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因为昨日的那头野猪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许多人都认出了杨婉妗,而张牙子也同样记起眼前这个想要截胡的人是昨日自己遇见过的。
他不禁地想了想昨日追赶两姐弟的情形,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果然,昨日这人定是看到了这两姐弟还故意不告诉他。
“四倍!”男子对这两个字情有独钟,但还不至于被兴奋冲昏头脑,“你当真要愿意为了这两个孩子出四倍的价格?”看着这猎人的衣着打扮,和张牙子相比,说服力不强。
没有回答,杨婉妗直接伸手,后面的梅儿有些犹疑,但还是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大袋钱囊放到了杨婉妗的手心,和张牙子的那袋相比,约莫有三四倍大。
这一大袋钱一出现,几乎同时,人群发出一片哗然,不少人看了那袋钱,再看向两姐弟,可惜地摇摇头。男子眼中的怀疑也顿时烟消云散,脸上的笑容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等一下!”
看着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情不自禁地对着那袋钱冲上去,张牙子拦着地走到了两人之间,他脸上堆着笑,却十分勉强,还带着些许的威胁,“这位公子,现在是我与他的生意,你这横插一脚,有些不太讲道理吧。”
“我给的钱更多。”
“……”差点被一口气给噎住,张牙子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愤怒的笑声,“做生意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杨婉妗重复,“我给的钱更多。”
“张牙子,你别想挡着老子的财路!”男子牵着两个孩子直接推开了张牙子,“什么先来后到?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在我这里就是价高者得,你若不愿意,就拿出五倍的价钱,我保证卖给你。”
说完他转向杨婉妗,脸上的表情比变脸杂技还要快速和彻底,“你介意让我先检查一下吗?”
“你!”
张牙子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白忙活一场,压下沸腾的怒火,他重新拦在杨婉妗的面前,“公子,我看你也不像是我们这行的人,说实在话,你出钱不就是想要两个服侍的人吗?这两个小兔崽子凶恶狠毒地很,真的值不了那么多钱!我给你找更好的,保证温顺听话!”
“我不需要人服侍。”杨婉妗看向那对泪眼婆娑的姐弟,胸口如同被湿布蒙了起来,“他们太吵了。”
“……”
“我最讨厌小孩的哭声。”
“呵呵……哈哈哈……”张牙子愣了一下,强撑的笑容如同干涸的大地慢慢裂开,笑声则像是从缝隙中喷涌而出的岩浆,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像我这样的人怕是从来就没能入得了公子的眼吧。”在这样的世道中,竟然拿着副善良的嘴脸,是想要显示自己的伟大,还是要想要侮辱他们这群唯利是图的坏人,这下轮到他鄙夷地看着杨婉妗,他指着两姐弟,“不过,这两孩子可不值得公子你发散爱心,我也是怕你的心意和钱财被白白辜负,特意告诉你,这两个小兔崽子,可是食父肉的小妖怪。”
女孩子听到“食父肉”这三个字,立即尖叫出来,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闭嘴!闭嘴!”
