视线里再见不着远去的青顶子小轿,许久方翻身上马,回府准备御前对答事宜。

    接下来的数日,顾长清几度托人给苏妙真带口信,却始终无法见她一面,就连二叔母总河夫人潘氏做大寿,他在家中等待,也未曾见到苏妙真上门。不过差人送了礼物。他如何不知自己屡屡让苏妙真希望落空,只怕苏妙真一朝情断,再不能回转,越发焦灼惦念,自不用提。

    苏妙真则闭门在家,但也并不清闲。伺候尊长处理生意写书著作不说,又是替宋芸准备财物,预备来日去山东探望。再去悄悄见过张直家眷,将浙江总督有意招安的信儿告诉她们。

    张直老母久病卧床,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也不顾吃药,因不知苏妙真的身份名讳,只得口称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张家上下断不能忘,直儿先头定然是以为我们死了心灰意冷没个根儿了,这才抗衡朝廷,只要他听说我们娘几个还活着,我老太婆敢担保他再不会在海上作乱,反而心甘情愿为朝廷驱使!其实我们也没办法,靠海吃海,朝廷忽然不准寸板下海——”

    苏妙真着人把上好的补身人参送来,安慰她道:“放心吧大娘,日子久了朝廷会知道厉害的,浙江总督也是个能吏,很有眼光,或许将来有开放海禁的一天……就算没有,您好好养身子,只要能成功招安,您就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张直老母擦干眼泪,直说苏妙真庇护照顾她们多年,愿意为苏妙真效犬马之劳,海禁不开苏妙真原也没什么可让她们帮忙的,想起一处说了两句,倒也没抱希望,好好安抚张直母亲妻子在家等好消息,再问过她们还缺什么,仔细记下后说会命人一一送来,让她们安心,这便回家主持两个丫鬟出嫁杂事。

    一片忙碌中,她听闻外头消息,初一日乾元帝在内廷并四位阁臣询问顾长清出任后的打算,顾长清承袭父亲二十余年前的用兵安抚心得,不但对当地地形称得上了如指掌,还条理分明地把叛乱屡剿不绝的缘由讲了个清楚。他又列出十条用事则例,在军民两政上的确是极有见解,乾元帝自然龙颜大悦,让他总制两广军务政务。

    随后乾元帝又调换了广西总兵与南宁指挥使,再安排四子裕王出任监军,允其领兵左路出征,又命朝臣商议军需饷银运送等事,安排相应官吏,快刀斩乱麻地定下一干事宜。

    各家勋贵朝臣见尘埃落定,全都窃窃私语,议论顾长清不过而立就官至一方督抚,着实炽手可热。又讲到乾元帝竟然给苏问弦兵权,倒是极看重他。有明眼人说起宁臻睿去往宁夏陕西督查办案,景王巡理漕运,庄王去福建赈济灾民,显然是乾元帝在考察诸子的能力。

    先头乾元帝本要立储,但五皇子忽然出事被关押在府,乾元帝再没提过,看来是钟爱的儿子让他失望,不得不重新考量。但再论起来,九边海防之外,眼下仍是两广最紧急。苏问弦监军领兵,却格外不同。

    于是各家的贺帖都飞也似地往裕王府和顾家去,但苏问弦顾长清一个往京营去,一个往六部走,都是闭门谢,竟是没给巴结恭贺的机会。

    魏国公府北镇抚司镇抚使魏煜泞定于五月初四续弦新娶,他本意办得低调,但正好选在端午,又恰逢顾长清苏问弦等人将要出京,他哥哥魏煜泓近来新升工部郎中,亦然要离开顺天,往河道上建造归仁堤、柳浦湾堤,在总河顾明远手底下用事。

    魏煜泓干脆趁此机会给他们饯别,就撒帖广邀宾,透漏这个口风。各家见意在送行,也都回帖说定然上门佐贺。

    魏国公府老太君死后,苏妙娣婆母随同魏国公回金陵老家守孝,京城大宅的内务由苏妙娣统管,魏煜泞娶亲她身为长嫂必得费心张罗。她想着妹妹月余不曾出门,和苏问弦翻了脸不说,连总河夫人初一做寿都不肯应邀,显然是也不愿见顾长清,却很奇怪。

    苏妙娣问不出因果,心中越发担忧,特特把苏妙真请到魏国公府帮忙料理,国公府上下被她治得铁桶一般,谁敢说个不是。

    苏妙真就一早过去,陪同姐姐在仪门首迎接各府女眷,又拜会了几位举足轻重的勋贵高官。这日前头官云集,后堂女宾满座,说不完的热闹喜庆。

    直闹到傍晚天色渐晚,有先走的,也有再留等晚席的,便又撤过残席,新上茶点。苏妙真陪同姐姐应付各家堂,笑一整天下来脸也酸了。

    正歇着喝茶,扭头瞧见嫁做人妇的平越霞正和人说话,论起诗词之道,平越霞摇头叹道:“前儿我在总河夫人那第一次见到陈家姑娘,她果然如传闻般极擅乐理,琴筝也不必说,萧鼓也是都是一绝!除此之外书画诗词也是精工,前头男子们的贺寿笔墨拿来和她相比,都无一能及。倒让我自愧不如了。”

    平越霞轻轻吐了口气,笑道:“难怪皇后贤妃几位娘娘都喜欢她……她哥哥陈宣统领上万漕军,巡视千里漕河,说不得等魏镇抚使的外公致仕,就是他入驻总漕部院呢。”便说起要行酒令或是作对子,风风雅雅地玩上一回。

    苏妙真见平越霞成婚后仍热衷此道,暗道两声难缠,趁着奴婢们点纱灯,这就借口吹风,往国公府新建的芙蓉园逛,木芙蓉尚没至绽放时节,但临接水滨,池上新荷悄绽,莲香沁鼻。

    端午夏夜,魏国公府蜂蝶飞舞,花团锦簇,苏妙真用紫竹白罗小扇扑开围绕流萤,和侍书绿菱闲聊。绿菱见国公府侈丽奢华,琉璃灯挂得到处都是,连连赞叹,眼珠子转也不转,只让侍书笑话绿菱小姑娘家见识少。绿菱故意不依她,两人就在园子里闹将起来。

    苏妙真瞅着玩闹的二人,忍不住摇头一笑,正要说什么,忽听园外一片嘈杂,却是魏煜泞喝醉了酒回后院歇息,正发酒疯,拉着一个丫鬟嚷嚷着什么“我就要你”之类的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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