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就在这各方瞩目之下,案件的线索还是指向了燕王一方。

    开始正德帝亦不相信,但桩桩件件证据摆在面前。

    三司六部的人都在这看着呢,说不可徇私塞责的亦是他,现下他又如何收回成命。

    只好下令燕王圈禁府邸,孙贵妃禁足宫苑。

    所有孙氏族人不可离开住处家门,有司每日巡查,继续查勘此案。

    如最后全部查证属实,不拘亲眷王族,杀无赦。

    陈余儿找到崔惟先,崔惟先亦爱莫能助,此案连他顶头上司御史中丞都没有查探的权利,是御史大夫直接向皇上负责的。

    他连案子的边儿都摸不着。

    此事十万火急,陈余儿是和大哥陈吉之、大嫂长庆公主一起去的定远侯府。

    座上定远侯崔昊、崔惟先、崔绍成、郭圆圆皆在。

    陈余儿亦坦诚已与燕王定情,并以自己人头担保,燕王定不会做下这种残害手足以争储夺嫡之事。

    她没说的是,案发当夜她与燕王喝了半夜的酒。

    雇凶杀人、刺王杀驾这种大事,就算燕王演技再好,当夜他两情缱绻、心无旁骛的情状也是装不出来的。

    崔惟先也不认为此事是燕王做的。

    以他上次查案的经验,这次的证据来得太快太巧了。

    还是那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算可以归因于此次查案几乎是举全国之力,效率定然高一些,但也不是没有瑕疵纰漏的。

    最后还是崔昊拍了板。

    阖府上下秘密帮陈小将军暗查此事。

    但有一样言明在先,如最后查到的还是燕王涉案,那他崔昊亦要将查案所得全数上交,无法再顾及燕王性命。

    他崔昊要的只是此事真相,以及不可让正德帝受人蒙蔽,更不可让任何人蒙冤。

    陈余儿和崔惟先提的第一个要求,是帮她去见燕王外祖孙岘。

    孙岘的山庄外现在有重兵看守。

    而且除了朝廷派的人以外,张氏亦调了不少人马暗中监视着。

    她现在想偷偷进山庄一趟,难如登天。

    这自然难不倒崔惟先。

    山庄围得再严实,日常用度亦总要运入吧。

    此事未最后盖棺论定之前,又不能让所有孙氏族人先行饿死了。

    于是当夜,孙岘和孙喆就见到陈余儿和崔惟先像变戏法似的除去身上乔装,站在了他们面前。

    孙岘先是吃惊,然后开始破口大骂。

    中心意思就是,要不是陈余儿这红颜祸水,不知用何妖术魇魅了他宝贝外孙,他们孙氏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在上次太子被刺之时,他们孙家本可以扳倒太子和张氏,还不是她这妖女从中作梗。

    他们孙氏满门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拜陈余儿这妖女所赐。

    这妖女上次来此还骗他要与燕王了断。

    回身就把他外孙套的牢牢的,燕王如今命在旦夕,她可满意了?

    或者,就是她与人联手串通,设计陷害燕王与他孙氏一门的,也未可知。

    陈余儿在心中感叹,这回孙岘孙阁老可不似上次那般风光霁月、沉稳端方了。

    这真真是俗鄙尽露、斯文扫地。

    崔惟先在一旁听他一口一个妖女的,亦听得汗颜,转头看陈余儿倒是对这污言秽语面不改色。

    陈余儿待孙岘骂累了,喘口气喝口茶的功夫,见缝插针地问:“如此说,此事并非孙阁老所为?”

    孙岘把刚喝的一口茶又吐了出来,重重呸了一声,又开始新一轮痛骂。

    陈余儿心中腹诽,这怎能怪我有此问。

    我在定远侯崔昊面前拿人头担保燕王未参与此事,您可太保不齐了。

    您这又想争皇位又想霸天下的,上次劝自己离开燕王的字字句句,稍加点儿润色,就是反叛檄文啊。

    而且自燕王出生这二十几年,您表面上藏愚守拙、不争不抢的。

    实际上却又是查探朝廷命官,又是豢养私兵死士的。

    焉知你是不是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想干票大的。

    还怪我这一问吗?

    可看这孙阁老气得浑身乱颤的,还好像真冤枉了他。

    崔惟先在一旁深怕自己和陈余儿还没问出个子午卯酉,这孙阁老先气得归西了,赶紧上前一径相劝。

    孙岘这一腔怒火又对崔惟先汹汹而来。

    连孙喆在旁都看不过眼了,先帮他爹顺了顺气,然后委婉劝道:“爹,崔御史和陈小将军冒险前来,必是有要事相商。

    他们如想对我张氏或铎儿不利,又何必辛苦为此,只要坐待我们被收监即可。

    无论如何,您先听听他们如何说,再骂不迟啊。”

    孙岘不吱声了。

    陈余儿面对孙岘道:“孙阁老,莫怪我方才唐突。

    此案除了所谓人证物证之外,最让人头疼的就是——

    举国上下都心中认定了,太子死了,王爷最受益。

    这自然嫌疑最大的幕后真凶就是他,或是您。

    但我想了想,如果王爷和您是被冤枉的。

    那此事也许不一定非得和皇位相关。

    先不说太子死了谁最受益,咱们先看看太子死了谁最伤心。

    自然是皇后张氏。

    如果此案背后之人不是要争储,而是要报仇呢?

