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陈余儿见她和韩林宗身上都被水溅湿、同样狼狈,不知二人为何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两人对坐无语,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陈余儿终于说:“太子李钰再不济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你这所为叫做兄弟相残,你晓得吗?

    你就是做了皇帝,也是要被万古唾骂的。

    何况你如何做上皇帝,你要杀了你亲生父亲不成?”

    韩林宗眼眸低垂,低声道:“原来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做皇帝?”

    陈余儿怒极反笑:“你不会告诉我,你是为了天下苍生百姓吧,当今皇上还不至于昏庸残暴到需要你来讨伐吧?”

    韩林宗抬起眼睛:“我说我是为了你和我母亲,你信不信。”

    陈余儿痛心道:“在伯母生辰之日,是你告诉我,喜欢我不是要把我绑在身边,那样我并不会开心。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韩林宗眼中怒意翻涌:“我字字句句都记得。

    我当时是决定要放开从前一切过往的。

    可当我在朝堂上看到你看他的眼神时,我一直在想,凭什么就要我放手,凭什么就要牺牲我来成全他。

    就如当年我母亲一样,凭什么我母亲就得做他母亲的替身。

    可笑的是,我连替身都算不上。

    我当时决意寻死之时,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然后杨旭龙过来说,如果我一心要娶你,就此疯下去就好了。

    我当时想,也好。

    结果连这样都留不住你。

    你和我说我母亲?

    你可知道,我母亲并不是病故的。

    是因当年正德帝偷偷来看她和我,张皇后得知后,派人下毒毒死了她。

    她何尝想过与宫中那两位一争高下。

    她不过是想陪我长大而已。

    凭什么她就命如草芥?”

    陈余儿:“这是韩抱忠告诉你的?

    他说的你如何敢信?你不知道他什么为人吗?

    他对伯母和你可曾有过一丝感情?”

    韩林宗:“他正德帝又对我和母亲有过一丝感情吗?

    你知我为何相信韩抱忠所说?

    是因为他查得了母亲去世真相后,是拿着诸般证据向正德帝讨官位去的。

    他如何得到了丞相之位?

    靠的就是我母亲的死。”

    陈余儿心中一片冰冷:“你并不信他。

    你自己重新查了一遍。”

    韩林宗声音嘶哑:“就是说,我母亲的性命就是他们争宠泄愤、谋取利益、掩盖真相的工具而已。

    张氏如此、韩抱忠如此,我生身父亲亦如此。”

    陈余儿心痛:“你自己查到这些,为何不来找惟先哥哥和我。”

    韩林宗看着她,眼里一片晦暗:“我找过你的,看到你和燕王正在卿卿我我。

    我就改了主意。

    我突然想通了,我在这世上已全无挂碍,我实在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就快意恩仇一番又如何。

    施予我痛者,我亦要让他痛上百倍。

    张氏为的无外乎是她的太子,正德帝为的无外乎是她的江山,韩抱忠为的无外乎是我能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我就都毁了它们,看他们痛与不痛。”

    陈余儿心生恐惧——韩林宗并不想做皇帝。

    他假意答应韩抱忠造反,只是想让他在被诛杀九族的路上走得更远一些罢了。

    他是想毁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韩林宗走后,陈余儿在床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不知为何,她一再想象,当韩林宗自己又重查了苏姚死亡真相后,当他绝望地来找她的时候,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如果当时自己有机会和他好好谈谈的话,今日这些事还依旧会发生吗?

    他这心心念念想让痛上百倍的人里,也有她和燕王吗?

    陈余儿心中五味杂陈,亏她还在孙岘面前振振有词——

    如果此案背后之人不是要争储,而是要报仇呢?

    低声喃喃道:“原来你是为了报仇。

    但你如此痛恨的人当中,为何还有你自己呢。”

    翌日,韩林宗又拿来了水和奶,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力气的。

    没想到陈余儿叹气道:“你还是拿饭菜来吧。

    那个什么奶,实在是太难喝了。”

    韩林宗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陈余儿一点点儿把饭菜都吃了下去。

    陈余儿实际上感觉味如嚼蜡,可再食难下咽也得逼自己吃一点儿,就算饿死了又有何用,亦帮不上一点儿忙。

    何况有韩林宗在,她是没有办法饿死的。

    吃完刚想和他再说上两句话。

    结果韩林宗手下部将紧急来报:“燕王已率从京畿各地调来的五万军马赶来苘山了。”

