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中足有四页纸，里面的字在保持整洁的同时排列紧密。
“王爷，对于上一次来信中提到的齐家村，属下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对周围的环境进行确认后，确实是之前王爷所示那张图中的区域。齐家村常年避世，少有与外界沟通，就连森林附近的村民对他们也知之不多，近几年更是没有见过他们的身影。从附近村民的口中得知，齐家村神秘之处不仅是因为他们生活闭塞，还因为他们在供奉一位从未有人听说过的神女，早年有人听闻齐氏族人亲口说正是有神女的出现，他们齐氏才能平安地隐居避世至今。齐氏对神女极为崇拜，甚至将神女的法器来作为他们的图腾刺刻在耳后，以此来作为他们齐氏族人的标记。”
“耳后？”杨婉妗低声喃喃。
齐太后其两束发丝垂于耳侧的发式很是引人注目，而她一耳的缺失也早不是什么秘密。杨婉妗幼年曾听过有人问起母后的残缺，每到此时，母后都只是一脸悲悯惋惜的神情，说那已是一件不再重要的往事。
“泰宜。”焕王握住她的手，“在当年齐太后嫁给先皇时，我母亲曾派人去调查过她的身世，但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她就像突然出现的人，能找到的最初痕迹时，她都已然十五六岁，就连红娟也是她十六岁时买下的，对她的过去全然不知，因为调查不出身世，齐太后本人也一直闭口不谈，我母亲反对，可无奈先皇对其十分疼惜，坚持地娶了她，但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解，在康国的土地上，怎么会有朝廷之人都调查不清的人。”而当下终是有了答案，一个来自连村子的存在都是未知的人，又从何去找她的身世。
“此外，齐家村人擅长医术，听说在他们少有出村的日子，他们会给一些无钱看病的穷苦百姓无偿问诊，据一些曾受过诊治的村民回忆，齐氏族人随身会带有各种药草和蛇虫，一是用于卖钱，二就是用来给别人看病。”
杨婉妗皱眉，停顿片刻后翻看第二页。
“有看过图腾的村民给我们画出了图案。”写信之人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在上面，杨婉妗呼吸凝滞了一下，那并非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图腾。
“没错。”拿过画着图案的信纸，焕王沉声，“就是在卢府中我们在账本里看到的那个符号。”
第三页上写的是齐家村内部的情况。
“接下来是属下收到从齐家村内部传出的消息：齐家村中已无一位齐氏族人，户部的人马占领了这个村落，从齐家村的建筑和生活痕迹来看，齐家村的历史至少有百年以上，建造用料和风格都与之外的建筑有所不同。齐家村四周的植被格外茂盛，似有比森林更加鲜活之势，且其中花鸟鱼虫、稻谷农作应有尽有，这样适宜生活的环境，齐氏族人完全能常年不与外人交流也衣食无忧，基于同样的原因，在齐家村驻守户部人马也无需从外界获得粮草米油。户部之人对我们没有防备，稍一引诱就透露出他们已经在此地驻扎了有四年之久。”
杨婉妗摇摇头，眼前的一切已足够复杂，她不让自己对其它的再胡乱猜想。
“到达齐家村之后，户部把我们安置在各个房间中，没有开荒，他们只是让我们在村里的田地简单地种一些稻谷，但从身有明显残缺，行动不便的人开始，每隔几日，他们就会从中挑选几人单独离开，我曾经悄悄跟随过，他们带人进入了一栋盖在从村落贯通的河流上的小楼——户部将此楼及其周围设为禁地，日夜不分地轮班把守，他们占领了所有的齐家村所有房间，唯独这栋楼，从未看过他们进去过。”
画图中央的那栋楼，杨婉妗瞬时就想起，那不仅对卢纶很重要，在齐家村中也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那些人在进入楼之后，就没再出现过，有人发现人不见后向户部询问，而按照户部的说法，人突发疾病，他们已经将其送去诊治。”
焕王补充，“虽然不知那些人被带去齐家村的具体用意是什么，但比起通常所需的健康体魄和体力来说，户部似乎更加需要他们的脆弱来方便自身管理。”
“但我发现每当一批人消失之后，户部会从那楼附近采集一种特殊的草药，只此一种草药，数量不多，而一旦他们采集完之后，就会让下一批人再进入到那楼中，每次间隔在四五日左右，那些药草被晒干后就会运出齐家村。”
看到这句，杨婉妗已经明白了藏在了那本账目上的部分真相，“人和草药，这就是卢纶在账目上记录的内容。”隐藏在画的后面，果然是有所联系。
最后一张纸上是一幅地图，是如何从外界进入到齐家村的地图，一条红线从周围的山崖之中穿入，连接了山崖的内外。
