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汉浑身黝黑,肌肉虬结,邓一新被拉得踉踉跄跄,叫道:“哎哎!你干什么!”
“你不是去五沟河吗?我们就是五沟河的,同路。上车!正好把你捎回去!”
邓一新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庄稼汉拉上车。马车调了个头,庄稼汉又把邓一新放在路边的行李箱拎到车上,然后快马加鞭跑起来。
马车跑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个小村子,庄稼汉介绍道:“这是六峪子,过了六峪子再往前就是五沟河了。”
从小生活在城市的邓一新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六峪子村看起来并不富裕,零星还能见到土坯建造的房子。穿过村子的水泥路窄窄的,路面已经龟裂,看不到一辆汽车。穿过小村庄,水泥路两旁又变成庄稼地。
再往前走,两旁翠绿的山峦越来越近了,路边还出现一条奔流的小河,景色倒是挺秀美。还没怎么来得及欣赏风景,马车就迫近一个山坳,来到一座石桥上。
“马上就到了!”庄稼汉喊道。邓一新探出脑袋朝前看,石桥对面就有很多房子,想必这就是五沟河村了。
走过石桥进了村,庄稼汉就带住缰绳。邓一新发现村口黑压压聚着一大堆人,得有四五十口子,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些人见到马车回来都围拢过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问庄稼汉:“郑铁柱,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来人没有?”
“村长,六峪子的路兽医不在,我们本来还想去别的村看看,结果路上碰到一个人,就是他!”郑铁柱指着邓一新,“他说他是城里派到咱们村支援的医生。我和将才都觉得应该让他试试,就把他带回来了!”
这个被称为村长的人朝马车上看了看,见到邓一新他咧开嘴笑了:“哎呀!我接到县里的通知了,说是这几天会有一个城里来的医生到村子里支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欢迎欢迎!”村长朝后面的村民一挥手,扯着嗓子喊道,“各位乡里乡亲都往这看!这位就是市里给咱们派来的医生!以后大家再有点头疼脑热的都可以找他看病!大家鼓掌欢迎!”
村长说完话,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这突如其来的欢迎仪式把邓一新搞得有点不自在,不敢再坐在马车上了,站起来朝四下的村民轻轻鞠了几躬。
邓一新亮相之后下面开始交头接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快有人问道:“你会看什么病啊?”
在这样一个山野乡村,邓一新不再觉得自己不懂医了,底气十足地说:“我是妇产科医生,我会看女人的病!”
邓一新刚说完,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叫道:“啥?他是男的,要看女人的腚?”
此言一出,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邓一新被臊了个大红脸,急忙解释道:“不是看女人的腚,是看女人的病!”
他的解释收效甚微,下面的哄笑一浪高过一浪。又有女人说道:“不管他要看什么都不能让他看!”
另一个女人接了茬:“就是!让他看了,家里那口子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一个男人起哄道:“我看不能。要不然你先让他看一个试试?”
被开了这种玩笑,刚刚说话的女人满脸通红,追着说话的男人要打,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邓一新站在马车上尴尬极了,没想到自己走到哪里都是个异类。最后还是村长大手一挥,制止了议论:“行了行了!停!人家是城里大医院来的医生,你们还挑肥拣瘦!医生,您别见怪,回头我好好教育他们!对了,你说是不是巧了,你是妇产科医生,那正好可以给我们的牛接生啊!快快快,来看看!将才家的牛生了好久也没生下来,看着要不行了!”
邓一新苦着一张脸还想推辞,可村长上前几步直接把他从马车上拽下来,拉着他径直往村里走。邓一新的背包和行李箱也被热情的村民从马车上拿了下来。就这样,围聚在村口的村民簇拥着村长和邓一新朝里面走来。
走了没多远,邓一新就发现这个五沟河村比六峪子村还穷,土坯房更多,就算是砖房大都也是用碎砖头砌的,就连六峪子村那种龟裂的水泥路都没有,而是土路。
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了一会儿,邓一新看见一个牛棚前围着好多人,大概也得有四五十口子。村长指了指这个牛棚说:“就在那里!”
那个名叫席将才的老头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前面,站在牛棚前直跺脚,朝邓一新喊:“医生医生,快给我家牛看看吧,不行了!牛要是死了,就没法种地了!”
邓一新走上前来,发现牛棚的地上躺着一只大黄牛,肚子特别圆,就像要撑破了似的。
席将才的眉头拧到一起又道:“从昨天夜里就开始生,到现在也没生出来,急死人了!”
