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杨婉妗斜眼看到了旁边的沙漏,显示着这场比赛进行地刚过了一刻钟,可是她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哈呼……哈呼……哈呼……”口鼻间灼热的呼吸让一分一秒都变得那么让人难以忍受,身上的疼痛——那些新添的和重新裂开的伤口都已然不再重要,她要很努力地才能看清眼前仅剩一个的对手,还有抓住手里的大斧。
三人中的两人,拿剑的和拿斧的都已经倒在地上,还有另一个拿刀的,虽然身上也负了一些伤,但看起来似乎还留有余力——正是他,把杨婉妗手里豁口许多的刀给砍断,若非躲避及时,或许自己的一条胳膊都要在此处交代。失去了武器,她只能拿起倒在场上的其他人的武器。
杨婉妗拿着斧头冲了上去,挥起的姿势扬起凌冽沉重的风,攻势逼人,可脚下的动作因虚浮而欠了一些速度,对手闪身一退便躲了过去,“咔”地一声,她的斧头没入了擂台的木栏之上,然就在众人以为这次攻击就此结束的时候,杨婉妗双手都握上斧柄,伴随着一阵从胸腔发出的长喊,她竟就这样推着斧头追着对手离去的方向。
“咔!咔!咔!”一根又一根的木栏发出断裂的声音。
鼓足了气势的追击魄力十足,杨婉妗步步紧逼倒退的对手,离地越来越近,“呀啊!”在喊叫高昂的最后,她伸直了手,把斧头从眼前横着劈了过去,眼睛锁定了目标——因紧张而紧绷充血的脖颈。
“哐啷!”金属撞击在一起的声音震耳欲聋。
杨婉妗脚下轻点,与对方拉开距离。
“哈呼……哈呼……咳嗯……”刚落在远处,她就喘息地不得不低腰俯身,双手撑在斧头上,眼神却不敢片刻离开对手。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团已经燃烧到最后的火球,一边为这份热度而颤抖,一边又想要继续挖掘压榨出身体深处所有的燃料。
“这已经都多少次了,阿回是把擂台当成森林吗?用那斧头光是砍木头了……我看他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就是,打了半天,人都碰不到,本来就瞧他一副有气无力的病秧子的模样,我看应该是没力气了。”
“这比赛形势也太明显了吧……阿回!要输就赶紧输吧!这也太没意思了!”
“就是!别挡着我们找乐子!赶紧输了换人吧!”
擂台上的情形已经分外清晰,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嘘声,对手显然很有自信,他持着刀,刀尖对着杨婉妗,“你现在投降,还能救自己一命。”
杨婉妗深呼吸一口,重新直起身体,沉重的斧头抵在地上,“你是说救你的命吗?”
对手笑,“你习惯用的武器已经废了,这斧头也不适合你用。”自从阿回用了这把斧头,就再也没有真正地伤到过他,全都砍在了木栏上面,就像是根本控制不住手里的斧头,“就算钱再多,若是没了命,那不也等于什么都没有,我劝你还是投降,就前几日赚的钱,应该也够你潇洒好一阵子了。”
“好笑。”杨婉妗嘴角勾起,“其他人眼瞎,你站在擂台上也看不清楚吗?或者说,正是因为看清了,所以才在这里说些废话?”
“……”对手的脸色顿时难看,杨婉妗的话一下子就像刀一样戳进了他的心口。
和阿回显得疲惫的表象不同,他的力道和开场时几乎没有任何的衰减,亦有可能是衰减过后的力道仍远超了他的抵御能力,一整场比试下来,他从没有正面硬扛过对方的攻击,他好几次怀疑,阿回这个虚弱的模样是假装出来的,这种不确定感就像是每日都习惯了的景色突然被薄雾笼罩,你似乎对后面的真相一清二楚,可每要下定决心时,又忍不住怀疑自己。
表面上,他与阿回的高下立见越是清楚,他就越是感到不安。
“……”对手握紧了刀把,用手心的确认感驱逐焦虑,不管怎样,他的目的还是要赢下这场比试,“既然你非要找死,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呵。”杨婉妗拾起地上的断刃,朝对手扔去。
对手停住了脚下的冲势,以刀格挡,“这也太……”他定眼,还在杨婉妗原先的位置上,人已消失不见,他的余光快速地向左右两边留意,也没有!
