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县是康国能排得上名号的大县之一,光是看县的占地面积,就能排入康国所有县区的前五。庆安县以山地为主,虽适宜种植稻谷的田地较少,但绵延的山脉为种植果树、茶叶、药材等提供了极好的条件,加之人口数量也不错,庆安县由此一直是康国主要的水果、茶叶和药材供区,同时也是从京城到洛溪途中,无论是人力还是物资都最为丰富的县区。
杨婉妗站在庆安县县衙的门口,看了许久。
小睿他们在县令的安排下住进了庆安县最大的客栈,预计要停留个四五天,若是今日成功,这些时间完全足够。
今日的天气很好,阳光洒在身上十分的暖和,轻轻地深呼吸一口,她抬起脚,踏入被遮挡着的阴影中,阴凉的风拂面而来,瞬间便带走了依附着的温度。
没有过多的询问,杨婉妗只是说了自己的来意,很容易地就见到她想要见到的人——庆安县县令孙世华。
一声蓝色的官袍和一顶简约的乌纱帽,身姿修长提拔,走路平稳有力,可以看得出是个有些身手的练家子,黝黑的面容年轻充满活力,眼神倒是符合他的年龄,混杂着热情以及沉稳,炯炯有神。杨婉妗看着他,依旧觉得比起这身官袍,他更适合穿盔甲。
“这位公子,既无冤屈,不知是有何事要急着与我见面?”
正如杨婉妗打量着他,孙世华也在打量着她,“可否先请教这位公子的名字?”
撇了一眼后再一旁的官兵,杨婉妗可以压低了声音,“我从木中来,依水而生,此次来寻孙县令是急事,也是私事。”
闻言,孙世华顿时收起了笑容,受惊吓似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杨婉妗,像是见到死人复活般惊奇。他挥挥手,示意那些官兵,“你们先下去,在我叫你们之前谁都不要靠近。”
确认了周围没人,杨婉妗松开袖子中紧握着匕首的手,“许久未见了,孙县令。”上一次见面,还是她从洛溪回京城时途径此处。
一脸络腮胡发出的却是女子的脆声,孙世华得到了最终确认。他从官位上下来,“蒲柳生水边,又名为水杨。下官见过泰宜公主。”将为数不多露出出来的面容与记忆相对应,他总算看出了些微的相似之处。
“公主,你怎么……”他想起了京城发布的通缉令,一个月没能从京城里找到人,这通缉令也早是遍布了康国,他又想到昨日同样到达县中的另一位贵客,他终于明白过来,“你一直跟着睿王殿下?”
点头算是回答,时间不多,杨婉妗并不想把世界花费在解答疑惑之上,“孙县令,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谈。”这是她过去一个月想来最有可能的方案,“我要借兵。”
说起孙世华,一些在京城的人可能还会记得他,如今的庆安县县令,在两年前却是任职京城的兵部职方郎中五品官,掌管着地图和城隍,虽不直接操兵练将,但在武艺指挥方面颇有天赋,得到不少武将的赞赏,只可惜因年少气盛,与卢氏发生了一些口角之后,被贬到了庆安县。
杨婉妗看中他,不仅是因为他文武双全,更是因为他对康国的地理环境尤为熟悉,无论是进攻还是躲藏都能提供最好的支援,只要再确保有一定的人数和选择好的时间,就可谓是拥有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孙世华眨了眨眼,像是没有听清杨婉妗的话,又或者是在以为对方在与他玩笑,“公主借兵,是为了睿王殿下?”一路的风尘在眼前人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痕迹,他想象不到还能有其它的理由。
杨婉妗没有点头,但直视坚定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呵呵。”干笑了两声,孙世华退后了几步,“公主,你知道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有人以卑鄙可耻的方式抢走了东西,我想办法拿回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哇,说话真的是丝毫不留情面,孙世华在内心唏嘘,他与杨婉妗相对而坐,“那公主想来也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风险有多大。”
“焕王处心积虑地准备了一切,我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是从何而起,但不管如何,康国皇位继承向来就有传统、有规矩,焕王他终究没有任何可以继任的资格,让这样的人用不正当的方式成为皇帝,于皇室、于朝廷乃至于整个康国都不是一件好事。”杨婉妗双手紧握,一边说着,脑海中也一边自动播放起他们相处的时光,“为此我作为康国皇室的一员,而孙县令你作为康国朝廷中的一员,我们有责任去将扭曲的道路改回正道。”
“……”
“我知道你曾经因卢纶而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但那已然是过往之事,我可以以我的身份向你做出承诺,只要孙县令你愿意帮我,事成之后,哪怕是兵部尚书之职我也可以答应你。”
“兵部尚书”一出,孙世华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即便没有被卢纶所陷害,他想要做到那个位置,终其一生也只是“不一定”三个字,凡是与他一样重视功勋仕途的男子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筹码极具诱惑力,可他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问道:“还有呢?”