杨婉妗盯着那红线良久，然后深深地叹了一气，把东西全部还给了焕王，她微微弯曲脊背，感觉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肩上。
“泰宜，你要不要回床上休息一会？”
苍白如纸的脸色，看得焕王忍不住担忧，昨日在看到这第二封信时，他也做不到自然不变，有些没有写出来的事情，有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事情，百年都无人知晓的隐秘通道、消失的齐氏族人还有四年前鸠占鹊巢的户部……这些昭然若揭的事情便是再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也是枉然。
杨婉妗摇摇头，肩膀却是进一步地沉了下去，“我不明白，我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哪怕自己只有一点点相信这个几乎是确认的事实，就仿若一把刀瞬时插入了她的胸口，锐利的疼痛之下还有一种难言沉重的惊慌和恐惧。
小睿，小睿，小睿……
她心中叫着这个名字，可喊着喊着，这个过去本来能随时安慰温暖自己的名字，变成了一只手，狠狠地抓着她的心，她好像回到了以前发呆一日滴水未进的时候，回过神来眼前一阵晕眩。
“泰宜？”
“我，我要入宫……”杨婉妗站起身，斗篷落在地上，“备车，我要入宫，我要去见陛下……”
焕王反手就抓住她的手臂，“泰宜，冷静一点。”
“我要去见陛下！”杨婉妗眼睛瞪大，她反抓焕王，想要挣开，“我想要去见陛下，我必须，必须要见到他……”
“泰宜！”
房门应声打开，梅儿和红娟冲进房内，“公……”
红娟的表情从警惕转为疑惑，她看向梅儿，公主和王爷他们是从刚才一直抱到现在吗？
梅儿回了一个耸肩。
两人重新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焕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安抚地轻拍着怀中女子的肩背，嘴里说着“没事没事”，一直到耳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陛下在宫中会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如同被狂风卷到空中漂泊不定的时候，自己抓住了一条来自大地的绳子，杨婉妗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焕王撑着她，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泰宜，有些事情我们还没弄清楚。”焕王认真地看着杨婉妗的眼睛，“潜入齐家村的人已经偷到了那种特殊药草，过几日就会送回到京城，卢纶占领了整个村落却只要这个东西，势必是因为它有什么奇特之处，我们必须要弄清楚这一点，才能再想其它的。”
药草，药草，药草……
杨婉妗的视线穿过焕王，落到了她放置血衣的地方，在血衣的旁边，有一团被使用过但已经干涩地看不西湖原来模样的药草残渣。
-
三日之后，药草到京，焕王带给杨婉妗，而她则把藏在柜子中的那药草残渣拿了出来，她看着焕王脸上的惊讶，心中还有些不太确定，可她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然天不随人愿，从把草药带回的那天算起，一共过了数日，他们都没能找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有何作用，期间焕王还冒险地取了其中一小段加上自己的血用水煎服，可一日都过去了，他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任何的变化。
“我去宫中的万经楼看过，就连囊括了康国有历史以来发现过药草的药植纲上都没有见到过这种药草。”焕王有些束手无策，“虽然这可能是因为只有齐家村才有的缘故，但有没有可能它不是药草？”话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提出的可能太低，“植物除了正常的果腹之用外，会被人特意采集晒干保存的，也就只有药用这一种。”
杨婉妗在脑中重新回顾了一遍那两封信，“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齐氏族人在离村时，除了各种药草还会带蛇虫出来？”
“用于卖钱以及治疗村民。”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事，焕王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这有什么奇怪的？”
