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崔惟先之前还不解,为何杨小将军白日里对案情均是不甚了了,每夜坚持拿卷宗回府苦读。

    第二日便判若两人、茅塞顿开了。

    可他倒底是御史台统领台院的侍御史,下差后跟了他一段路就都明白了。

    第二日又试了他几个问题,他支支吾吾地还要故技重施,自称要将卷宗拿回去研究一番。

    崔惟先见左近无人体贴地对杨旭龙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将卷宗送给余儿吧,光看卷宗哪有我说得清楚。”

    崔惟先实在低估了杨旭龙的脸皮厚度,他听完之后眼睛都不眨一下,欣然笑纳、从谏如流,未等下值就兴高采烈地将崔惟先领到了安国公府。

    然后就溜之乎也、花天酒地去了。

    以崔惟先多年的办案经验,他深深地怀疑:并不是自己明察秋毫,看穿了杨旭龙的把戏。

    而是杨旭龙实在是奸狡,本就演得破绽百出想让他看穿。

    这下可好,这案子他干脆一推六二五,管都不管了。

    当然了,名义上这案子依然是他杨旭龙办的。

    与崔惟先一样,同有此问的还有陈余儿。

    其实打动她来查案的并不是杨旭龙那不值一提的条件。

    而是她心中实在担心燕王。

    返梁京前孙贵妃就伤得离奇,感觉这想害她的人都有点儿不屑于掩饰了。

    这秋末冬初的哪是蝎子肆虐的季节?

    这次太子被刺更是蹊跷。

    刺客都摸到太子卧室了,连太子男宠都扯着嗓子尖叫了,他竟然不着急对太子下杀手,然后侍卫甫一出现就前功尽弃,连太子毫毛都未伤到一根,火速自尽。

    这太不符合常理。

    可惜没办法接触到案子的核心,未知全貌又无从置评,恰在此时杨旭龙来求自己代阅卷宗。

    这时机赶得实在是太巧了,巧到好似杨旭龙有意要把这案子送到她的面前。

    陈余儿从头回想了一下,更加觉得他来之前就笃定了自己会答应。

    莫非自己的心思他早就洞若观火、有意为之?

    虽被杨旭龙挑明了,开始一同与崔惟先查案,进展也还是没有突飞猛进。

    先说刺客。

    长得平凡普通。

    平凡普通的身材、平凡普通的容貌、平凡普通的衣着。

    一句话,扔进人堆里转瞬不见的人,就算画影图形,也不可能有人记得他在哪里干过什么。

    而且身上无任何明显特征或疤痕,这真是做刺客、死士、奸细、密探等职业的绝妙人选。

    还有,就连他所服之毒都是随处可见的□□。

    为何不用见效更快的鹤顶红等其他赫赫有名的毒药,应该就是怕顺着毒药查到幕后主使。

    这下可好,满大街连七岁童子都能买到的毒老鼠的毒药,还有何可查。

    但实际上用□□是担着风险的。

    因这□□不会立即致死,虽这刺客吞咽的量大,也要迁延一段时间才会毙命。

    这就留下活口了,反而等于留下了最重要的线索。

    可这刺客一心寻死,也不管噎不噎嗓子,吞了致死量数倍的□□,这自然就见效快了。

    而好死不死,那日赶来的暗卫是刚刚培训上岗的,进来发现刺客就哆哆嗦嗦举剑一径护在太子身前。

    眼睁睁看着刺客大量服毒、濒死挣扎、一命呜呼,全程既没有叫人,也没有出手阻止刺客自尽。

    陈余儿在心中感叹,这不是新培训上岗,这怕不是痴呆吧。

    没有他的配合,还真不好说这刺客能不能成功寻死。

    再说现场证人。

    方才那痴呆暗卫就不必说了。

    太子床上男宠虽没有梁京八卦传的三四个,但委实有一个。

    可惜事发之后很快消失,这自然是张皇后的好手笔。

    估计现在这男宠在黄泉路上与那刺客亦相距不远了。

    剩下的太子吧,又不能像对待其他证人一般仔细询问。

    何况太子一直以受惊养病为由闭门谢客,崔惟先连太子的面还没见着呢,哪能寄望于他能提供什么线索。

    现场证人、证据一概指望不上,崔惟先感觉自己最近都老了许多。

    皇上是勒令新年之前结案的,这时间本就不多,还有其他掣肘。

    自己所在御史台,一把手御史大夫倒是乐得撇清、从来不管。

    二把手御史中丞却对他崔惟先被皇上越级指派查案耿耿于怀,每日阴阳怪气地关注案件进展。

    训责的言辞不少,指派的人手不多。

    就等着看崔惟先的笑话。

    大理寺倒是不看笑话,一日里三次函询、五次交接的。

    变着法的往崔惟先这送各种燕王可能涉案的线索和证据。

    若不是崔惟先外柔内刚、立场坚定,怕不是大理寺卿、张皇后的亲外甥、太子的亲表哥张哲,就要直接上手断案了。

    可还不能得罪,每日光是如何婉拒大理寺热情提供的线索,崔惟先就想得头秃。

    所以当杨旭龙露了背后有高人指点的马脚后,崔惟先是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陈余儿并不懂得查案,但总算有个放心的人能共同商量了。

