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当天晚上。
燕王在看过陈余儿在自己面前哭,又看过她在崔绍成婚宴上在韩林宗身旁笑之后;
在一别数月,寄出去那么多有去无回毫无响应的书信之后;
在大殿上看到尴尬出现的她,一颗心坠入谷底之后;
在听到她帮韩纪云说话,三言两语消解了和亲危机之后;
终于与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单独见上了面。
地方还是绿如帮定的。
陈余儿可没脸再去那个烤羊腿的酒肆了。
向绿如郑重声明,除了他家,安排在其他哪家都行。
在绿如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一番,让她穿得端庄点儿、言语得体点儿。
还有,千万不要点太多的菜。
别让人家店小二看着她鬼鬼祟祟的。
绿如腹诽,她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不知为何两人都提前到了,而且因为提前得太早,两人在门口撞见时都挺不好意思的。
燕王从乌江之役谈起,知道这是陈余儿心头最爱。
陈小将军果然大为开心,将此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讲得事无巨细、绘声绘色的。
燕王边喝边听,见陈余儿终于变回了那个让她倾心不已、活色生香的陈小将军,心中万分感激。
本来在大殿上刚开始他是忐忑不已的。
两人本来就误会重重,他现下又替韩纪云做起了说客。
上次她表现那么决绝,他寄了那么多封信她亦没有回复。
恐怕今日事更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想到她说出如此言语,再看她恬静表情,燕王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不知晓。
而这件事应该是以某种神奇的方式完全消弭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是老天爷派了何人做出此等好事?
陈余儿说到老廖,燕王亦唏嘘不已。
陈余儿能长成如此至情至性之人,除了她父兄,老廖亦是功不可没。
是老廖在她四哥死后,陪在她身边,进一步教会了她悯人惜物。
有他如父如兄的,陈余儿才能成长成今日模样。
早知他此去云贵即成诀别,他也应当在老廖临行前与他多喝点儿酒的。
陈余儿讲完了自己,直截了当,从韩纪云问起:“王爷,既已解决了远嫁匈奴的事,该赶紧找人把韩四小姐送回老家吧。”
燕王好整以暇,微笑道:“不急,她不容易回趟梁京,就留她多住几日也好。”
陈余儿可急了,什么也好?非常不好,大大的不好。
这韩四小姐为了嫁给燕王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她在燕王府呆一日,她的心就一日回不到肚子里。
这燕王真是的,他外祖不是说他被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吗,他现在云淡风轻的,哪有什么五迷三道的样子?
心下微微有些生气,闷闷喝了一大杯酒。
燕王好笑,提醒她:“陈小将军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陈余儿赌气:“心情不好,不说了。”
燕王慢慢道:“那我先说。
之前与韩相议亲的事,是外祖帮我定的。
我心中虽不愿意,但也没反对,这是我的错。
我其实是担心,我外祖和张皇后都如此执着于皇位之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会把你和安国公府上下也卷入这战火里。
你们陈家一向常驻北境,是游离于朝廷纷争之外的。
我还是希望你如未认识我之前一样,活得自由自在的。
可我没法放弃你。
尤其是看到你和韩林宗在一起。
不对,我是不敢想象你和任何男子在一起。
不管我外祖想我做什么,我母亲想我做什么。
我此生必须有你,只能是你。
余儿,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陈小将军不仅听懂了,而且脸已经红得发烫了。
那日从孙岘山庄回城,疯了一样想赶回去与燕王见面表白的勇气,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眼睛不敢看燕王,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话。
燕王假装没听见,笑着问:“余儿,我可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须得再说一遍。”
陈余儿被气个倒仰,索性抬头大声说:“我说我亦心悦你,我”
还未说完便被燕王拉入怀中,那后半句话便淹没在了二人纠缠的唇齿之间。
燕王一路攻城略地,陈余儿被他亲得懵了,身体微微发抖。
心中感叹,我就不信燕王从未倾心过其他女子。
这不是,挺会亲的吗。
绿如觉得她家小姐最近魔怔了。
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微笑。
吃饭时对着盘子里的红烧肉在笑。
喝茶时对着茶杯里的茶叶末在笑。
失手将玉簪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对着碎成八瓣的玉簪子也在笑。
绿如愁得不行,本来相亲就不顺利,小姐再这么魔怔下去,妥妥要变成老姑娘了。
陈吉之倒是十分高兴。
虽燕王最近并未登门来过他们安国公府。
可还用来府中吗?