“若是为了卖钱，据信中所说，比起蛇虫有太多更值钱且安全的选择，比如农作物或者是其它常见的肉禽，而若是治病，我从未见过有郎中会随身携带毒蛇毒虫。”
“若非这两点，蛇虫的其它作用……”焕王双手一拍，眼中拨云见日，“村民说了谎。”
杨婉妗与焕王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巫蛊之术！”而在意识到自己所说的下一刻，两人不寒而栗。
巫蛊之术是一种神秘且邪化的力量，本质是利用巫术和培养特定的毒蛇毒虫来达到伤害他人的目的。康国数百年前，巫蛊之术就被明令禁止且与谋逆叛国、不道不孝合列为前三大罪行，甚至一度被传为是乱国的根源，因此一旦发现，无论巫蛊之术开始与否或害人与否，全都处以最严厉的车裂之刑。
“齐家村有数百年的历史，还拥有虔诚的信仰……”焕王恨自己榆木，即便是强压之下，康国的巫蛊之术都式微仍存，何况是向齐家村这样古老避世的地方，而且巫蛊之术与医术在一定程度是可以相通的，“这草和血的搭配……”
杨婉妗想起那夜梅儿对自己转述药房大夫所说的话时，她并未深思，在她的认知中，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她想要忽视心中越发的肯定。
下蛊，这和下药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
小睿……
焕王把手盖在杨婉妗的手上，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冰冷和颤抖，“泰宜，我们先不要多想，或许是我们找的还不够仔细。”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也很勉强，没有说服力。
第二日下午，在焕王的指令下，阿锐秘密找来了一个会使用巫蛊之术的女子带到变装易容后的两人面前。
在确认了自己并不会有任何危险之后，面对大量的赏钱，巫蛊女子很是乐意地知无不言，当她看到那草的第一眼，瞬时就了然地“啊”了一声，“这不是神幽草吗！”
杨婉妗顿时如同身陷寒窟。
巫蛊女子不察同时脸色灰白的二人，反而是双眼放光地看着那神幽草不舍移开，“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么珍贵的神幽草，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它了！”说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被阿锐警告式地轻咳了一声后有些不甘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焕王问，“这神幽草有何作用？植物也能用于巫蛊吗？”
“一般来说，用植物来做巫蛊确实是很少，但这神幽草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种。”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有些赞扬意味地扬高，“这可是十分有名的情人草，把它与下蛊之人的血进行融合后，对方就会无条件地爱上自己，啊……实在是太美好了！两位公子小姐，我可以不要你们给我的报酬，作为代替，能不能把这……”
“荒唐！”焕王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女子的话，他没有心思去听这些瞎话，“你若不说实话，今日就别想离开这里！”
“我说的就是实话！不过……只是稍微有些夸大了而已。”女子悻悻地比了一个表示很小的手势，“爱上的确不至于，但确实是会产生好感，真的，因为这种没道理的感情不就像爱情一样吗，所以我们才把它称为情人草，这一般都是给那些有思慕对象的公子小姐使用的，给予彼此一个美好未来的机会嘛……”
“若是天天服用会怎么样。”杨婉妗出声。
“天天？”巫蛊女子没忍住地“哇”出声，“那这个被下蛊的人基本上是没得跑了，不过这么多的存量，就是齐氏也没有吧，毕竟产量那么低……”
“泰……小姐！”焕王没能拦住。
“你知道齐家村？”杨婉妗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你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地方！”
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的力气这么大，巫蛊女子疼地面容皱了起来，但对着那似要吃人的目光，她感觉到比从焕王那里更大的压迫感，“我不知道齐家村在哪，但神幽草是他们特有的，而且齐氏在我们这行里很有名气，除了神幽草外，他们的实力相当不凡。”