“他跳那么高干什么!”
看客席的一声惊异,于此同时对手看到了身影投射在自己身前的影子,他抬起头,杨婉妗就像是一只展翅的小鸟,那沉重的斧头丝毫没有阻碍到她的飞翔。杨婉妗真的跳的很高,她的身体在空中翻转,双手握着斧柄,从下而上,“呀啊!”伴随着如同是从身体里挤出去的呐喊,斧头脱离开她的手,冲破了顶部的木栏,旋转着冲了出去,而她也如同小鸟折了翅膀,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顿时,一口鲜血从她的喉间里咳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那把斧头。
“你想做什么?”对手不可思议看向杨婉妗,却见对方也看着那把斧头,沾着鲜血的笑容灿烂无比,忽然间,在周围一片的嘈杂声中,他听到了很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断裂开来的声音。
身体上的疼痛让杨婉妗一时间动弹不得,她的眼中,飞跃在空中的斧头已经开始下降,她转过头,听着耳边接连响起的“噼啪”声,“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啪!”掉落下来的斧头砍在了另一块木栏上。
“啪啦!咔啦!”这次,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些声音,也同时确认了这些声音的来源。
“木栏!”一位看客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惊讶大喊,“那些木栏塌了!”
对手面容血色尽失,放大的瞳孔里,在交错倒塌下来的木栏的间隙中,是杨婉妗释然的笑意,在剧痛和黑暗袭来的前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与对方交锋的片段,里面尖锐的斧头,一次次地砍到了他身边的木栏。
“轰隆……”
所有人只能半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半个擂台的木栏轰然倒塌,掀起了数米的尘土,而从滚落散开的木头里,可以看到杨婉妗的三个对手全都倒在了地上。那柄斧头插在地上,杨婉妗撑着它,重新站了起来。
“我绝对不会死,这钱也绝对要拿到。”
主持的寨民确认了三个对手都已被打败,他心有余悸地不敢靠杨婉妗太近,站着离人有两尺远的地方宣布,“挑战赛,阿回获胜!”
“哇啊!太精彩啦!”看客席发出了要掀翻天的狂呼,“这是我看过有史以来最有意思的一场比赛!能把擂台搞成这样,哈哈哈!快赏!赏!”
杨婉妗接过了递来的钱囊,比过去三日都要重要大,她需要用双手才能托得住。
终于,终于足够了……
“阿回!阿回!阿回!”
悬了几日的心沉了下来,杨婉妗撑着斧头,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向擂台边缘走去,手指紧紧地扣住钱囊,她听不见周围人给她的欢呼,也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混杂着尘土和血的脸却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微笑,终于够了,陛下,小睿……你等我,我很快,姐姐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阿回!”看客们惊呼,在擂台的边缘,那抓着钱囊的身影直直地向前倾倒。
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昏暗在其中时隐时现,杨婉妗似乎听到斧头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啷”一声。
忽地,一阵风吹过,带起浓郁的桃花香,一个身影从三层看客席的阴影处飞跃而落,那速度丝毫不亚于夜隼,就在杨婉妗即将落到地上时,一双手将她揽起,抱入怀中,双手主人的宽大的衣摆还没跟上速度,高高地扬在空中,仿佛一位从天而降的谪仙,当嫣红色的衣摆缓缓落下,所有人一眼就看到了那插在乌发中,还带着鲜嫩粉色桃花的桃花枝。
一瞬间,杨婉妗的眼前出现一副自己似乎在很久以前无比熟悉的画面,在一处清澈的湖泊边,周围光秃秃的一片,唯有一棵茂盛的桃树上面开满了粉色的桃花,而她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她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拂面而过的风,听到了花瓣摩擦的声响,甚至还闻到了一种极其让人眷恋的味道。
真奇怪,她明明什么也闻不到才对……
“莫老大!”
