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无论是赶路还是营生的人此时都已从睡梦中起来,客栈里同样,来往的行人以及忙碌的店小二,让客栈也像是从夜晚的沉睡中彻底苏醒,不大的叫喊以及过往的声音传进房间,惊醒了倚在床边的梅儿。
“公主!”突然地大动牵动起头晕,心口又怦怦直跳地让人难受,梅儿只得蛮蛮地坐回床边,昨夜的惊慌仿佛穿过梦中又来到现实似的,她下意识地就看向床上,杨婉妗几乎和自己睡着前见到的一样,被子盖得严实,只是人不知何时已然醒了过来,双目睁开,没有刚刚清醒的迷茫,梅儿不由欢喜,“公主,你感觉怎么样?还会不会难受?”
“……”杨婉妗摇头,她看着房间天顶,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用手试探对方额头温度的梅儿留意到了这个平静无澜的眼神,她不知道杨婉妗究竟醒了多久,只是那一片清明的眼中如同黑夜中倒映着斑驳月色的漆黑湖面,联想起昨日的奔溃,这段她未知的清醒时间莫名地让她恐惧和担忧,甚至冲淡了心中的喜悦,“公主,我们先把身子养好了,其他的事……”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只要你身体变好了,你想做什么都会容易很多。”
“……”
“我去让厨房端来早饭,公主你等一下。”
“梅儿。”杨婉妗说,“我要话要和你说。”
梅儿看人从床上坐起,被子刚一掀开,她就闻到了熟悉了气味——自己昨日花了半个时辰给对方全身伤口上药的药味,她急忙地上前想要搀扶着对方,却被人避着躲了开来。
“公主?”
“梅儿,那些金子,你拿一半,回京城去吧,外面的马,你也把它骑走吧。”
“……”
喉咙还是有些难受,杨婉妗轻咳了两声,“接下来的路你不用陪我了,拿着钱就走吧。”
再次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梅儿脸上的笑容支撑不住,她后退了两步,“公主,为什么啊?我,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告诉我,我……”
“不是你的问题。”
看到了对方笔直的目光,不是她的问题……梅儿反应过来,得到的答案令她更加害怕,“公主,你想要做什么?”
“总之……”
“不可以!”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她牢牢地抓住了杨婉妗的手,“听梅儿的好不好,我们先把身体养好,之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她有预感,通过陪伴在眼前之人四年有余的了解。
她已经看清,那倒映着月色的湖水,是一滩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死水。
“身体养好了会有什么不同吗?”杨婉妗反问,“无论黑白,全都对我关上了大门,梅儿,我是真的想不到办法了。”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们会有机会,庆安不行,临川不行,说不定其它地方就行了呢!公主,我们再多等一段时间好不好,不用着急!”
“我已经折腾不起了。”虽然半身无感,但杨婉妗非常清楚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的身体变化,若非有梅儿一直在身边为她寻医喂药,她早就撑不下去,而今,连续四场的擂台赛几乎是把她的底子都给透支了,今早醒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困顿与疲累,就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疲累,状态比脆弱的儿时还要糟糕,“如果现在不动手,我也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两百位精锐禁军把守,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公主,你这无异于自投罗网!”这是一开始就已经分外清明的事实。
“是我欠他的。”杨婉妗将手从梅儿的手中抽了出来,“这事与你无关。”说着,她就起身准备换衣。
“不可以!”张开双臂,梅儿拦在了杨婉妗的身前,红肿的眼睛微瞪着对方,“公主!”她夺下杨婉妗手中的衣服,同时从里面抽出了小刀,抵着自己的脖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允许你去的!”
杨婉妗说的一切都对,她是最了解公主身体情况的人,以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撑得过接下来几个月的行进,她知道!可是,还是太早了,她想让公主再等一段时间,她可以陪着她,走得更远一些……
亦或者,“公主……我们,我们要不放弃吧,好不好?这焕王殿下已然是康国的君主……就算救出了陛下,我们又能如何……”当这些围绕在心头一月有余的话说出口时,梅儿才留意到自己有多么渴望对方可以答应,她的呼吸因为害怕与激动而颤抖,“我们可以在临川住下,若是公主你喜欢其它地方,我们也可以去,梅儿伺候着你,一起过着隐姓埋名和平静的日子,没有太后娘娘,也没有焕王殿下,这样不好吗?”
