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宁给的三日期限转眼即到。
崔凉能耐不俗,加上瀚淩匪患只是仗着地方官员无能,本质上还是小打小闹,成不了大气候,那些贼匪的底细很快就被他摸了个透彻。
“匪首是瀚淩人氏,姓张名芒,原来是个猎户,家里就剩他一个,早几年家里原本还有个糟糠妻,但因他贪恋飞花坊的花魁,将家中积蓄都拿去逛花楼,惹了妻子不快,后来因为那花魁和妻子起了争执,失手将人打死,这才落草为寇。”崔凉将写着张芒生平的宣纸交给她。
越长宁接了过来,这几日因为身上的伤痛反复,导致她看上去恹恹的。
她皱着眉头扫过写有张芒生平的纸张,道:“原来是个人渣。”
没有学识,没有家底,没有道德,这样的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崔凉继续说:“至于身边跟随他的贼匪,其中一大部分同样是沾染过人命的亡命之徒,剩下的都是生活所迫之辈,没读过什么书,怕是稀里糊涂就上了贼船。”
越长宁一张张纸看过去:“倒是看不出哪里不妥。”
“公主指什么?”崔凉不解。
“无事。”越长宁摆手,没有将前一阵子的梦魇宣之于口。
她转而问:“这几日瀚淩的太守更迭,那些人迫于形势,很久没有动静了吧。”
崔凉犹豫了一下,点头:“是,前任太守因为得知齐王即将驾临此地,担心生出事端,提前半个多月就将城内肃清了。”
“城外少有人居住,那群土匪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人下手,但臣估计匪窝有不少屯粮,又是在山里,对他们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越长宁摇头,指了指纸上的一行字,说:“崔大人,看来你急着来找我禀报,并没有仔细看过探子查到的信息。”
“这群贼匪和以往有所不同,以往的贼匪落草为寇,一定会想着避开朝廷的锋芒,只会小打小闹,但瀚淩的这些人不一样。”越长宁看向崔凉,问,“你还记得瀚淩匪患是怎么被捅到皇帝面前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崔凉不由睁大双眼,道:“劫持官银未遂!”
越长宁颔首:“这是一群在疯狂敛财的土匪,前任太守为了迎接谢瑨,关闭城门。”
“但瀚淩城里才是最富裕的地方,城外住着的百姓最多只能自给自足,他们家家户户一年挣的钱加起来,恐怕还不如他们洗劫一次过路商队的钱多。”
“他们敛财的目的是什么?根据探子查到的情报,土匪藏匿的地方除却屯粮不少,衣食住行却只能用清贫来形容。”崔凉想不明白。
越长宁伸张四肢,依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轻飘飘地说:“你说的我也很好奇,既然百思不得其解——”
“不如直接抓过来问问。”
她眉眼微微弯起,似是想到了愉快的事情,崔凉看了一眼,乖张的神情配上女人明艳的脸庞,他没来由的不寒而栗。
“可、可是要怎么抓?”
越长宁瞥他一眼,说:“我听说外族使节找到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要将夜明珠和他们被誉为草原明珠的王女一同奉上。”
“是,但瀚淩有匪患,我正准备书信给使臣,令他们绕路。”崔凉说。
“为何要绕路?”越长宁清淡着嗓音反问。
崔凉是聪明人,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瞠目结舌道:“这、怎么能行,那可是外族使节,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便是公主也担当不起啊!”
“本宫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越长宁不悦的扬眉,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准备吧,最迟明晚,使节就该到了。”
崔凉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浑浑噩噩向外走。
越长宁甚至看见迈过门槛时,他差点被绊倒在地,不由好笑扬眉。
崔凉走出房门,一阵春寒料峭,他便恍惚觉得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摇摇欲坠不说,脖颈处也凉嗖嗖的。
夜晚,夜凉如水,前几日过了惊蛰,隐约能听见几声虫鸣。
崔凉带人埋伏在城外地土山坡,表情肃穆,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如同紧绷地弦。
身旁同样趴着的越长宁看向他,无奈道:“你慌什么。”
崔凉欲哭无泪:“公主、这这太危险了,不如还是交给臣一人办,您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越长宁无语:“你嫌本宫累赘?”
