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村离开的五日后,他们找到了一间山林猎人用于临时休息的小屋。当梅儿看到两个孩子都睡下之后,她回过头,看到杨婉妗坐在门槛那里,抬着头似乎是在看月亮,但她知道,对方的眼中现在什么都没有。
“公子。”梅儿并列地做到杨婉妗的身边,自从救了这对姐弟之后,公主很难得地好好地休息了两日,可就像风吹过山火一般,失眠又一次地反扑回来,还比之前更加严重——公主每日都是快到清晨时才勉强地睡一会,而且也不安稳。
杨婉妗也感觉很累,眼皮重地仿佛上面挂了有好几斤的重物,可是与之相对应的,她的大脑却停不下来,如同被陷阱困住的猎物,挣扎也没有出路,却怎么也不愿意就此停歇下来,“你先去休息吧,不用陪我。”精神不济弄得她白日也有些恍惚,很多事情,包括两个孩子,都是梅儿在帮她照顾。
摇了摇头,梅儿伸手摸了摸杨婉妗的额头,果然是有些低烧,“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越是靠近临川县,公主就越发地焦虑,“临川不比庆安,他们手里肯定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哈……”撑着头,然后又一点点地低下去,直到头埋进了臂弯之中,杨婉妗的声音里混着叹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试,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找地烛呀!”
出乎意料的声音惊了两人一跳,双双回望过去,竟然是阿曲一脸天真地托腮望着他们。
“你怎么没睡觉?”暗自地松了一口气,梅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不重要。”若是过了半年因害怕自己会被抓而不敢熟睡的日子,谁都会习惯浅眠,阿曲一直都有发现杨婉妗夜晚辗转反侧的情况,也知道她在为某些事情苦恼不已,“你若是有事需要别人帮忙,为什么不去找地烛?”
地烛?
杨婉妗隐约记得在废村时那个男子曾经说过这个词语。
阿曲认出了两人脸上的困惑,惊讶道,“你们不知道地烛?”
摇头。
尴尬地挠挠头,阿曲说,“我还以为你们是混江湖的,原来不是……”身手却比一般江湖人好多了。
凡是江湖人就没有人会不认识地烛这个组织,她会知道这个是因为曾经在废村里遇见过地烛的人,那是她在废村里遇见第一个抓住了她却对他们姐弟没有任何恶意的人,“地烛是一个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江湖组织,范围遍布康国,听说一开始地烛是个杀手组织,后来才变成了接收各种委托的组织,若是有搞不定的事情,只要拿着钱去找他们,他们就会帮你摆平。”说着,她不禁流露出向往和佩服的笑容。
听起来并不靠谱,可杨婉妗的眼睛亮了一些,“只要给钱就行?”
“地烛的接受的委托根据内容分为天、地、人三种,凡是不伤及性命的,都归为人级,反之则归为地级。”阿曲回忆起那个人,他就是在做任务的过程中途径废村,“我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接了一个地级的委托,说是要去杀人。”当时他还给她透露了一点自己接收那个任务所收的价格,两位数的数字后面跟了一个“金”字,那是自己从未想过的天文数字,“要很多钱。”着重地再强调,“非常多的钱。”
“那天级任务是什么?”