    显然是因军情紧急也没顾得上避讳她。

    韩林宗看了她一眼,带部将急匆匆出去了。

    陈余儿心中一阵高兴,燕王来苘山了。

    他率兵来救她了。

    既能带兵,自是崔昊与陈吉之已向正德帝秘奏此事,燕王和孙家的嫌疑洗清。

    这边韩林宗和韩抱忠反叛,须得他率兵平叛。

    突然心中又一沉。

    韩林宗明知整个崔家和自己在查他们却毫不阻止,甚至得知崔昊和陈吉之要向正德帝秘奏了,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掳走她。

    就算他不想伤害崔家人性命,他完全可以像掳走她一样,绑走或关住他们啊。

    原来,他是想借崔家之手让此事曝光的。

    韩抱忠一直是文职,从未带过兵。

    何处驻扎、何处进军,自是全部由韩林宗拿主意。

    登州守将亦曾是韩抱忠嫡系,想要控制梁京,实际上赶往登州才是上策。

    那里兵强马壮,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完全好过在苘山被拱卫京畿的部队当作靶子打。

    也就是说,从韩林宗带自己离开梁京,选择苘山开始,他就没想活着回去。

    那燕王此来,是不是也正中他的下怀呢。

    在床上辗转难眠,过了好久才朦胧睡去。

    半睡半醒间感觉床侧好像还有一人,吓了一跳,立马坐起来。

    却看到旁边韩林宗衣不解甲地睡在她旁侧,眉头微微皱着,好似刚刚睡熟。

    陈余儿从未看过韩林宗的睡相,只见他整个人微蜷着,宛如婴儿,却不知为何看着份外孤单萧索。

    因为身上之毒未解,她坐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没力气,干脆也躺了下来,睁了半天眼睛,后来不知何时也睡过去了。

    天已大亮她才又醒过来,床侧空空,韩林宗已不在。

    屋中有一人一直在等着她,是韩思。

    陈余儿痛心疾首地说:“他身边只有你一直陪着他。

    你亦看到了他一路走来多不容易。

    你虽年纪小,亦应该劝劝他不可为这自毁之举。

    你这么喜欢他,怎么能任由他如此。”

    韩思眼泛泪光道:“陈小将军又知道什么。

    你可看到他夜夜不寐、深夜落泪。

    他如此难过,我觉得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造反罢了,我就陪他造反。

    我的命是他救的,他死了,我便随他死。

    只可惜韩将军此生最爱之人就是陈小将军,我看他死了,你恐怕也不会太伤心的。

    或许,你还盼着燕王杀死他,好救你出去呢。”

    陈余儿叹气,想告诉韩思,她不想让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人死。

    可看韩思诸般想法与韩林宗如出一辙,他只是个孩子,自己又能和他说明白什么。

    只有一味叹气,心想:韩林宗,你造起反报起仇来倒是痛快。

    但你有否想过韩思怎么办,他可是你从南中死牢里救出来的啊。

    让他这小小年纪亦随你殉葬吗?

    当日应该是打了一仗,韩林宗到她这里送饮食来的时候,身上有血污。

    陈余儿吃了一半发现,那胳膊上的血污还在扩大。

    放下碗筷,拉过韩林宗的胳膊来,看到铠甲下是一道深深的伤口。

    韩林宗好像并不觉得痛,只是紧盯着陈余儿的眼睛。

    陈余儿只好帮他除去铠甲,将伤口简单包扎上,怕系得不够紧不能止血,干脆手和牙并用,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个死结。

    抬起头,看到韩林宗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

    陈余儿心里发虚,撇嘴道:“嫌我绑得丑吗?”

    韩林宗嘴边漾开了笑容,但这笑容稍纵即逝。

    他看陈余儿吃完饭就又出去了。

    第二日韩思又来看她,陈余儿见韩思整个人心事重重的,倒不愧对他韩思之名。

    再结合韩林宗昨日身上的伤,多少猜测到了战局。

    兜兜转转地问韩思:“韩将军昨日受伤了你知道吗?”

    韩思伤心点头,表示知道。

    陈余儿转了转眼睛:“今日两军决战,你和我只能在房中坐等,这样实在不是个办法。

    韩思,不如我们直接去战阵上看一看。”

    韩思立马警惕:“你是想帮燕王吧。

    你可骗不了我。

    韩将军并没说你可以去战阵。”

    陈余儿无奈:“你亦知道我中了毒,有你在旁边看着我,我能做什么。

    再说,就算我不喜欢韩将军,你可见过我何时害过他,我们就在这边战阵后面远远望上一眼。

    看看韩将军今日有没有受伤。

    不就回来了吗。

    有何做不得的。”

    韩思一番心神交战,战阵他一个人又不敢去,韩林宗他又实在担心。

    最终还是对韩林宗的担忧战胜了对陈余儿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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