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的法医办公室里,此时只有汪博凯和赖琦两个人。汪博凯拿着报纸凑到赖琦身旁,说道:“你看,实验室奠基了,马上就要投入使用了!”
赖琦瞥了一眼就继续吃起零食,心不在焉地答道:“我看过了。你什么时候走?”
“你就跟我一起去呗!他们招人呢,你过去肯定没问题!”
赖琦甩着满是肥肉的大脑袋说:“我不去,在这待着挺好,我可不想换来换去!去实验室是能给我涨工资啊还是能让我当领导啊?还不是个普通的小屁警察!”
汪博凯苦笑着,没说话。赖琦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这个什么实验室,还不是因为那个苏芸说不喜欢你成天和死人打交道。你就这么听她的!这就是她的借口,拒绝你的借口!你以为你去了这个实验室她就能和你好了?你可真是天真!”
苏芸几个月前确实和汪博凯说过这样的话,搞得汪博凯很郁闷。他学的就是法医,除非让他脱下警服不当警察恐怕才能不和死人打交道。想不出法子的汪博凯回来就闷闷不乐地和赖琦念叨。所以这次他一听说dna实验室招人就报名了,在他看来这是不脱警服还能免除和死尸打交道的唯一方法。
他希望赖琦能一起去,毕竟他们同学又同事了这么多年,能有个照应,平时也可以说说话。可是赖琦是个懒人,在刑警队呆久了熟悉了不愿意换地方,又学习又要接触新东西,就算他答应,他浑身的肥肉也不答应。
汪博凯热情邀请不起作用反而被讥讽了一番,愈发激起了他的逆反情绪。他阴着脸赌气说:“我就是要和苏芸好!我一定会让她喜欢上我,你等着的!”
说完他就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赖琦翻起小眼偷偷瞅瞅,汪博凯噘着嘴绷着脸还真生气了,赖琦只好什么话也不说。他们彼此之间太熟悉了,经常口无遮拦,吵个架拌个嘴很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汪博凯在刑警大队法医科的最后一天,明天他就要作为第二批学员去北京学习,回来以后直接去实验室报到。
在赖琦看来实验室的工作和法医的工作没什么两样,既不涨工资也不升级别,没准还更无聊。汪博凯也不知道这份新工作究竟怎么样,但是为了追求爱情他义无反顾。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人就不会再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工作了,但无论汪博凯去哪里他们都还是无话不谈的兄弟,还要睡在同一间警队宿舍里。
植物人孕妇的事贾佳没捞到好处,煮熟的鸭子被邓一新弄飞了,再加上之前的几件事,她怎么想都有气。
几天之后,贾佳在主持科里全体医生的例会时宣布了几条新命令,其中有一条好像故意在和邓一新作对,她说:“……那些没有剖宫产指征的,如果产妇强烈要求做,我们应该配合。身体是她们自己的,她们有权利选择让自己觉得更舒服的分娩方式。”
贾佳说这句话时就是盯着邓一新说的,目光里带着刺,带着不可一世的权威,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屏住呼吸没人说话。可邓一新还是迎着目光站了起来:“贾主任,我认为你说的不对!是否应该剖宫产是医生判断的,具有剖宫产指征才能剖,这是国际通行的惯例,也是为患者负责!”
邓一新说完这席话,贾佳气得脸都变颜色了,本以为在全体例会上以主任的口气下达命令,邓一新不敢再违逆,能杀杀他的气焰,给自己挽回一局,结果他就明目张胆对着干。屋子里的气氛好像凝固了,人们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看看贾佳再看看邓一新,跟看打擂台唱大戏似的。
“这是命令!”贾佳急眼了,干巴巴地喊道。
“什么都没有患者的健康重要!”邓一新毫不迟疑又顶了回去。在他看来,这件事是原则问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两个人在例会上这么针锋相对,别说贾佳,就连坐在下面的冯月脸色都变了。如果再任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下去,例会就要改成吵架了。
冯月从没像贾佳一般公开下达过这种命令,都是由医生自己去掌握。她清楚邓一新的话更有道理,但是贾佳说要考虑患者感受给医院创收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何况贾佳现在是主任,一时之间,冯月也没想到什么两全之策,情急之下只能先和稀泥,站起来冲邓一新做了个小手势:“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先不讨论。”又转回头对贾佳说,“那个……继续说下面的事吧!”