“……”
看着杨婉妗的表情，巫蛊女子猜出了一些端倪，“你们是不是想要知道有关齐氏的事？”
“你知道多少？”
女子摇摇头，“你们也知道齐氏神秘，而且这几年他们都没有出现过了。”
放开手，杨婉妗依旧站在女子的身前，居高临下，“继续说回神幽草。”
巫蛊女子轻轻地揉自己的手腕，“和寻常药草一样，效果与用量有关，放得神幽草越多，被下蛊之人的好感就越浓烈，甚至会变成无条件的依赖和服从，不过这还是能保持一定的自我意识……”
杨婉妗喉咙吞咽，隐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
“若是在此之上用更大的量，那……”女子停顿一下，“那人就会变成没有思想只会听从下蛊之人命令的傀儡……呀！”
“泰小姐！请你冷静！”
女子躲在阿锐的后面，心有余悸地看着被焕王控制的杨婉妗。焕王也没有意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杨婉妗的手还保持伸向女子的方向，身体前倾，脸上像是快要哭出一样，“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着重强调，像是提醒对方自己只是打算说一个笑话，“死……如果下蛊之人让那个人去死，这种命令，应该是不会听从的，对吧？”
焕王皱眉，抱着怀中的人，双手不敢放松。
“……”女子沉默了好一会，然后一下又一下地点头，“会听。”
“……”
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杨婉妗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最后一个问题，解除方法。”
窗外，日落西山，在巫蛊女子离开之后，杨婉妗终于忍不住地跑出门口，她太迫切地需要外面的空气，然而，当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时，胃里一阵痉挛，她瞬时弯下腰，感受着从肚子到喉咙的扭曲抽搐的感觉。
她中午没有吃什么东西，从昨夜之后，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身体像是要把里面的空气全部都挤压出去，她的嘴巴很干，眼前却是模糊一片。
“王爷，对于上一次来信中提到的齐家村，属下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对周围的环境进行确认后，确实是之前王爷所示那张图中的区域。齐家村常年避世，少有与外界沟通，就连森林附近的村民对他们也知之不多，近几年更是没有见过他们的身影。从附近村民的口中得知，齐家村神秘之处不仅是因为他们生活闭塞，还因为他们在供奉一位从未有人听说过的神女，早年有人听闻齐氏族人亲口说正是有神女的出现，他们齐氏才能平安地隐居避世至今。齐氏对神女极为崇拜，甚至将神女的法器来作为他们的图腾刺刻在耳后，以此来作为他们齐氏族人的标记。”
“耳后？”杨婉妗低声喃喃。
齐太后其两束发丝垂于耳侧的发式很是引人注目，而她一耳的缺失也早不是什么秘密。杨婉妗幼年曾听过有人问起母后的残缺，每到此时，母后都只是一脸悲悯惋惜的神情，说那已是一件不再重要的往事。
“泰宜。”焕王握住她的手，“在当年齐太后嫁给先皇时，我母亲曾派人去调查过她的身世，但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她就像突然出现的人，能找到的最初痕迹时，她都已然十五六岁，就连红娟也是她十六岁时买下的，对她的过去全然不知，因为调查不出身世，齐太后本人也一直闭口不谈，我母亲反对，可无奈先皇对其十分疼惜，坚持地娶了她，但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解，在康国的土地上，怎么会有朝廷之人都调查不清的人。”而当下终是有了答案，一个来自连村子的存在都是未知的人，又从何去找她的身世。
“此外，齐家村人擅长医术，听说在他们少有出村的日子，他们会给一些无钱看病的穷苦百姓无偿问诊，据一些曾受过诊治的村民回忆，齐氏族人随身会带有各种药草和蛇虫，一是用于卖钱，二就是用来给别人看病。”
杨婉妗皱眉，停顿片刻后翻看第二页。
“有看过图腾的村民给我们画出了图案。”写信之人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在上面，杨婉妗呼吸凝滞了一下，那并非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图腾。