崔凉哪干接这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越长宁出了什么差池,就是谢瑨也保不了他啊。
越长宁懒得管这迂腐书生,恰好这时,商队打扮的使节团缓缓从官道上经过。
所有人精神一振,崔凉的紧张之情更添了几分,就算越长宁安然无恙,若是使节在他这里出事,他也担待不起。
使节团还带着三辆货车,车轮子滚过的地上留下浅浅的坑。
早早得了消息等候在暗处的贼匪们终于按捺不住,一个个跳了出来,各个拿着大刀,黑衣蒙面,做坏事做得轻车熟路。
越长宁眯着眼打量许久,崔凉小声提醒道:“为首的那个就是他们的匪首,他果然亲自出手了。”
越长宁不语,从一旁拿过□□,那是一把重弩,是工部制造的新型□□,杀伤力极强,但制作困难,暂时得不到普及。
据工部侍郎所说,凡是经这把重弩射出的箭,百步之外都能贯穿对方躯体。
越长宁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胳膊上还有大片的淤青,拿这把□□的时候很是费力。
“发信号。”她压着嗓子道。
“哦、哦对。”崔凉从怀里掏火折子,身旁的下属连忙把信号弹递过去。
“但这时发信号,恐怕会惊吓到那群土匪,伤到使节啊。”崔凉拿着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
箭在弦上,越长宁不想多费唇舌,直接推了他的手,火折子触碰到火线。
信号弹在天空中发出一声嗡鸣
崔凉紧闭双眼,不敢看底下的惨状。
信号弹在天空中炸开来,拔刀相应的不只有崔凉带出来的将士,还有使节团。
他们训练有素地从货车中拔出长剑,还有从马车中钻出来的,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崔凉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见多识广,他微微眯着眼仔细看去,借着月色地映照,一下子认出了那‘使节团’的路子。
他震惊地看向越长宁。
“绛衣卫?这不是草原使节,是公主的私兵!”
越长宁看着下面局势渐渐明朗,眉目舒展,即便是蒙蒙月色,也掩不住她面上的风光:“崔大人,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说的不无道理,远来是客,怎能让客人以身犯险。”
“公主既然早有此打算,为什么不告诉我?”崔凉终于放下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忍不住责怪道。
“你才接管瀚淩不过数日,难保太守府没有那些贼匪的眼线,若是让他们知道使节团只是一个陷阱,下次想要再将他们一锅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越长宁瞥他一眼,道,“到时候你能等得,我可等不得。”
崔凉哑然:“臣还以为……”
“以为我是个乖张独断、一意孤行,将朝政大事置之不顾的女人。”越长宁面不改色。
崔凉脸上泛红,呐呐解释:“不是……”
越长宁道:“轻视是谁都会犯的错,我原谅你的轻视,但不允许有下一次。”
崔凉正色起来,低声说:“是。”
“可是要扮作使节团,真正的使节团绝不能出现,短时间内公主是如何做到的?”
同样趴在一旁的碧水听到他的疑惑,不由得意道:“呆子,公主在来瀚淩的路上就想好了要借使节团的这股东风,早就派人去向使节团说明情况,使节团费尽心思要献宝,知道此事后,宁愿绕道而行,将行程白白延长两个月,也不愿冒丝毫风险。”
崔凉叹为观止。
底下的贼匪们已见颓势,匪首被护在中间,进退维谷,他推开搀扶他的手下,怒喝一声:“弟兄们,随我冲出重围,只有拼得一线生机,才能再谋来日!”
见底下贼匪开始不管不顾的拼杀出退路,崔凉下意识看向越长宁。
越长宁神情冷淡,手中□□慢慢对准打得酣畅淋漓的匪首,在和匪首搏斗的绛衣卫闪身的瞬间,摁下机关,□□‘嗖’的一声窜了出去。
□□直中匪首腹部,穿膛而过。
张芒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紧接着,他一下子倒在地上。
瞬间群龙无首,贼匪们本就慌乱,这下唯一的主心骨也没了,便毫无章法四散而逃。
崔凉找准时机,登上土坡,喊道:“死要见人,活要见尸,一个也不许放走!”
越长宁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腿上的伤才刚刚愈合,走起来还有阻滞,甚至每动一下,都有伤口撕裂的疼痛遍布全身,她却没有让任何人看出异样,拿着□□面不改色地走下去。
扮作使节团的绛衣卫将张芒团团包围,两人上前把他架起来。
越长宁不紧不慢走过去,拿着□□的手缓缓举起,慢慢对准了张芒的头。
绛衣卫上前扯下他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黝黑、留着胡子,本该是十分正气的一张脸脸。
他疼得呲牙咧嘴,看到越长宁手中对准他脑门的□□,却强行忍住疼痛,怒声道:“今日落在你们的手里算老子时运不济,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玩什么背后偷袭的小人行径!”
“呃啊!”
□□毫不犹豫从箭槽中窜出,蹭着张芒的脸直直飞了出去,他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道。
崔凉站在一旁,看见越长宁的手段,不由噤若寒蝉,心中却叹以女子之身,干涉朝堂正事,除了君王给予的宠爱,越长宁本身的实力也不能小觑。
越长宁收回□□,声音冷冽:“本宫再卑劣的手段,也不及你打家劫舍,祸害一方的本领强。”
“连夜派人围剿贼窝,不能留下后患。”她侧头对崔凉说。
“是!”崔凉神色一正。
“至于他……”越长宁看着张芒,神色不善,“带下去审,和他有关的一干人等,一个都不能轻放。”
一切尘埃落定。
崔凉久违的呼吸到轻松惬意的空气,他说:“贼首落网,瀚淩贼匪就再成不了气候,您和陛下也可放心了。”
“有崔大人这样的能臣,君主又有什么可忧愁的。”越长宁很给面子地夸道。
崔凉如今本就暗暗佩服她,此时乍然听到她的赞赏,他便不由整个人都飘乎起来,如在云端。
越长宁笑了一下,带着绛衣卫先一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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