张牙子冷哼一声,耸耸肩,“你看,这不就是说到了痛处了?”他回过头,看到杨婉妗的眉间微微地皱起,心中更是鄙夷不止,“我可是专门调查过这对姐弟,半年前他们随着他们的父亲来到这里,当时他们父亲病重,无力出去找食,身上也没有银两,可恨这姐弟二人没有良心,饿极之下竟然害死生父,并食其肉以果腹。”
一些不知道事情的围观者听闻后窃窃私语,看向着姐弟的目光仿若是见到了某种不堪的污秽,连控制着姐弟的男子都不由地面色难看。
“之后他们就一直待在这破废的村子中,利用自己对村子的了解,偷盗他人的钱财、粮食和衣物,简直是比那些强盗还要猖狂。”
杨婉妗的眉头越来越紧,张牙子心中是如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故作清高,自以为善良,还因此责怪羞辱他人的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优越感自以为是圣人,自己才说了多少就露出这样的神情,果然,说到底都是伪善。
“所以说公子,你高尚的美德也该有正确的对象,这姐弟,不值得。我会把这对姐弟……”
“我赶时间。”杨婉妗抬头看天,就刚说话的这会功夫,天已经全亮了,人们手中的灯笼如同萤火微弱。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一个抛物线,越过张牙子,她把钱袋扔给了男子,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刀,就着张牙子被吓地闪到一边的空隙,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男子与姐弟之间的绳子断裂开来。
梅儿上前,解开了两姐弟脚上的绳结,但没有动手上的。
“你,你,你……”
还没从以为自己要被劈了的恐慌中反应过来,张牙子手抖着想要指杨婉妗,却被对方一个眼神给吓得立刻收了起来。
“走吧。”周围人的惊讶,男子兴奋的连声感谢,全部都充耳不闻,杨婉妗收起刀,抬脚离开。
看着那四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张牙子没有停止颤抖,威胁消失,席卷一切的黑色怒气取代了惶恐。
他竟然不把自己说的话当一回事!他竟然真的救了那姐弟!可恶!怎么会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真的是圣人?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他伪善的真面目?不对,不对!他当自己是谁?凭什么,凭什么!
强烈的被羞辱感涌上心头,张牙子咬住了自己的指关节才没让自己喊出声。周围几人看到张牙子充血的双目骇人,被其中的怨恨激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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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杨婉妗昨日休息的小屋,杨婉妗让梅儿出去给两个孩子去买一些厚一点的衣物,“再买一匹马吧。”而她则打了一盆水,想要把两张脏地看不清原来模样的脸蛋给擦干净,而手中的手帕还没碰上,女孩子就转开了头。
女孩挤在男孩的身前,“你想要把我们买到哪里?”
“叫什么名字?”
“哼!”
扯着那手上的绳子,杨婉妗一把就把人拉到了跟前,打湿的帕子抵着脸蛋就开始摩擦,“在我面前,不用想着要跑,你跑不了。”不管女孩快要疼哭的表情,她换一个干净的面,继续擦,天知道这些尘土还有泥巴在脸上沾了多久,不用点力,根本弄不下来,“就算你跑得了,你弟弟也跑不了,如果你跑了,我就把你弟弟的腿打断。”
“你敢!”转头张嘴就想咬,女孩还没来得及合嘴,嘴巴里就塞了一团又湿又软的东西——刚才给她擦脸的帕子!
“呜呜嗯!呜嗯!”
杨婉妗拿出一块新的帕子,“既然不愿意好好说话,就在一旁先冷静冷静。”她打湿了帕子,走到男孩的面前,“你应该要比你姐姐聪明吧。”
弟弟看着要比姐姐小两三岁的模样,从杨婉妗一路上观察到的情况上看,弟弟应该是那种有些调皮,但性子偏向内敛柔软的孩子,她很熟悉这种孩子。看昨日是姐姐带着他跑,想着一直以来应该都是姐姐在照顾和保护弟弟。
弟弟眼泪断断续续的没有停过,他看着说不出话的姐姐,委屈巴巴地噘着嘴,然后点了点头。
重新提出问题,“叫什么名字。”弟弟脸上的尘比较轻,杨婉妗擦了几下就明显干净许多。
“我叫阿弦,姐姐叫阿曲。”
满意地端详了一会自己的劳动成果,红扑扑的脸蛋配上红彤彤的眼眶,整个喜庆的小娃娃,“饿不饿?”杨婉妗把帕子扔进水中,清澈的水析出了帕子里的颗粒,“只要你答应我,你和姐姐不会随便乱跑,我就给你吃干粮。”解开弟弟的绳结时思考了一下,她又附加了一项,“晚些时间说不定还会有肉吃。”
“呜呜恩!呜呜!”