冯月说完,邓一新和贾佳还四目相对着。孟婷婷使劲拉了一下邓一新的衣角,他才终于坐下。
后面的半截会贾佳都不记得是怎么开完的了,她的脑子都不会转了,本以为能扳回一城,没想到邓一新就跟二愣子似的还是和自己作对。不,他不是二愣子,就是故意的!连冯月也只是不疼不痒地说了那么一句,没替自己说话,再次说明邓一新在科里没人敢惹,对自己的地位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直到下班,贾佳脑子还嗡嗡的,把车开出医院地库的时候车身右侧竟然和墙角蹭上了,瘪了一块,漆也掉了。
贾佳很懊恼,更懊恼的是,这辆车将近一年没开了,保险过期了还没来得急续呢,修车费用都得自己掏腰包。权衡了一下,她把车开到医院附近的一家规模不大的汽车修理店。这家店虽然不大,但开很多年,服务好价格又不贵。
把车停在店外的空地上就有人主动上来询问,贾佳把情况都交代清楚,接待人员说车就暂时留在店里维修。说完了修车的事,对方又指指旁边:“我们这新推出洗车服务,现在办卡特惠,十次卡八折,三十次卡五折!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问完具体价格,贾佳觉得确实便宜,看起来也很正规,就在这里办了一张洗车卡。
事情都办完,贾佳从修车店里出来时目光被一个洗车小工吸引住了,因为这个小工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一水儿的年轻小伙子里特别扎眼。
此时已经到了烈日炎炎的六月,虽是傍晚,气温依然有三十多度,湿度也很高,待着不动都浑身是汗。擦车的地方没有丝毫遮挡,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孕妇的孕肚浑圆,看起来已经有七八个月的样子,没有穿孕妇装,上身穿一件又肥又大的男士蓝白条纹体恤衫。这件衣服白色的地方发黄,蓝色的地方发白,看起来非常旧,说是从垃圾桶捡来的都不为过。脚上穿着一双八九十年代流行的塑料凉鞋,这种古董样式的鞋贾佳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人穿过了。
洗车的工作需要不停地擦上擦下,车身下部需要弯腰擦,车顶需要踩着轮胎上去擦,对于那些年轻小伙儿来说工作强度都不小,何况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不过孕妇一直和小伙子们一起认认真真地擦车,目不斜视,丝毫没有懈怠。
贾佳走了过去,说道:“这个工作太辛苦了,不适合你,换一份工作吧!”
孕妇头都没抬,好像不太敢和客人说话,也可能是习惯了这种卑微的身份,操着一些口音轻声答道:“没关系,我干得了。”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来做这么辛苦的工作,生活一定比较困苦。贾佳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钱递给孕妇,孕妇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不不,不能要!老板给我工资,我不能再拿你们的钱。”
贾佳刚想说什么,就听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大肚婆,干嘛呢!没看见别的车还等着擦呢!”
“马上就来!”孕妇说着急急忙忙朝下一辆车走去,拿起一块新抹布又开始擦车。
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朝孕妇走过去,不悦地说:“你说你能干我才让你干的,我这里一律同工同酬按件计价。你要是磨洋工偷懒可别怪我少给你钱!”
“不会的不会的,我没偷懒!”孕妇近乎乞求地说道,“老板,我能干,我干得一点都不比他们慢,求求你别赶我走!”
“行行行,你接着干吧!”光膀子男子不耐烦地说,“我也没说不让你干,啰啰嗦嗦真麻烦!”
得到这样的答复,孕妇感恩戴德地鞠了个躬说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贾佳退了两步叹了口气,把钱又塞回钱包,她知道孕妇恐怕不敢再和她说话了。只有努力工作,这个孕妇才能保住饭碗。
离开汽车修理店的时候,贾佳不禁心生感慨:社会太不公平了!但是又一转念,哪里存在绝对的公平呢?社会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总有一些人像蝼蚁一样生活在底层,他们活着的目标大概就是填饱肚子,他们挥洒汗水辛苦工作一个月挣的钱恐怕都不够那些上层人士随随便便吃一顿饭的开销……
她同情孕妇的处境,可什么也做不了。
两天之后贾佳的车修好时去取车,那个大肚子孕妇还在。又过了两个星期,贾佳去洗车的时候这个孕妇还在,每次身上穿的都是那件褪了色的男士体恤,不同的是,她的皮肤已经晒得黝黑。今天这里的气氛不像之前那么肃穆,有两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工擦完一辆车之后还追跑打闹了一阵。
贾佳向四周看了看,那个光膀子的老板似乎没在。
其他小工嬉笑打闹的时候,孕妇依然在专注地擦车,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个编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为了赚钱不知疲倦,不知道休息。贾佳朝孕妇走过去,想和她聊聊。
直到察觉有人站在自己跟前孕妇才停住手里的活,抬起热得通红满是汗水的脸看了一眼。从她的眼神里贾佳知道她认出自己了。
“你干嘛非要干这个?你现在身体不方便,找个其他工作吧!很多工厂都招流水线的工人,比你干这个好!”
孕妇停了两秒钟,没说话,继续低头擦起车来。
“今天你老板不在,跟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帮你。我看你月份不小了,再过段时间就要生了,你不能一直干这个。”
贾佳是真的想关心一下这个孕妇。她成天和孕产妇打交道,从没见过哪个孕妇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在做如此辛苦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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