还有?
出乎预料的问题,杨婉妗习惯性地歪了歪头,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衣裳,“当然,之后肯定还会按照功绩给予相应的钱财宝物,或是孙县令想要封地?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名利权色,“只要是孙县令想要的,在合适的范围内我都会尽力满足。”她保证绝对与其所承担的风险成正比。
杨婉妗说的郑重其事,孙世华也听得认真,他点点头,表示所有的话他都了进去。
“来人,上一壶茶!”
让上茶的人退下,他亲自为杨婉妗倒了一杯茶,“公主请。”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并叹了一口气,“毕竟不是小事,能否请公主给我一些时间思虑一下?”
当然可以。杨婉妗把时间留给了对方,静静地等候,看着人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水,面容有些纠结。她看出来对方的心动,可等待的时间向来让人急躁,不知过了多久,她抓起手边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公主是否还要些茶水?”
杨婉妗摇头,“不知孙县令考虑的如何?”得不到答案,再多的水也不过无用。
孙世华正座直视杨婉妗,“下官确认公主的真心,千里马难遇伯乐,我很感激你,若是答应了你,或许这将会是我一生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
“……”杨婉妗皱眉,“若是”和“或许”这样的字眼她不喜欢,“为什么?”她已经给出了最诱人的条件,于情于理,对方都不应该拒绝才是,“你难道是贪生怕死吗?”可这正是她对他最不担心的地方,从孙世华的眼中,她也确认并非如此。
“若你实在为难,那就只需要将陛下带出来就好。”掌心出了汗,她觉得浑身发热,“亦或者你只用把兵借给我,其余的什么都不需管,我绝不会让你暴露!”
“公主。”看着杨婉妗都快要坐不住了,孙世华摇摇头,“你可知我憎恶卢纶并不只是因为他将我贬为一个小县令,还有其它的原因。”
杨婉妗不明白,眼下的问题怎么会牵扯到卢纶。
孙世华看着自己的蓝色官袍,只有他知道上面用同颜色的布料打了多少不起眼的补丁,作为穿了两年的衣服,磨损的地方确实有点多,“我在京城出生,在两年前第一次离开京城时,才终于看到了康国其他地区的百姓是如何生活。”他看向杨婉妗,“公主呢?这一路从京城走到这里,你看着周遭的一切,是否有什么新的体会?毕竟这京城内外的差别着实有些太大了。”
“……”
“公主你可知,虽然依靠着地理优势,庆安县看上去要比其他地区要优渥一些,但同样更因为这山地陡峭,在深山之中,一处处地隐藏着山匪强盗,他们强抢百姓的粮食和钱财,我手下的官兵实在是分身乏术。”
晃了晃头,杨婉妗呼吸急促,“只用一夜,一夜就……”
“睿王殿下身边的精锐禁军两百,公主需要多少人?五十?一百?还是两百?”贾尚手下的那些都是从部队中优中再调优,昨日他见过,个个都是以一敌三的好手,“便是给公主你三百人,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我手中现在连一百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杨婉妗手支撑在扶手上,难以理解,“你在骗,骗我……”一个大县每天出生的人都不止这些,“既然不愿意借,就算了……”
手下用力,她一点点撑起身子,眼前画面有些晃。
“我可以向公主保证。”孙世华挡在杨婉妗的身前,他看着杨婉妗身形不定,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眨地缓慢,“即便是你出了庆安县,也没有任何一个县令会愿意帮你。”
“孙世华,你……”脚下踉跄,杨婉妗跌坐回位置上,晕眩和困顿占据了四肢百骸,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起自己刚刚喝的那杯冷茶。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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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了,透过牢房的小窗口,杨婉妗看到太阳逐渐变得明媚,她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些恶心的感觉,头晕脑胀地让人难受。
“听闻公主你对麻药有耐性,所以我在杯子里稍微下的多了一些。”得到消息的孙世华站在牢房外,隔着木栏看着杨婉妗。
杨婉妗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和焕王认识的?”这种卑劣的手段,一次次的她真的是受够了。
“臣子听从皇帝的命令有何不妥?”
