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上上下下也都知道邓一新要去支援乡村了。孟婷婷和齐美兰一起在帮邓一新收拾医疗用品,还有几个小护士围着邓一新问这问那。
“邓大夫,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钟倩问。
“一年以后我就回来了!”
“啊?要去这么久呢?那我们想你了怎么办呀?”钟倩开玩笑地说。
女人少的地方女人是宝,男人少的地方男人是宝。在妇产科这个只有邓一新一个男人的科室里,好多年轻的女医生女护士都爱和他开开玩笑,邓一新也总是嘻嘻哈哈的不拘小节。这次,他又顺着钟倩的话接下来:“想我了就去看我呗!”
几个女人爆发出笑声。骆薇指了指孟婷婷和齐美兰说:“那说好了,我们和孟大夫还有齐护士长都去啊!”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孟婷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皮又薄,听完这话双颊竟有些泛红,被发现之后,有人叫起来:“孟大夫脸红了!”
孟婷婷急忙用手挡住脸颊:“哪里脸红了,没红!”
她越是解释小护士们闹得越凶,几个人又笑又叫地起哄开来。虽然大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可孟婷婷明白她们为什么起哄,不但脸红了,就连脖子和耳朵也红了,干脆撂下一句:“你们真讨厌!”就跑了出去。
孟婷婷羞臊地跑出去之后,邓一新嗔怒几个小护士道:“你们别胡说八道,再乱说小心我教训你们!”
“邓大夫还护着孟大夫呢!”又有人起哄道。
“还胡说!”邓一新说完这句也跑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说得越多越解释不清,只会越描越黑罢了。在科里,他和孟婷婷的接触最多,从最开始孟婷婷就总是替他值班,科里好像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点意思,但两个当事人都不承认,大家也只能起起哄。
邓一新和孟婷婷都离开之后,齐美兰绷着脸发话了:“贾主任不在你们就都不干活了?没病人了?等贾主任回来了让她扣你们工资!”
齐美兰的一番话才把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小护士们驱散。
在露天的楼梯上,邓一新见到了孟婷婷,她正手扶栏杆朝外面看。
从后面走过来,邓一新说道:“钟倩她们就是喜欢瞎开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下周一我就走了,到时候连面都见不到,她们就不会再乱说了。”
孟婷婷什么都没说,沉默着。直到孟婷婷扭过脸来,邓一新才发现她脸上好像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忧伤……
孟婷婷是有些忧伤,至于为什么忧伤,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和邓一新即将离开有关系。她试过安慰自己,对自己说,邓一新只离开一年的时间,一年会很快过去,他会很快回来。可是每次想到自己座位的对面即将变得空荡荡,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她曾经很讨厌邓一新,可以用厌恶来形容,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慢慢不讨厌了,但她觉得他们顶多就是同事,没有别的关系,她也不允许自己和任何男人发展出什么关系。她三十一岁了,一直孑然一身。她觉得她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她是一块铁,一块冰,不会对任何男人动感情。
然而,邓一新要离开时,她脑子里给自己设置的所有条条框框好像都不管用了,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她会想他,可能从现在就已经在想……也许这就叫爱?她爱他?爱吗?她问自己。
答案是模糊的。爱情在她的生命里一直是空白,没人教过她,也没有过这种经历。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你怎么了?还在为她们刚才的话不高兴?”邓一新问道。
孟婷婷轻轻摇了摇头,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有,和她们没关系……”
“那是怎么了?”邓一新能感觉到孟婷婷的情绪变化好像和自己有关系,但他不敢直接问。孟婷婷是个极为敏感的人,贸然说出一些话恐怕又要被孟婷婷当成流氓。他其实也觉得和孟婷婷的关系好像比普通同事要更近一步,但是又没发展成另一种关系,加上孟婷婷的脾气,所以这种事他不敢提,只能等孟婷婷先开口。
孟婷婷再次陷入沉默。她还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她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保持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最好的。在她心底对邓一新也许有爱,但是她心里有道坎,一道很多年前形成的坎,一道无法跨过的坎——她害怕所有男人,受不了和男人发生任何肢体接触。这种状态不改变,她和任何男人交往都是不道德的,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再次想清楚这件事,孟婷婷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轻松的笑容回到她的脸上,说道:“我没事,真没事!你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没呢!你没事就好,那我接着去收拾东西了。”
“你等等!”孟婷婷叫住邓一新,“听说你要去的地方特别远,特别艰苦,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我手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好!”邓一新笑着回答。
听到孟婷婷这样说邓一新很高兴,他觉得他们即便没有发展成另外一种关系也很好,能这样无私地互相信任互相帮助,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邓一新装满了一大背包的常用药品和医疗器械回到家中。即便支援农村,邓一新也还是一个妇产科医生,他带的东西都是妇产科所需的,比如刮宫器,窥阴器,手术刀等等。
星期一早晨六点,邓一新背着这个大包,又拎着一个装着自己东西的箱子踏上了征途。邓刚对儿子能去支援乡村感到非常满意,所以这次他开车把邓一新送到长途汽车站。直到邓一新坐的长途车开了,邓刚和邢彬还在朝他挥手……
邓一新要去的地方是幕元县五沟河村,几乎已经在广江市所辖范围的最边上了。
需要支援的乡镇卫生所是市卫生局选定的,但是让邓一新去五沟河村是贾连生安排的,他故意从人民医院对口支援的几个村里挑了个最远的给邓一新。看似是随机安排,实际上,就是想把邓一新支得远远的,让他越少回医院越好!