“没错。”拿过画着图案的信纸，焕王沉声，“就是在卢府中我们在账本里看到的那个符号。”
第三页上写的是齐家村内部的情况。
“接下来是属下收到从齐家村内部传出的消息：齐家村中已无一位齐氏族人，户部的人马占领了这个村落，从齐家村的建筑和生活痕迹来看，齐家村的历史至少有百年以上，建造用料和风格都与之外的建筑有所不同。齐家村四周的植被格外茂盛，似有比森林更加鲜活之势，且其中花鸟鱼虫、稻谷农作应有尽有，这样适宜生活的环境，齐氏族人完全能常年不与外人交流也衣食无忧，基于同样的原因，在齐家村驻守户部人马也无需从外界获得粮草米油。户部之人对我们没有防备，稍一引诱就透露出他们已经在此地驻扎了有四年之久。”
杨婉妗摇摇头，眼前的一切已足够复杂，她不让自己对其它的再胡乱猜想。
“到达齐家村之后，户部把我们安置在各个房间中，没有开荒，他们只是让我们在村里的田地简单地种一些稻谷，但从身有明显残缺，行动不便的人开始，每隔几日，他们就会从中挑选几人单独离开，我曾经悄悄跟随过，他们带人进入了一栋盖在从村落贯通的河流上的小楼——户部将此楼及其周围设为禁地，日夜不分地轮班把守，他们占领了所有的齐家村所有房间，唯独这栋楼，从未看过他们进去过。”
画图中央的那栋楼，杨婉妗瞬时就想起，那不仅对卢纶很重要，在齐家村中也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那些人在进入楼之后，就没再出现过，有人发现人不见后向户部询问，而按照户部的说法，人突发疾病，他们已经将其送去诊治。”
焕王补充，“虽然不知那些人被带去齐家村的具体用意是什么，但比起通常所需的健康体魄和体力来说，户部似乎更加需要他们的脆弱来方便自身管理。”
“但我发现每当一批人消失之后，户部会从那楼附近采集一种特殊的草药，只此一种草药，数量不多，而一旦他们采集完之后，就会让下一批人再进入到那楼中，每次间隔在四五日左右，那些药草被晒干后就会运出齐家村。”
看到这句，杨婉妗已经明白了藏在了那本账目上的部分真相，“人和草药，这就是卢纶在账目上记录的内容。”隐藏在画的后面，果然是有所联系。
最后一张纸上是一幅地图，是如何从外界进入到齐家村的地图，一条红线从周围的山崖之中穿入，连接了山崖的内外。
杨婉妗盯着那红线良久，然后深深地叹了一气，把东西全部还给了焕王，她微微弯曲脊背，感觉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肩上。
“泰宜，你要不要回床上休息一会？”
苍白如纸的脸色，看得焕王忍不住担忧，昨日在看到这第二封信时，他也做不到自然不变，有些没有写出来的事情，有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事情，百年都无人知晓的隐秘通道、消失的齐氏族人还有四年前鸠占鹊巢的户部……这些昭然若揭的事情便是再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也是枉然。
杨婉妗摇摇头，肩膀却是进一步地沉了下去，“我不明白，我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哪怕自己只有一点点相信这个几乎是确认的事实，就仿若一把刀瞬时插入了她的胸口，锐利的疼痛之下还有一种难言沉重的惊慌和恐惧。
小睿，小睿，小睿……
她心中叫着这个名字，可喊着喊着，这个过去本来能随时安慰温暖自己的名字，变成了一只手，狠狠地抓着她的心，她好像回到了以前发呆一日滴水未进的时候，回过神来眼前一阵晕眩。
“泰宜？”
“我，我要入宫……”杨婉妗站起身，斗篷落在地上，“备车，我要入宫，我要去见陛下……”
焕王反手就抓住她的手臂，“泰宜，冷静一点。”
“我要去见陛下！”杨婉妗眼睛瞪大，她反抓焕王，想要挣开，“我想要去见陛下，我必须，必须要见到他……”
“泰宜！”
房门应声打开，梅儿和红娟冲进房内，“公……”
红娟的表情从警惕转为疑惑，她看向梅儿，公主和王爷他们是从刚才一直抱到现在吗？
梅儿回了一个耸肩。
两人重新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焕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安抚地轻拍着怀中女子的肩背，嘴里说着“没事没事”，一直到耳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陛下在宫中会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如同被狂风卷到空中漂泊不定的时候，自己抓住了一条来自大地的绳子，杨婉妗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焕王撑着她，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泰宜，有些事情我们还没弄清楚。”焕王认真地看着杨婉妗的眼睛，“潜入齐家村的人已经偷到了那种特殊药草，过几日就会送回到京城，卢纶占领了整个村落却只要这个东西，势必是因为它有什么奇特之处，我们必须要弄清楚这一点，才能再想其它的。”
