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陈余儿看出韩林宗不妥,想学燕王之前在自己肩伤发作的时候那样,走上前拍拍他的手臂。

    没想到被他一把抓住胳膊,虽不是曾受伤的右臂,但也如铁箍上身般吃痛。

    陈余儿知道他现在心神混乱,忍着痛说:“不管韩相和你说了多少,你不要和任何人比。

    你想想小时候伯母是如何爱护你的。

    她在天之灵也必想你好好的。

    你是皇子也罢,是韩通议也罢,是韩将军也罢,都没有关系。

    你在我和惟先哥哥心中,就只是你。”

    韩林宗狂乱的眼神渐趋平静温柔,突然垂眸靠近,眼看双唇就要印到陈余儿唇上。

    陈余儿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只觉韩林宗面孔越来越近,自己宛如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下一瞬韩林宗就被人用力扯开,面上吃了一拳,被重重击倒在地。

    原来竟是燕王,不知何时他亦进了府中。

    刚才那一拳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量,韩林宗跌坐在地上,嘴角丝丝缕缕鲜血渗出。

    韩林宗坐在地上低头吃吃微笑,渐渐笑不可抑,几近癫狂。

    陈余儿下意识要蹲下去拉他起来,被燕王一把狠狠拽住。

    韩林宗慢慢止住笑,面上平静如水,也不起来,两手撑地仰头看着燕王:“你之前不是已找人与我父亲议过亲了吗?

    不是立刻就要换庚帖、排八字,请婚订婚了吗?

    如正妃定了我那四妹妹,你是想将余儿立为侧妃、夫人、还是侍妾呢?”

    陈余儿霍然转身,盯紧燕王,眼见他回避了自己的目光。

    只觉一颗心一路飘坠,却好似永落不到尽头。

    心道:啊,原来伤心是这样的滋味。

    自己不过是未曾告人的浅浅情丝被人当场扯断就如此之痛,不知韩林宗今日痛成什么样子。

    心下难过,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韩林宗。

    于是一点点掰开燕王拉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也不看他,蹲下去用力拽起了韩林宗。

    为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吸了一口气道:“惟先哥哥让我带你出来,就是怕你在场很多事没法说。

    你只要收敛心神,莫胡思乱想就好。

    回去睡一觉,明日你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林宗又回复之前温柔神色,状若痴迷地轻声对陈余儿说:“我现在求你嫁给我,你能答应吗?”

    燕王在一旁咬牙,双拳紧紧握在一起,好似尽力在控制自己,不再冲上来再给韩林宗一拳。

    陈余儿坦然看着韩林宗眼睛道:“不能。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做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长,但我没法把你当作未来的夫君。

    我从不想骗你,你也莫要骗自己。”

    韩林宗面色苍白,唇边血迹莫名显得他面容诡异地明艳,他看也不看指着燕王李铎:“就因为他?”

    陈余儿摇摇头:“是因为我。”

    韩林宗恍若未闻,失神地向门外走去,低声道:“我终究无法和他相比。”

    陈余儿目送着他状若游魂走出花园,心中知道,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帮他。

    叹了一口气,看也不看燕王,转身欲回书房。

    这下又换成燕王李铎紧紧拉住她,陈余儿抬眼看着他,静静听他想说什么。

    燕王艰难地说:“我今日来就是想告知你,我与韩纪云议婚的事。”

    陈余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燕王好似更加慌乱:“我想告诉你我是有苦衷的,还有”

    陈余儿打断他,诚恳道:“之前我在北境亦劝过你和韩相联姻,你确实做得很好,不用同我解释。”

    想了一想又道:“现下形势有些变化,韩相以后好像未必能帮到你了。

    不过没关系,自然还有其他可供选择的人选。”

    然后笑笑道:“如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惟先哥哥和我有要事商议。”

    燕王看到她最后脸上的笑容,心下知道今日无法再说什么了,默然放开了她的手臂。

    陈余儿一路走回书房,感觉脚步飘乎乎的。

    回去的路本就是来时的路,但分明一切都变了。

    她正奇怪什么变了,仰头看到漫天微雪寂静无声、悠悠飘落。

    喔,原来下雪了。

    燕王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我想告诉你我是有苦衷的。

    是啊,谁又没有苦衷呢。

    正德帝当年将怀孕的苏姚送给韩抱忠时,又何尝没有苦衷。

    陈余儿不禁又笑了笑,这父子倒是相像得很呢。

    崔惟先和韩抱忠谈的结果是,韩抱忠向正德帝自请辞去相位、告老还乡。

    他那日在安国公府还向崔惟先承诺,今生再不涉足梁京。

    那刺客和严猛的亲眷他本就答应了照顾,辞官后他亦保证兑现诺言。

    当然,在这个结果得出来之前,在与崔惟先谈判之时,韩抱忠没少泪水涟涟,以自己多年辛勤理政,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以及韩林宗是崔惟先挚友,望他看在韩林宗面上网开一面等情由相求。

    这些都没打动崔惟先,可他亦要为正德帝留几分面子。

    此事皇上本明令不要再查,这桩桩件件哪有一个是可放在台面上说的。

    也只好如此。

    陈余儿事后问他:“那韩相如何动了刺王杀驾、一石二鸟的心思?”