“那就是个传说。”这个问题,那个人也没能回答出个具体,“传言说,天级任务一出,所有人地烛成员都必须无条件地参与其中以确保任务的成功。”阿曲耸肩,“近百年来,天级任务都从未出现。”
“……”杨婉妗沉吟,不管那个什么天级,如果真的有钱就能委托,这已是让问题变得简单纯粹了很多。
“公子。”梅儿担忧,“这组织连杀人放火的事都能接收,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要不……”
“地烛很好的!”听到有人说地烛的坏话,阿曲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声音大的扰到了一边阿弦,确认人没被吵醒,她降低了音量,“地烛里的人武功都非常好,整个江湖都对他们又怕又敬,他们也从来不做委托之外的事情,亦不会不参与他人的是非恩怨之中。”
梅儿皱眉,她看着阿曲,就像看着过去那些对焕王殿下迷恋不已的女子,两者的表情如出一辙。
地烛男子临走时给了阿曲一些吃的以及零钱,“地烛就像是一把昂贵好用且普通人都可以使用的工具,而把它当做刀去杀人、当做药去救人、还是当做其它的东西去做什么事,那都是使用工具的人来决定的。”
能成为一把刀……当时她整个身体都被颤动了,从父亲死后,那是她第一次,第一次感觉到活下去的意义和目光,一切仿若新生。她见过那男子的身手,来无影去无踪,动作快地根本就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
之后她通过偷取他人钱财的方式,想要能尽早地离开那个废村……
“不参与他人的是非恩怨”,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杨婉妗格外心动,她的手指收入掌心,“去哪里可以找到地烛。”柳暗花明,这是当下唯一的选择,她绝对不能放弃。
阿曲回答,“地烛的据点遍布康国的大小地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地烛。”
那临川也一定会有。
看着人已经暗自下了决定,梅儿没有办法,只是他们当下有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公子,我们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
梅儿肯定地点头,“若不是我们在山中用不着什么花费,说实话,我们连住客栈一日的钱都付不出来了。”就他们手上的这些钱,也就打发给乞丐能换回几声谢谢。
“哟哦哦……”绑在屋外的马忽然浅浅地噗嗤了两声,杨婉妗看了看那马,然后又把目光看向脸上笑容变得僵硬的阿曲,没错,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变卖魏嫣首饰以及打猎卖肉的钱,几乎都用来换两小孩了。
那眼神静静地,带着某种思虑和探究,阿曲被盯得浑身发毛,“我事先说明一下啊,就算卖了我,你的钱也是不够的。”边说着,她往梅儿的方向移了移,双手交叉地挡在了胸前。
给女孩一个脑瓜崩,杨婉妗无奈地笑出了声,“你这脑袋里在想什么?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快速赚钱的办法。”就是当初没买下他们,她手上的钱也是不够的。
皱着眉捂住额头的痛点,阿曲干笑了两声,“快速赚钱啊?嗯……买卖是最快的,比如……”阿曲飞快地瞥了一眼杨婉妗,‘人’到嘴边立即换了一个,“猎物,你擅长打猎,肉和皮都可以买不少钱,但这个不太稳定……嗯……你身手这么好……有了!你可以去打擂台!”
擂台?杨婉妗歪头,又是一个她从没有听过的东西。
阿曲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有玩过斗鸡,或者是斗蛐蛐吗?和那种差不多,就是两个人对打,谁赢了就能拿钱。”
“……”鸡和蛐蛐,怎么听起来那么变扭。
阿曲拍着胸脯保证,“我保证,只要你打的次数够多,且能保证赢,想要得到能委托地烛的钱,也不过几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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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四人终于从山林中穿越而出,来到了临川县,而刚到市集想要卖掉打猎得到的皮肉,杨婉妗就听到了小贩在讨论睿王到达临川的消息,时间上比他们还要早一天。
杨婉妗假装地路过一下临川县衙,果然看到有禁军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奇怪,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县衙外的公事板上果不其然地同样贴着泰宜公主的通缉令,她不敢多待,一回到了客栈,就看到梅儿已经把东西打好了包。
“东西的准备好了?”