药草，药草，药草……
杨婉妗的视线穿过焕王，落到了她放置血衣的地方，在血衣的旁边，有一团被使用过但已经干涩地看不西湖原来模样的药草残渣。
-
三日之后，药草到京，焕王带给杨婉妗，而她则把藏在柜子中的那药草残渣拿了出来，她看着焕王脸上的惊讶，心中还有些不太确定，可她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然天不随人愿，从把草药带回的那天算起，一共过了数日，他们都没能找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有何作用，期间焕王还冒险地取了其中一小段加上自己的血用水煎服，可一日都过去了，他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任何的变化。
“我去宫中的万经楼看过，就连囊括了康国有历史以来发现过药草的药植纲上都没有见到过这种药草。”焕王有些束手无策，“虽然这可能是因为只有齐家村才有的缘故，但有没有可能它不是药草？”话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提出的可能太低，“植物除了正常的果腹之用外，会被人特意采集晒干保存的，也就只有药用这一种。”
杨婉妗在脑中重新回顾了一遍那两封信，“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齐氏族人在离村时，除了各种药草还会带蛇虫出来？”
“用于卖钱以及治疗村民。”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事，焕王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这有什么奇怪的？”
“若是为了卖钱，据信中所说，比起蛇虫有太多更值钱且安全的选择，比如农作物或者是其它常见的肉禽，而若是治病，我从未见过有郎中会随身携带毒蛇毒虫。”
“若非这两点，蛇虫的其它作用……”焕王双手一拍，眼中拨云见日，“村民说了谎。”
杨婉妗与焕王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巫蛊之术！”而在意识到自己所说的下一刻，两人不寒而栗。
巫蛊之术是一种神秘且邪化的力量，本质是利用巫术和培养特定的毒蛇毒虫来达到伤害他人的目的。康国数百年前，巫蛊之术就被明令禁止且与谋逆叛国、不道不孝合列为前三大罪行，甚至一度被传为是乱国的根源，因此一旦发现，无论巫蛊之术开始与否或害人与否，全都处以最严厉的车裂之刑。
“齐家村有数百年的历史，还拥有虔诚的信仰……”焕王恨自己榆木，即便是强压之下，康国的巫蛊之术都式微仍存，何况是向齐家村这样古老避世的地方，而且巫蛊之术与医术在一定程度是可以相通的，“这草和血的搭配……”
杨婉妗想起那夜梅儿对自己转述药房大夫所说的话时，她并未深思，在她的认知中，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她想要忽视心中越发的肯定。
下蛊，这和下药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
小睿……
焕王把手盖在杨婉妗的手上，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冰冷和颤抖，“泰宜，我们先不要多想，或许是我们找的还不够仔细。”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也很勉强，没有说服力。
第二日下午，在焕王的指令下，阿锐秘密找来了一个会使用巫蛊之术的女子带到变装易容后的两人面前。
在确认了自己并不会有任何危险之后，面对大量的赏钱，巫蛊女子很是乐意地知无不言，当她看到那草的第一眼，瞬时就了然地“啊”了一声，“这不是神幽草吗！”
杨婉妗顿时如同身陷寒窟。