大黄牛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看见自己的主人来了,抬起头“哞——”地叫了一声,大大的牛眼里眼泪汪汪,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不行了不行了!”席将才拉着邓一新的胳膊恳求道,“医生,你赶快给看看吧!”
村口聚着的四五十人加上牛棚前围着的四五十人,加一起就得百八十口子。村长又对这里的村民重新介绍了一遍:“这位是从城里大医院派到咱们村支援的医生……你叫啥?”
“我姓邓,叫邓一新。”
“你是从哪个医院来的?”村长又问。
“人民医院。”
“啊——人民医院好啊!这位是从市里人民医院来的邓大夫,他刚好就是妇产科的,所以让他赶紧给牛看看!”
村长说完话,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邓一新身上,尤其牛棚前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有些人脸上挂着嗤笑,有些人目光中透着怀疑,还有些人交头接耳,总而言之,人们好像都不相信这个什么城里来的年轻医生会给牛接生。
邓一新确实不会,他只吃过牛肉,哪里给牛接生过。邓一新连连后退说道:“不行不行,我真不会!”
“你是妇产科的,会给人接生,咋就不会给牛接生!”郑铁柱说道。
“人是人,牛是牛,这是两码事!”
“不是一样的吗!人生不出孩子可以做剖腹产,把肚皮划开把孩子掏出来,牛咋就不行!”郑铁柱又道。
郑铁柱说得头头是道,在村子里好像挺有威信,周围的村民都很赞同他的说法,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铁柱说得对!”
“赶紧给剖腹产吧!”
“将才家就这一头牛,还是去年刚买的,这要是死了,将才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人们的支持让郑铁柱更来了精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郑铁柱手里多了一个布兜子,他从布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接着说:“麻药、酒精我都从村卫生所给你拿来了!”
这话邓一新听着有点新鲜。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名叫郑铁柱的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方脸,塌鼻子,大鼻头,厚嘴唇,是那种典型的华南地区人的长相。皮肤黝黑,身板结实,就像是个种地的农民。说他像农民,可是又好像不是,他手里拿着麻药,还懂剖腹产呢!但是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此时的邓一新都对他没什么好感。拿着麻药想干嘛,想逼自己就范?邓一新最烦这一套,越是被强迫他越是抗拒。
邓一新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懂得挺多啊,你行你上!”说完转身就要走。
邓一新的态度让郑铁柱也来了火,几步抢到邓一新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是医生,就要治病救人!”郑铁柱厉声说。
“你也说了,我是治病救人的,我不是给牛看病的。让开!”
“人和牛有什么区别!你就是推卸责任!”
邓一新和郑铁柱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吵起来,村长赶紧张开胳膊拦在两人中间劝道:“铁柱,你少说几句!”随后满脸堆笑对邓一新说,“邓大夫,郑铁柱是我们村的村医,不过他就是三脚猫的工夫,肯定和您这个城里来的大医生没法比。今天你刚到,按说应该让你先歇歇,可是这不是赶巧了吗,刚好席将才家的牛生不出牛犊子,六峪子村的兽医又不在,我们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你就帮忙给看看吧!”
村长的话中听多了,邓一新看在村长的面子也想帮这个忙,但他真没给牛接生过,而且听村里人的意思,这些大牲畜是他们家家户户很值钱的财产,要是没弄好这个责任怎么算?
邓一新犹豫了一下说:“村长,我是真的没给牛接生过,学校没教过,书上没写过,您让我弄,很可能要出问题的……”
村长叹了一口气,愁着一张脸,没再说话。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大黄牛再次“哞哞”叫起来,四蹄抽动了几下之后再次抬起头朝席将才看过来。一瞬间,邓一新看见牛眼睛里淌下几滴泪水……牛大概也通人性,知道自己要不行了,在恳求周围的人救它。
看到这一幕,席将才再也绷不住了,拉住邓一新的手老泪纵横,哭着说:“大夫,你救救我的牛吧!买牛的钱我们一家攒了好几年,牛可不能死啊!”
村长、牛、席将才……邓一新的目光在他们三个之间游移了几遍。这个老农真是太可怜了,牛也太可怜了。邓一新把牙一咬做出了决定:给牛做手术!
“把麻药给我!”邓一新对郑铁柱说。
此话一出,牛棚前聚集的所有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村长对郑铁柱招呼道:“铁柱,你给邓大夫打打下手。周围人,都让开让开!别挡着亮儿,让邓大夫好好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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