梅儿点头,她看向两姐弟,“包袱里面我还放了一些银两,给你们以防万一的。”
阿弦抱着包袱,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我不想走。”
阿曲见状,在肩膀上打了阿弦一掌,“男子汉哭什么哭,一点出息也没有。”话虽如此,她的眼眶也是通红通红的,根本不敢看杨婉妗。
杨婉妗没说话,只是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顶就当做告别。她早就做好决定,送两个孩子到临川就足够了,把他们交给县官,是她最放心的选择。
她看向梅儿,“路上小心。”
三人走出门口。杨婉妗一口气还没得及呼出去,就听到身后稚嫩的声音在叫她,“大哥哥。”阿曲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多天生活在一起,她却还不知道这个救了他们的人的姓名。
“……”不去看那期待的目光,杨婉妗没有回头,“我叫什么不重要,带着弟弟好好生活,以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相见了。”
关上门,隔开悲伤不解的泪水,房间里只留下杨婉妗一个人。
县衙门侧,梅儿蹲下身子,与两个孩子平视,“县衙门口就在那里,你们进去之后请里面的大哥哥帮忙就好了,他们都是好人,会帮助你的。”
阿曲和阿弦对视了一眼,手里抓着梅儿衣摆的手却是越发的紧,“小哥哥=……”
“好了,要听话。”梅儿站起身,向衙门口的方向推着两个孩子的背,“大哥哥现在有要紧的事,你们跟着总不是办法……乖,不要让我们担心,快去吧。”
摆着手,梅儿看着三步一回头的两人慢悠悠地,最终还是走进了衙门的大门。
“……”握紧了双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两个孩子的温度和柔软,梅儿长叹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衙门内,两个守卫看到两个哭啼啼的小人走了进来,有些疑虑,“小孩,你们怎么了?”守卫看人哭得厉害,怕是人受了伤,却没想到手刚伸到半空就被一只小手给拍开。
“不要碰我们!”
阿曲瞪着通红的双眼,泪水清澈,掩盖不住里面的厌恶与仇恨。
守卫没懂是怎么回事,他重新把手靠近一点,女孩果然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态,护着身后的男孩,龇牙咧嘴地像只小老虎
“不是,小孩,你们来衙门想要干嘛?”
门口的动静引来了一些禁军的关注,他们皱着眉向这边靠近,“怎么回事?”他们到了这里,就必须要杜绝一切不安定情况的发生。
守卫耸耸肩,示意了两个孩子,摇头。
人越来越多,阿曲张开双手,脚挪动地一点点向门口退去,“阿弦,去看看小哥哥还在不在?”这点时间应该够了。
阿弦跑到门边张望了两秒,又跑了回来,“姐姐,小哥哥走了。”
“好。”抓紧身上的包袱,在守卫疑惑的目光中,两人一同退出门口,阿曲抓住阿弦的手,就像无数次在废村逃跑时那样,“就算我们姐弟两横死街头,也绝对不会来向你们这些刽子手来寻求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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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临川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杨婉妗和梅儿站在一家火烛明亮的三层小楼前,牌匾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除了闪以外,并不好看。楼里面的嘈声鼎沸,像是在狂欢,又像是在怒吼,传到外面依然清晰。
“亨通赌场?”杨婉妗皱着眉,“擂台就这里举办?”
“擂台其实也是赌的一种。”梅儿在白日做过调查,真正的情况远比要阿曲说的要复杂和困难,“赢得一方,对战的人可以得到落败一方的钱,听说如果是多次胜利,赌场还会亲自给钱为其设定挑战赛,举办一次的收益便相当不菲。”
“怎样才算胜利?”
“……”梅儿露出难色,“比赛直至一方投降或不能行动为止。”
杨婉妗勾起嘴角,这“不能行动”的范围可是太大了。
“公子,太危险了,我们换一种方法吧。”调查的过程中梅儿也知道了一些曾经参与过的人的下场,光是听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抓住杨婉妗的手,“他们都是一些想钱想疯而不择手段的……野兽!公子,你真的不能和他们打!”
“梅儿。”
守在赌场门口的守卫早就注意到久站而不入的她们,那两双眼睛里,已经全是掉进深渊而不自知的狂躁,他们看着她,就好像看着又一个自愿牺牲的祭品,贪婪且狂喜。梅儿说的没错,他们确实已经变成了野兽,比山林遇到的那些还要恐怖的多得多的野兽,不过……
杨婉妗踏上赌场的阶梯,“我一定要救出陛下。”为此,莫说要她直面野兽,即便是让她化成一头凶兽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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