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燕王见陈余儿一筹莫展,笑了笑,说:“可是帮杨旭龙查太子遇刺案查到了我这里?”
陈余儿抬起头,燕王怎么知道?
燕王云淡风轻:“昨日喝酒,杨旭龙告诉我的。”
陈余儿重新抱起头。
也就是说,在满梁京均怀疑燕王是行刺太子幕后主使的节点,
在为争储而兄弟相残的梁京八卦正火热酝酿的时候,
被皇上钦点负责查案的杨旭龙,与案件头号嫌疑人燕王李铎,
昨日兄弟情深地一起喝了一顿酒。
不仅如此,杨旭龙还将他找枪手代查案以及案件的指向和进展,体贴入微地告诉了这位嫌疑人。
陈余儿觉得头更疼了。
燕王拿掉她头上的手,轻声问:“着急了?”
陈余儿对他不端正的态度有几分生气:“王爷,这可是儿戏的事?
难为你和杨旭龙还能拿这件事当作酒后谈资。
张氏要借此事置你于死地,你知道吗?”
燕王说:“我自然知道,但负责查案的又不是我。
崔惟先和你又不是傻子。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其他的就看你俩了。”
陈余儿觉得自己窝囊得很。
自己一个北境的武将,又不是大理寺又不是御史台的。
一个替人看卷宗见不得光的枪手,凭什么这事就看我了?
陈余儿决定换一个方向。
既然证据没意义、证人不靠谱,凶器又显然是栽赃陷害的。
那莫不如查一查那一日到底不应该发生什么。
首先,那刺客不应该了解皇宫构造,更不应该熟谙太子寝宫。
其次,他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能绕过宫中重重禁卫。
再次,太子的暗卫们不应该对此事反应如此迟钝。
再再次,那个痴呆暗卫当日的表现过分痴呆了。
这就是这个案子几处最反常的地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余儿就是想揪出这件件反常之事背后的妖魔。
当夜负责巡视皇宫门禁的左右监门卫和统率千牛备身的左右千牛卫,崔惟先和陈余儿一一排查过了。
并无与张氏、太子或关西六姓有渊源的。
自然也排查了一遍有无与燕王过从甚密的,答案是没有。
崔惟先其实在查之前就笃定没有,因为大理寺送过来的线索并没有这一项。
他认为,有关燕王涉案的线索,即使他可能漏掉,大理寺万万不能。
可陈余儿倒是觉得这里反常。
燕王在今年之前一直远着朝堂,与监门卫和千牛卫这些皇上身边的近臣划清界限,自是情理之中。
张氏和太子是长居皇宫的,张氏还统领六宫,怎么可能不与监门卫和千牛卫相熟,正是应该和许多禁卫大有渊源才是。
就恰恰在案发那一夜,值班的皇宫禁卫中一个都没有与他们相关的,这太刻意了。
除非有人事先安排。
如果这一点说通了,其他几个迷点迎刃而解。
连皇宫禁卫都能事先安排,那太子的暗卫,皇宫的构造,太子寝宫所在方位亦不是难题。
说到这里,崔惟先忧心忡忡地问陈余儿:“你是说整件事是张氏自导自演,嫁祸燕王?”
陈余儿摇头道:“没有证据,我不能这么说。”
第二日,证据就来了。
案发那夜新培训上岗、表现不尽如人意的太子暗卫严猛,死了。
表面上看好似因为太子被刺那日表现不佳、抑郁寡欢、独自买醉,喝多了掉到河里,淹死的。
说是表面上看,是因为崔惟先全程监督着御史台台院仵作验了尸,这严猛坠河之前早已死得很透了。
崔惟先很满意,看来他之前逐一排查皇宫禁卫和太子暗卫没有白费力气,这显然是惊动了幕后之人。
接着查这严猛背景履历,他心情又沉重起来,严猛指向的并非皇后张氏和太子,是一个大出意料之外,又多少在情理之中的人。
听了崔惟先的话,陈余儿也有些吃惊:“你说是韩相?”
崔惟先沉重的点头,现在局势是越来越复杂了。
但细一思量,还真是桩桩件件对得上。
丞相乃百官之长,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包括太子暗卫,他都插得去手。
韩相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个皇宫禁卫安排、太子暗卫调配,不用他亲自说话,下面的人打个招呼,自然办妥。
太子与燕王的恩怨非常清晰,二人各自母亲就已互为仇雠。
眼下这矛盾愈演愈烈,双方既为争宠也为争储。
因此太子出事,众人都疑心是燕王做的。
如果燕王是清白的,那就是太子嫁祸的。
总之,幕后之人此计一出,或者燕王或者太子总有一方遭殃。
这真是庄闲两方下注的赌法,总归是赢的。
可韩抱忠如此费尽心思,还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倒底为了什么呢?