阿弦胆怯地瞧了激动的姐姐一眼,回过头,杨婉妗的手上已经取出了两个烤的金黄的大饼,他甚至瞬间就闻到了面食特有的香味。
“呜呜恩!呜呜!”阿弦,不能答应!不可以!姐姐什么时候缺你吃的了,虽然没有肉……但不可以,不要被食物给迷惑啦!
然而就在阿曲刚想跳起来时,她看到弟弟给她投来了一抹歉意的目光,阿弦!
“我答应。”阿弦抓住大饼不撒手,“就算姐姐要跑,我也一定会拉住她不让她跑的!就算我拉不住,我也会大喊着告诉你的!”
“噗嗤!”杨婉妗看着两张红脸蛋,相似的容貌却全然不同的表情,忍俊不禁地乐了出来,她笑地双肩耸动,眼角溢出了泪。
实在是太可爱了……
阿弦取下阿曲嘴巴里的帕子还有手上的绳子,而阿曲看着自家弟弟那吃着大饼双眼放光的模样,终是没忍地下手敲打,“没出息。”
另一边杨婉妗的笑声还在继续,仿佛被点了笑穴一般,一声声地挑逗着阿曲的本就没还放松的神经。
“喂!你……”想要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两姐弟看着笑得很开心的杨婉妗,她的表情是真的很开心,可是从笑眯的眼里,不断有晶莹的水色流淌出来。
梅儿回来之后,整理好一切四人就不耽搁地出发了,梅儿买回来的马匹在杨婉妗的授意下给两个孩子坐,路上杨婉妗也继续打了一些猎物,其身手之矫健,让姐弟两终于深刻明白自己逃不掉的现实。
晚上要露宿林中,梅儿把烤好的肉分给每个人。姐弟两平分了一整只野鸡,闻着久地都差不多快要忘记的香味,他们口中不断地分泌唾液,心中忽地有种不确定和不真实,自己真的可以吃吗?阿曲悄咪咪地看了杨婉妗一眼。
“不喜欢吃鸡?”杨婉妗递上了手里的兔肉。
没想到自己会被逮着的阿曲连忙摇摇头,一口咬下鸡腿肉,热气混着油香哄了她一脸,一时之间鼻子有些发酸。
杨婉妗几口吃掉了手里的兔肉,假装没有看到阿曲的眼泪,“和在废村里说的一样,我并不需要两个孩子给我当奴婢,你不用担心。”这两个孩子跟着她,不过是给彼此都徒增烦恼罢了。
“我和弟弟是从西边很远的一个小村子来的,因为干旱,家里交不上税,就算天气好,其实也交不上税……”阿曲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些鼻音,“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全家只能从家里逃了出去,在路上,母亲被强盗给害了,后来父亲也生病了,我们就在那个村子里停了下来。”
半年前,瘦骨嶙峋的父亲在疾病和饥饿的折磨下,终是寸步难行地倒在了废村里,而他们身上的钱财和食物,或用了、或遗失了又或是被偷盗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什么都没有的三个人。
那一日其实距他们到达废村只有三日而已,不过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每一日都如同地狱一般的煎熬。父亲叫醒了她,一旁的阿弦则已经饿地没有什么反应,她看到父亲的手里有一把刀。
“咬下去。”
她疯狂地摇头。
“咬下去!”父亲的刀指向了阿弦,“如果你不咬,我现在就杀了阿弦!”
看着刀刃越来越近,而自己的哭喊嘶吼没有丝毫的作用,她咬了下去,她听到了父亲瞬间的痛呼,“用力!”
血腥味充斥了她的口中和鼻腔,她觉得很恶心,可干渴的喉咙却在贪婪地吸食着流入口中的湿润。
失血让父亲的脸色进一步苍白,可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慈爱和温柔,就像是他们一家人都还在那个温暖的家里一样,“阿曲,就算这世道如此荒唐,你还是要活下去,带着阿弦,一起活下去。”
然后在她的眼前,父亲的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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