每日朝堂上燕王眼睛都要长在余儿身上了。
两人还以为他不知道,经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交换一下眼神。
陈吉之好笑,你们还是赶紧表明吧。
他这做大哥的每日憋笑都要憋出内伤来了。
还有,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真当正德帝和满朝文武全是瞎子不成。
长庆公主这日还在府中愁眉苦脸地研究陈小将军的相亲人选。
陈吉之实在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些微透露一下:“最近燕王好似和余儿走得挺近。”
长庆公主正忙着正事,心不在焉答道:“听说了。
不是韩纪云找到燕王吗,燕王替韩四小姐求情。
余儿在殿上为他们二人说了话。
那他俩自然是感谢余儿的。”
陈吉之掩面,这自家媳妇所听说的,谬误可大了去了。
现在这“他们二人”可不是燕王和韩府四小姐,现在的“他俩”就是燕王和他家四妹妹啊。
不想他媳妇在这里白白纠结,换个方向劝道:
“你不如近日约燕王见见,将为余儿相亲的事儿和他说说,我看他定有好法子帮上你。”
长庆公主将信将疑,还真按夫君的建议办了。
见了她燕王弟弟后,喜冲冲地回来向夫君报讯:
“铎儿说了,今后余儿相亲的事儿就全包给他。
让我不用再费心了。
说他定能帮余儿找到一个好夫婿。
还是夫君指点的好。”
陈吉之点头,他自然是指点的好。
燕王说得也没错。
哪个男人不认为自己是意中人的好夫婿呢。
可这长庆公主,得亏自己当年下手早,要不她这样傻乎乎的,还不知道被哪个心眼多的男子骗了去呢。
后来花前月下的时候,燕王也问过陈余儿。
那日殿上为何为韩纪云说话。
陈余儿说:“眼看着张皇后就是挟私报复。
她和韩相的恩怨,为何要株连到韩纪云。
再说,无论皇上想让哪一个女子远嫁匈奴,我都会说这番话。
我亦是女子,知道她们此去即可能蹉跎一生。
葬送了她们的幸福,也保不了社稷安稳。
和亲之事本就不可为。”
燕王犹疑了半天,终于问出口。
“你之前听闻我与韩纪云议婚,如此生气。
那日见我替她求情,为何不生气?”
陈余儿笑眯眯道:“我最开始讨厌你,就是觉得你算计太多、冷血无情。
这韩相已倒,你如甩手不帮韩纪云,我反而觉得可怕。
韩纪云找到你,就笃定你必会帮她。
而你不计利害帮她,我就笃定自己选对了人。
我为何要生气。”
燕王听了倒是有点儿生气——他何时算计太多、冷血无情了?
然后一直亲到陈余儿举手投降,将方才的话郑重更正为——算计不多、热血有情,还则罢了。
此时甜甜蜜蜜的二人哪会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梁京慢慢酝酿,而更大的波折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这年七夕临近,张皇后正是七月初七的生日,本想着今年七夕庆贺一番的。
可这生日宴并未办成,因为太子李钰——张氏、关西六姓和无数太子党的指望,在七夕前夜被人行刺。
这次太子没有上次的好运气,或许也因为这次的刺客比上次更技高一筹、目的明确,兼果敢坚决。
七夕早上,当小太监端着盥洗物品唤太子起床的时候,太子和他的男宠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已经死了数个时辰了。
此事传出,举国震动。
张皇后得知凶信后当场就昏了过去。
正德帝震怒,下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联手彻查此案。
并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调来贤能之人,名为助力、实为监察,看三司有无徇私、塞责。
这回就连大理寺卿张哲想往案子里加点儿佐料,亦不敢了。
上次行刺太子只是诈和,这次可当真害了国本了。
不管正德帝对这太子关不关心、喜不喜欢,且不说他还需对张氏家族和关西六姓有所交代。
就是没有这些因素,他堂堂一个开国君主,能在自己的皇宫中被人杀了太子。
这是丢脸丢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天家威严何在?
这如果都查不明白,下一个被行刺的就是他了。
三司官员须每日向他汇报案件进展。
梁京今年的七夕节举国治丧、一片哀声。
莫说朝廷官员,士农工商、草头百姓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整个梁京酷暑未过已如凛冬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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