查到此,崔惟先不敢再查。
大理寺的张哲和他顶头上司御史中丞他还能抵挡几招,与韩相对抗,就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别说只有一个陈余儿帮他,就是十个陈余儿帮他也不好使。
现下只有找比韩抱忠权势更大的,崔惟先直接面见正德帝秘奏了案件进展。
没想到正德帝李昭听了他的汇报之后,沉吟许久,长叹一声道:“不要再查了,此事到此为止。”
于是崔惟先得皇命结案陈词:太子暗卫严猛因小事忤逆太子被罚,心生不满,勾结刺客刺杀王储,后畏罪自沉河底。
此案告破。
梁京城本来全城翘首企盼找个幕后真凶凌迟处死呢,怕不是还要株连九族,不知能掉落多少人头。
没想到首恶帮凶皆死,还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此事就告一段落。
虽然大案告破论功行赏也有杨旭龙杨小将军一份,杨旭龙还是颇为不屑,对崔惟先和陈余儿说:
“傻子都知道这事儿不是严猛做的,说这结果是我查出来的,实在是丢人。
你们两个也不比我高明多少吗。
如果查案都是这样信口雌黄,我也做得。”
崔惟先和陈余儿相对苦笑,又不能告诉他此事牵扯到韩相,皇上说不用查了。
更不能告诉他,此事虽然皇上说不用查了,他和陈余儿依旧在查。
正德帝当初选崔惟先来查此案是因为什么来着,是因为正德帝李昭想找一个不畏权势、不徇私情的朝廷命官。
正德帝看人很准,崔惟先委实不畏权势、不徇私情。
但不好意思,他也不畏皇上的权势,不徇皇上的私情。
而且还有一点正德帝没能看出来,崔惟先这人外表圆融妥帖,心中自有丘壑。
此案关涉两条人命,而且机关算尽、谋害的是两名王子。
就算正德帝有何苦衷,崔惟先也得知道这苦衷到底是什么,否则他十几年苦读,一心要到御史台办案岂不成了笑话。
这样的案子他都放任不查,他今后还能干什么?
陈余儿自然与崔惟先一拍即合。
她与太子不熟,心心念念的还是燕王。
此案结果出来,皇后张氏一反常态,未哭未闹、平静接受。
若不是正德帝和她之间有什么说辞,她能咽下这口气?
她恨不得拿此事作伐子治死燕王母子呢。
那正德帝说了什么让她让步了呢?
或者说,她与此事是否多少相关呢?
不查怎么知道。
还是从严猛查起,在他死那一夜,有人看到他进了一个宅院,然后过了两个时辰,他的尸体就从河里浮了上来。
那这宅院必得去看一看。
崔惟先和陈余儿说出这宅院的地址,陈余儿心中感叹:不会这么巧吧。
也只好告诉崔惟先这宅院她去过。
崔惟先心中好笑,凶器她认识,宅院她认得,若不是他了解陈余儿,换了御史台旁人早该把陈小将军也列为此案嫌疑人了。
这间宅院就是韩林宗母亲生前所居旧宅。
为了避人耳目,二人也选在夜间前去探访。
在院中细细查了半天,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也没有人遗留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二人又进入室内。
上次陪韩林宗拜祭,陈余儿并没有进屋。
此次随崔惟先进去,发现屋内陈设破败不堪,但隐隐能感觉当年的富丽堂皇。
陈余儿皱眉,如果说这是韩相外室所居,铺陈得未免过于奢华了,倒是堪比宫中正妃的居所。
转了半天一无所得,正要出去,崔惟先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画轴,一幅画落地展开,是一名女子立像。
二人看了大吃一惊,那画中女子,竟是孙贵妃。
崔惟先和陈余儿蹲在画旁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画为什么出现在韩相外室宅中。
这女子所着衣饰并非宫装,难道只是面容相像,此人并非郭贵妃,就是韩林宗母亲、韩相外室?
只有再查。
查来的结果是——
韩林宗生母叫做苏姚,为寻芳阁歌姬,本是卖艺不卖身的,后被当时还不是韩相的韩抱忠看中,独侍韩抱忠一人。
再后来,据说苏姚珠胎暗结,韩抱忠就将其迎娶为妾。
但不知为何在外另给其设了一处宅院,配置了一些奴仆,让苏姚独自居住在此。
韩林宗七岁的时候,苏姚就病故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