所有寨民单膝跪地,抱拳低头,他们的声音洪亮整齐。
“莫老大?”看客瞳孔微睁,“这位就是莫家寨的首领?”
莫家寨便是当下这座山寨的名字,同时也是临川擂台的主办方,他们这些商贾与这莫老大也算得上是合作关系,他来负责举办比试给他们找乐子,而他们就负责给钱。传闻这位莫老大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爱好饮酒作乐,可偏偏不怎么喜爱与他人应酬交涉,因此双方合作尽管一直愉快,可他们并没有见过这位莫老大。而眼前这个人,多少与他们的想象还是有些差距。
相比起他的寨民,莫老大的衣服色彩极其鲜艳,嫣红姹紫,亮眼地似比女子还要艳丽,同样的他的容貌也并不平庸,即便不看被胡子隐去了部分的轮廓,光是看那如剑的墨眉,明亮的眸子以及挺立的鼻梁,便已足够引人注目。他抱着阿回起身,比寻常男子稍微要高一些的身形修长挺拔,宽袍宽松,让他看上去有些偏瘦,但抱起一位成年男子的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滞定。
“婉……你没事吧?”莫金织收紧自己的手,感到从怀中传来一阵阵灼人的温度,“来人啊,还愣着干什么!准备房间……”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杨婉妗费力地睁开眼,“不用了,我……”像是被哽住了一样,她话只说到一半。
他是谁?为什么……
模糊视线中是一张格外俊俏的面容,她确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可不止为何,如同那张在卢纶府中看到的齐家村的画一样,她觉得眼前这人很是熟悉,以至于她的鼻头微微地发酸,想要落泪。
她抓紧的力度加大,“放我下来……”
声音有些沙哑,杨婉妗竟然发现自己心中的欲望与嘴巴说的背道而驰,不要放开她……
好像一个自己一直在等待,却已然忘记的东西突然回到了她的身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想起自己吃到桃子时的感受,可这份安心要远比那要大的多。
他究竟是谁……
“……”她张开口,有什么,有什么应该要讲,在迷糊中搜肠刮肚地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你的情况很不好,先休息一夜好不好?”带有一丝恳求,传入耳朵的声音比温热的水还要轻柔,让人不忍拒绝。杨婉妗闭上眼,在她的怀里,那个钱囊沉重,里面的银两咯到她手上的伤口,痛楚刺着她的神经,她没有忘记,自己一夜都等不及。
强迫着自己放开手,杨婉妗移开视线,“多谢关心,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吧。”
莫金织偏过头,没有人看到他的双唇紧抿发颤。
抱着钱囊,杨婉妗在他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越走越远,莫金织站在原地,双目水色晶莹,无论前面有多少人横穿而过,都没能打乱他凝望远处的目光。
“不该是这样的,绝对……”他的双手交叠,环绕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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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布铺,阿曲抱着一匹银白色的布料,和阿弦一起蹦蹦跳跳地从铺子里跑跳出去,他们的耳朵上挂着一个木色的呈三角排列的三瓣标志的耳坠,跟着他们的跳动在空中摇摆。
“苏枝长,谢谢你的布料!我们办完事会立刻回来报道!”阿曲兴高采烈地向铺子里摆了摆手。
“行了,早去早回。”铺子里传出慵懒略低的女声。
“阿弦,我们走。”阿曲拉住阿弦的手,“身上还有一些钱,我们看看要不要再去买点什么东西。”
“嗯!”
两姐弟向右边走去,稚嫩的笑声越来越小,直到街道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忽然,从左边的一个街口处传来了木头敲击地面的声响,梅儿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看着似乎非常沉重,她搀扶着杨婉妗,而杨婉妗的手中持着一根木杖,“叩……叩……叩……”焦急地挪着步子,两人最终停在了临川布铺的门前。
而即便夜幕深沉,那门口的如火般娇艳的桃花还是迷住了杨婉妗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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