“那是他偷来的!他算什么皇帝!”
可怜又可惜地叹了一声,孙世华并没打算与杨婉妗就这个问题去争执,“公主,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上几日,下官已经上报到京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前来接你了。”
“孙世华!”杨婉妗叫住了那准备转身离开的脚步,“我们做个交易!”
“……”孙世华挑眉。
“我……为了能招兵买马,准备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我告诉你我放在哪里,那些都给你!作为交换,你放我走!”
孙世华举起一根手指,“第一,公主你是登在通缉单上的,京城的人接了你,我自然会得到奖赏。”第二根手指,“其二,我若是放了你,京城的人见你不在,我这便是欺君之罪,再多的钱也是无用。”
“呵!”看着那嬉皮笑脸,杨婉妗强忍下怒气,“你的人即便是从昨日出发,便是快马加鞭,现在离京城还有数日的路程。我敢保证,我手中的钱财绝对比赏赐更多!而且,焕王虽然通缉了我,但从未对外宣称我们之间的婚约作废,回到京城,只要我说些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孙县令,你又怎知你等来的一定就是奖赏呢?”她勾起嘴角,挑衅至极。
“……”
忍下想要拍手称赞的冲动,孙世华笑出了声,他必须得承认杨婉妗用这番话把他逼到了死角。
从袖子中掏出一物握在掌心,杨婉妗把手伸直,“这是放财宝的房子的钥匙。”
没有其它的选择,孙世华让人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盯着踏入牢房的脚,还有四步、三步、两步……孙世华最后一步还没落地,杨婉妗直接翻腕,一道寒光从手中亮了出来,她脚下用力,横扫过那独立的脚,然后趁人重心不稳,另一手直接将对方拉到了身前,扣住了他的喉咙,旁边,尖锐的刀尖离他也不过一寸。一套动作出人意料,行云流水,孙世华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大人!”
狱卒守卫刚想抽刀,就被杨婉妗逼近皮肤的刀尖给威吓。杨婉妗向门口慢慢挪动脚步,“话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众人面色难看,手也离开了刀把,一点点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喉咙的力道比他想象的要大,孙世华脸被憋地有些发红,但还能呼吸,而气息流转间,他嗅到了鲜明的铁腥味,“公,主……”他才注意到,杨婉妗持着匕首的左手正滴滴哒哒地落着血。
“闭嘴。”杨婉妗沉声道,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就出现,只不过千防万防,还是有所疏忽。
匕首太长,不方便假装成钥匙,这泰宜公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把匕首给弄断了,刚才直接是赤手握着刀刃!
“……”吞了吞唾沫,这公主,比他想象的要疯狂太多。
杨婉妗挟持着人一直走到了户外,守卫们不攻击但也不离开,警惕地保持两尺的距离。
“孙县令。”杨婉妗放松扣住咽喉的手,“你派去京城的人尽可不用唤回,就算他派再多的人过来,我也一样会把陛下带走!”
用力把孙世华往前一推,杨婉妗丹田提气,如闪电般从原地一跃而起。
“大人!”几个守卫扶住孙世华,另一边几个持着弓箭的人也赶到,搭起的弓箭对准了飞跃在空中的身影,“弓箭手,准备!”
“不用了!”孙世华伸手“不准出手!”
“大人?”
看着身影消失,孙世华摸了摸自己的官袍,脖子那里完全被杨婉妗的血给染红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们不准声张,权当没发生过,若是让我知道了谁多嘴说了出去,就小心自己的脖子!”
守卫们面面相觑,最终顶着那不容置喙的目光,低头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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