    杀了仇人的父母爱人子女,岂不是比伤了他本人更让人痛不欲生。

    何况这太子在张氏心中是何地位?怕不是还重过父母爱人呢。

    杀了太子还莫不如杀了她。

    如此,就得看张氏与何人有仇了。”

    孙岘、孙喆、崔惟先听到此均觉得有道理。

    崔惟先自是大为认可,孙喆也频频点头。

    孙岘明显已听进去了,但又不好意思露出心悦诚服的样子。

    故作不屑道:“那张氏一生跋扈,自私善妒又心狠手辣。

    若说起想让她死之人,恐怕三天三夜亦说不完。”

    陈余儿点头称是,接着道:“恨她的人固然多,可能够做到刺杀太子的又有几个?

    倒底是谁,查便是了。

    我现在就是苦于没有资金人手,此次前来是要和孙阁老借钱借人的。”

    孙岘的防备心又支棱起来,焉知这陈余儿不是来此套他口供兼套他机密的?

    孙喆在旁都觉得好笑,如今他孙氏一门连带燕王的人头都不知道寄放在何处了。

    还需要陈小将军费这么大劲来套他们口供吗?

    也不再与孙岘商量,直接做主将陈余儿所需全数奉上。

    黄金他们孙家是无所顾惜的,这散布各地的探子、死士虽事关机密,此时也顾不得了。

    孙喆将暗号、令牌、信物亲自交到陈余儿手中,郑重嘱托:

    “陈小将军,我孙家九族上下数百条人命就都交付予你了。”

    崔惟先打死都想不到,他这御史台台院御史,有生之年也能如江洋大盗一般,在月黑风高之夜,与陈余儿背负黄金飞檐走壁,鬼鬼祟祟地回了定远侯府。

    第二日众人即分头行动。

    长庆公主负责了解宫内暗中议论的张氏敌人。

    郭圆圆负责掌握梁京传言纷纷的张氏仇雠。

    崔绍成和陈吉之各自找同僚、朋友查探,崔惟先与陈余儿按图谱与孙岘暗桩、探子接头。

    崔侯爷任务最重。

    他负责找御史大夫、燕王的开蒙老师要求看看卷宗和证据。

    御史大夫在当上御史大夫之前,曾欠下过崔昊天大的人情,既然只是“看看”卷宗,御史大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还了人情。

    崔侯爷自然不只是看看,他用孙氏提供的黄金重金找了一个誊抄的快手,以极快的速度将卷宗抄了下来。

    崔绍成和陈吉之也各有所得。

    众人不知他们和燕王渊源,定远侯府和安国公府又向来不参与朝廷党争。

    他们查探之人对他俩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最功不可没的是长庆公主和郭圆圆。

    她们各自的圈子里虽都是女眷,但有一半是梁京八卦的作者,还有一半是梁京八卦的听众。

    在京师这样的地方,所谓八卦传言莫不是扭曲变形后的事实真相。

    仔细还原一下,还是颇有参考价值的。

    如此,交叉分析了一下诸方所得信息。

    结论是皇后张氏仇人当真不少,想让她和她儿子死兼能让她和她儿子死的人亦很多。

    但与在卷证据一一比对,众人傻了眼。

    没有一人符合当日能找人下手的条件。

    众人不敢置信,又从头捋了一遍,还是如此。

    这搜集的情报已细密得如千丝铁网,不可能有所遗漏了。

    而且孙岘的信息网络所提供的东西,也是与这边所查一一印证的。

    既然没差错也没查漏,那倒底差在哪里呢?

    大家辛苦一番,都觉得有点儿灰心。

    定远侯崔昊在屋中转了几圈,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们还是忘了一人。

    此人可是与张氏有着深仇大恨的。

    而且他这奸狡恶毒可不次于张皇后。

    他就是韩抱忠。”

    众人眼前一亮。

    是啊,他们忘了告老还乡的韩相了。

    大家从头再比对一遍,看了结果面面相觑。

    崔昊连连叹气,陈吉之、长庆公主、崔绍成和郭圆圆的目光都投向了陈余儿和崔惟先。

    崔惟先失魂落魄,陈余儿则抱起了头。

    现在所有证据连起来,指向的不仅有韩相,还有韩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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