巫蛊女子不察同时脸色灰白的二人，反而是双眼放光地看着那神幽草不舍移开，“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么珍贵的神幽草，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它了！”说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被阿锐警告式地轻咳了一声后有些不甘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焕王问，“这神幽草有何作用？植物也能用于巫蛊吗？”
“一般来说，用植物来做巫蛊确实是很少，但这神幽草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种。”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有些赞扬意味地扬高，“这可是十分有名的情人草，把它与下蛊之人的血进行融合后，对方就会无条件地爱上自己，啊……实在是太美好了！两位公子小姐，我可以不要你们给我的报酬，作为代替，能不能把这……”
“荒唐！”焕王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女子的话，他没有心思去听这些瞎话，“你若不说实话，今日就别想离开这里！”
“我说的就是实话！不过……只是稍微有些夸大了而已。”女子悻悻地比了一个表示很小的手势，“爱上的确不至于，但确实是会产生好感，真的，因为这种没道理的感情不就像爱情一样吗，所以我们才把它称为情人草，这一般都是给那些有思慕对象的公子小姐使用的，给予彼此一个美好未来的机会嘛……”
“若是天天服用会怎么样。”杨婉妗出声。
“天天？”巫蛊女子没忍住地“哇”出声，“那这个被下蛊的人基本上是没得跑了，不过这么多的存量，就是齐氏也没有吧，毕竟产量那么低……”
“泰……小姐！”焕王没能拦住。
“你知道齐家村？”杨婉妗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你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地方！”
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的力气这么大，巫蛊女子疼地面容皱了起来，但对着那似要吃人的目光，她感觉到比从焕王那里更大的压迫感，“我不知道齐家村在哪，但神幽草是他们特有的，而且齐氏在我们这行里很有名气，除了神幽草外，他们的实力相当不凡。”
“……”
看着杨婉妗的表情，巫蛊女子猜出了一些端倪，“你们是不是想要知道有关齐氏的事？”
“你知道多少？”
女子摇摇头，“你们也知道齐氏神秘，而且这几年他们都没有出现过了。”
放开手，杨婉妗依旧站在女子的身前，居高临下，“继续说回神幽草。”
巫蛊女子轻轻地揉自己的手腕，“和寻常药草一样，效果与用量有关，放得神幽草越多，被下蛊之人的好感就越浓烈，甚至会变成无条件的依赖和服从，不过这还是能保持一定的自我意识……”
杨婉妗喉咙吞咽，隐藏在袖中的双拳紧握。
“若是在此之上用更大的量，那……”女子停顿一下，“那人就会变成没有思想只会听从下蛊之人命令的傀儡……呀！”
“泰小姐！请你冷静！”
女子躲在阿锐的后面，心有余悸地看着被焕王控制的杨婉妗。焕王也没有意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杨婉妗的手还保持伸向女子的方向，身体前倾，脸上像是快要哭出一样，“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着重强调，像是提醒对方自己只是打算说一个笑话，“死……如果下蛊之人让那个人去死，这种命令，应该是不会听从的，对吧？”
焕王皱眉，抱着怀中的人，双手不敢放松。
“……”女子沉默了好一会，然后一下又一下地点头，“会听。”
“……”
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杨婉妗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最后一个问题，解除方法。”
窗外，日落西山，在巫蛊女子离开之后，杨婉妗终于忍不住地跑出门口，她太迫切地需要外面的空气，然而，当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时，胃里一阵痉挛，她瞬时弯下腰，感受着从肚子到喉咙的扭曲抽搐的感觉。
她中午没有吃什么东西，从昨夜之后，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身体像是要把里面的空气全部都挤压出去，她的嘴巴很干，眼前却是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