    崔惟先苦笑:“还不是被你闹的。

    林宗整日向他苦求要迎娶你。

    他不愿你嫁入韩府,又怕无法阻止。

    再加上眼见林宗云贵、西域两立战功,在皇上面前日益得到信任,心中揣度林宗完全可以与太子和燕王分庭抗礼。

    利令智昏,竟然隐隐动起了扶持林宗争储的心思。

    如此,什么张皇后、安国公府他都不用再提心吊胆戒备。

    因此才铤而走险。”

    陈余儿不解:“张皇后自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他如此提防我们陈家干什么?

    我爹爹对他倒底做过什么?”

    崔惟先笑:“你没听说正邪不两立吗,你爹爹什么都没做。

    只是曾在朝堂议事之时叫过他几次奸相。

    他就立志与安国公势不两立了。”

    看了看陈余儿,皱眉道:“余儿,你怎么最近好似心思重重的。”

    陈余儿没心没肺地笑道:“没有啊,好得很呢。”

    崔惟先心道,连这笑容都看起来惨兮兮的,还好得很呢。

    也没有心思和她细谈,还有韩林宗的事需要他操心。

    韩相带着全家老小包括韩光世和韩纪云均搬离了梁京,连相府宅院都火速赁出去了。

    韩林宗自然无法随他们走,自己带着几个从小侍候他的仆人搬回了苏姚生前所居旧宅。

    他自那日从安国公府离开后一直病到现在。

    崔惟先怕他无人料理,经常带人带药带些补品前去照顾。

    他问陈余儿是否一起同他前去探望。

    陈余儿想了一想道:“我还是不去了。

    你好好照顾他,他吃了太多苦了。”

    崔惟先默然半天,转身走了。

    陈余儿心道,我去了又如何,我又不能答应嫁给他,去了无外乎再给他平添伤痛罢了。

    这个滋味自己从前不懂,现在多少懂了,更不能去了。

    心中也放心不下,还是派了绿如送些日用的东西给韩林宗。

    过了不久,绿如噘着嘴回来说:跟门人通报后,连人带东西都没让进门,一并被赶了出来。

    陈余儿哑然失笑:也好,有力气生气也是好事。

    绿如在旁看着她家四小姐,总觉得自家主子最近笑得越来越多,但怎么反而笑起来越来越萧索的样子。

    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出去了。

    当夜有人疯狂拍安国公府大门,陈余儿和绿如带家兵出去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韩思。

    韩思扑通跪在陈余儿面前,泪流满面道:“求陈小将军去我们府看看,韩将军就要死了。”

    陈余儿不及备车,策马狂奔赶到韩宅,见不多的几个仆人都手足无措地挤在屋外、抖抖索索地不敢进去。

    陈余儿轻轻推开门,门内韩林宗慢慢转身,长发披肩、一身白衣,右手持着一柄利剑,左手手臂上已被割开数条伤口,鲜血如雪中寒梅怒放,星星点点染遍了他身上衣裳。

    陈余儿见他眼神好似那日在安国公府般狂乱,也不敢接近。

    心想,早知带弓/弩来好了,转念一想,自己这箭都是上阵杀敌用的,即便带来了还能用它射韩林宗不成,暗自苦笑。

    百忙中撇了一眼室内,还跟上次她和崔惟先来时一样,除了擦拭过灰尘,一样未经修缮、破败不堪。

    突然看到了那幅崔惟先曾偷出去的苏姚立像,原来日前被他还回来了,就挂在韩林宗床头抬头即见的地方。

    陈余儿不禁走过去仔细端详,没想到韩林宗也无声无息地跟了过来。

    她回头对他温暖笑道:“你可知道,这幅画是皇上亲自为伯母画的,你看,这裙角还有皇上的花押呢。”

    韩林宗慢慢走近,怔怔看着那个举国闻名的花押。

    陈余儿趁机把他手中的剑接了过来,慢慢推着他往床边走道:“你先睡一觉,明日我再给你讲伯母的故事。”

    韩林宗依然像之前那样毫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躺倒之后立刻闭上了眼睛。

    陈余儿见他呼吸渐渐平稳,起身想走,发现衣裙被他牢牢握在了手里。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梁京八卦榜与陈小将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饥鹰下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5章 三十五,梁京八卦榜与陈小将军,一本书并收藏梁京八卦榜与陈小将军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