从广江市中心坐着长途车到达幕元县县城大概用了一个半小时,这段路路况还算良好,然后就要从这里再倒车去五沟河村。悲催的是,幕元县县城就没有能到五沟河村的车,售票员告诉他只能坐车到一个叫“六峪子村”的地方,然后走路过去。按照售票员的意思,两个村子挨着,距离不算远,只有三公里左右。
从幕元县长途汽车站开出去的长途车是一辆辆小中巴,车况很差,特别破旧,有些车的车门都关不上,更是没有空调了。这时正是三伏天,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乘客们只好打开窗户来降温。
长途车从幕元县开出去没多远就进了山。这一片都是山区,盘山路很窄,双向单车道,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悬崖,错车的时候邓一新几乎觉得半个车轮都悬在外面,让人胆战心惊。
盘山路不但弯弯曲曲,还年久失修,坑坑洼洼,邓一新的屁股好几次都从座位上颠起来。
绕来绕去开了大概三个小时之后,车上的售票员高声喊道:“六峪子,六峪子!”
头晕脑胀,骨头都快被颠散架的邓一新急忙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车尾一阵旋风似的尘土过后,中巴车消失在视野中,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乡村小路旁。
邓一新朝四处一看,心立马凉了半截,小路两旁都是庄稼地,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连个公交站牌都没有。他前后左右又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六峪子村的影子,更不知道五沟河村在哪,以至于他一度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下错了车。这要是下错车可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影都看不到一个,那年头也没有智能手机,什么也查不了……
想到这里,邓一新还是掏出了手机,手机至少能打电话,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可当他拿出手机后就傻眼了,这地方连信号都没有,想打电话都没门!
邓一新忽然有种欲哭无泪之感。来之前他觉得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就是去农村吗?有什么关系!他去过广江的农村,虽然没这么偏远,但也是农村,还住过好几个景区附近的农家院,虽然条件比不上宾馆,但也窗明几净,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和这里的农村完全不一样。再一细想,发现了问题的症结:他以前去农家院的时候是二零一几年,而现在是另一个时空里的二零零二年,差了十几年的时间,位置也没这么偏远,能一样吗!
邓一新站在白花花的大太阳底下,往前走一段,什么也没有,又往后走一段,还是看不到村子看不到人。箱子沉,包也重,没几分钟他就汗流浃背。
邓一新真要绝望了,刚下车就迷路了,可怎么办?从幕元县到这地方的车一天只有两班,上午一班,下午一班,想必回去的车也是一天两班,就算想回去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正犯嘀咕的时候,一个肤色黝黑庄稼汉模样的人赶着一辆马车行驶过来,车斗里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邓一新急忙挥手朝两人示意,可庄稼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然甩着鞭子往前赶,老头也像没看到邓一新一样。邓一新急了,好不容易等到两个过路的人,不能放他们这样走掉。他放下手里的箱子,跟着马车跑起来,一边跑一边问:“大哥,五沟河村怎么走?”
这句话引起了庄稼汉的注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五沟河干嘛?”
“我是市里派来支援农村的医生!”
庄稼汉一听这话“吁”了一声带住缰绳,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邓一新问道:“你是医生?”
“对啊!我是医生。”
“他是医生!席将才,你看能不能让他试试?”庄稼汉对马车里坐着的老头说。
老头听说邓一新是医生也两眼放起光,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就让他试试吧……六峪子的路兽医不在,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了。”
老头表示同意之后庄稼汉问:“你会不会给牛接生?”
一听这话邓一新急忙摆手:“不会不会!”
“你是医生咋能不会呢!”老头带着责备的口气说。
“我是给人治病的,不是兽医!”
庄稼汉和老头没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随后庄稼汉从马车上干净利索地跳下来,二话没说架着邓一新的胳膊就往车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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