    这之前上挤下压、内忧外患的,他怕不是折寿十年。

    研究完了凶手、证人,这日研究凶器。

    刺客的凶器自然押在御史台库房,不能随身携带,崔惟先指令御史台台院的手下仔细描摹了凶器的形制、细节。

    拿着这几张图找陈余儿研究。

    崔惟先发现陈余儿的神色微微有变,问:“可曾见过?”

    陈余儿沉吟了一下,诚挚道:“惟先哥哥,我现在还不能说,你等我先去确定几件事,明日我便告诉你。”

    陈余儿是崔惟先从小看大的,不是亲妹子也胜似亲妹子,他自然信她。

    崔惟先走后,陈余儿急忙唤来绿如,让她找到李颀,约出燕王。

    方才那凶器,她自然认得,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今春在长公主府,在她溺水之时,燕王就是用它来割断自己衣带的。

    见面的地点选在了燕王的马车上,现在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的,陈余儿自然不能去燕王府。

    自上次燕王将五虚子强掳来给陈余儿治病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安国公府。

    陈余儿康复后在朝堂上倒是见过他几次。

    但他又回复到之前矜贵自持的王爷模样,再也不是那日在她房中方寸大乱的燕王李铎。

    陈余儿自认不是情情爱爱的个中高手,现下的燕王她就更弄不明白了。

    她现在基本赞同老廖的说法,难为他还真看准了一次,燕王好似对她,确实与旁人不同,可不同到什么程度,她又说不好。

    而且燕王现在倒底是个什么想法,她搞不清楚。

    是,她曾视他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是,她曾千万百计不想与他发生瓜葛;

    是,她曾竭力避免卷入他与张氏、韩相等错综复杂的关系里;

    是,返梁京前她还诚意拳拳地劝他和韩纪云联姻。

    如若燕王对她有意,这也是颇伤人的。

    可那不是在他把五虚子掳来之前吗?

    他隐忍了二十几年,哪怕张氏在旁虎视眈眈,他也拼了命要为她寻来大夫。

    陈余儿本来觉得,这其中意味很多,应该因此改变他们什么的。

    但燕王止步于此,再未越界,对她又回到了客气而不失疏远的态度。

    陈余儿有一段时间心下空空,一再反思,也许,是自己会错了意。

    或者是,自己经验太少,无从参照判断,怕不是犯了老廖的毛病,有点儿自作多情。

    也许燕王李铎就是不想欠下她的救命之恩呢,胳膊也给她治好了,这下两清了。

    今日之事十万火急,陈余儿自然收起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刚要切入正题。

    燕王先开口了:“看来你右臂全部恢复了,我听李颀说前日你还和杨旭龙前去射猎?”

    陈余儿有些羞愧,本来自己应该先郑重谢谢燕王相救之恩的。

    但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

    如他对自己无意,自己之前救他,现在他又帮了自己,自是恩怨两讫、各不相负,谢不谢的也没什么必要。

    如他对自己有意,两人性命都能相许呢,何谢之有,还客气什么。

    看着燕王一时张口结舌的,噎住了。

    燕王见陈余儿发呆,微微皱眉,问道:“今日何事?”

    陈余儿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前来准备问的,要命的事。

    直接问:“燕王身边的匕首能否让我看一看。”

    燕王淡淡看向窗外:“遗失了。”

    陈余儿:“何时遗失的?”

    燕王:“从北境返回梁京之后。”

    陈余儿:“怎么遗失的?”

    燕王看回陈余儿:“我如知道怎么遗失的还能叫遗失吗?”

    陈余儿:“燕王私下可曾豢养过死士?”

    燕王倒是淡定:“我私下没有,我外祖偷偷养了很多。

    我不是告知过你我的武功就是外祖找人教的。

    你不会以为他们单纯是护院、镖师或武教头吧?

    就算他们对外自称护院、镖师、武教头,其实就是死士。”

    陈余儿:“你最近府中账上是否动用过大额银两。

    如果有,能说清做什么用的吗?”

    燕王挑眉:“在太子遇刺之前,我还真动用过大额银两。

    做什么用的,我不能说。”

    陈余儿抱头,真是好极了。

    自己与燕王这一番对答,无论放在御史台还是大理寺,这谋刺太子的真凶,就妥妥的定为燕王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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