一边说着,梅儿的眼前浮现出在小桥流水的小屋前,自己与公主二人和过去一样谈笑打趣的场景,明明这在不久之前还是日常,怎地如今就变得让她这般眷恋,仿若隔世。
“……”听言,杨婉妗眼神闪烁,她跨步上前,不给对方留反应的时间,手极快地就打到了梅儿持刀的手臂,小刀从吃痛松开的手中掉落,落到了位于下方等待的另一只手中,“梅儿,别任性。”
梅儿描述的那个场景很美,美的就像是梦一样虚幻,杨婉妗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它预测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在加快,此心不安,又何来平静的生活。
“你阻止不了我。”
捂着阵阵发痛的手臂,梅儿咬住下唇,“不管怎样,我今日是不会让你离开房间的。”
“是吗?”杨婉妗把刀塞回到梅儿的手中。
梅儿的手中是刀,杨婉妗的手中是梅儿的手,“公主!”梅儿大叫,在对方无可撼动的力道之下,她无法松开刀尖对准着杨婉妗的刀。
“梅儿,只要你不动,这把刀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我离不开这个房间。”杨婉妗向前一步,梅儿不自觉地就会向后一步,一步向前,一步后退,又一步向前,又是一步后退。
“公主!”
“嗒”地一声,梅儿脚后跟踢到了房间的门槛,两人都停了下来,几乎相贴的身体让半分刀尖没入了杨婉妗的衣服里。杨婉妗松开手,小刀也顺势里从无力的掌心落到了地上,梅儿粗喘着气,额头溢出冷汗,她向后倚靠在门上,身体一点点滑落,刚才一瞬,她真的以为刀尖伤到了对方。
“梅儿。”杨婉妗原地蹲下,手指撩开梅儿前额被汗湿的碎发,“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让你跟着我一起冒险,我只剩这一条路,而你还可以回头。”映着梅儿的目光,她举起右手,“你先休息一会,所有的东西我都会帮你准备好的,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要管,直接回京。”
“……”梅儿的身体微微向后倾,她的手撑在地上,地面冰冷僵硬,尘土混着石砾粗糙,只有一处是光滑且……嗯?
光滑?她的余光看向右手指尖所在的位置,掌心下是深褐色的石地,而指尖下却是一块有棱有角的洁白。
“公主,等一下!”
杨婉妗的手停在半空。
梅儿举起手,两人的视线齐齐看向这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陌生之物——一张折叠成长方的纸,纸面浮现淡色暗纹,里面写了内容。
从它掉落的位置来看,应该是被人从门缝中塞了进来。在被通缉的人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封不明书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趁机从门与杨婉妗的夹缝中逃了出去,梅儿绕到桌边,提防着杨婉妗,并一心二用地看着里面的内容,纸张不大,里面的字也没有几个,可刚看到第一行,梅儿的眼睛就直接瞪圆,甚至忘记了要去留意杨婉妗。这副模样落在杨婉妗的眼里,她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公主……”确认完内容,梅儿震惊地抬起头,“大事不好了!”
“阿回,你还记得在庆安废村里的老朋友吗?现在那两个小兔崽子都在我的手里,如果你想救他们,就在申时前带着你的金子到达临川西边山林的亭子里来,如若超时,休怪我让你再也见不到这两小子!”信最后的署名是张牙子。
“阿曲和阿弦……”梅儿回忆起前些日子,“我分明是看着他们进到了县府里,怎么可能会被张牙子抓去了……而且这张牙子又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脑海中浮现起那和老鼠极为神似的面容,杨婉妗不止在废村里见过他,“我在打擂台的时候也见过他。”他在看客席里,偷偷摸摸地观察她,不过阿曲和阿弦早已不在,满脑子都是赢得比赛的她也懒得多去想其它。
“难道他是一路跟踪我们的?为的就是偷偷地把阿曲和阿弦他们给绑走?”梅儿说,“可是,不对啊……阿曲他们在县府,怎么也不可能被他给掳了去!”
“……”又盯着那书信好几瞬,杨婉妗拿起来自己的衣物。
“你想做什么?”梅儿压住杨婉妗的手,“公主,你不能去,张牙子肯定在骗你!而且……就算张牙子说的是真的,像他这样的人,早就把两姐弟也卖了,他们……”
“他们叫我大哥哥。”杨婉妗接着梅儿的话,“梅儿,我不能谁也救不了。”
“……”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梅儿的双手落回到身侧,“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要你去另一个地方。”
即便是骑马,从客栈出发要到西边的山林也需要一个多时辰,杨婉妗已经没有时间像过去一样让梅儿做好伪装,她只能随便拿一块宽大一些的布料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跨上马时,大幅度的动作以及背负的重量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一下子险些让她痛地倾倒在马背上。
“公子!”梅儿注意到杨婉妗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幅度。
一点点放松身体的肌肉,在马背上直立起身体,杨婉妗摇摇头,“我没事。”她示意了一下梅儿身上看上去同样颇有分量的包袱,“你也多加注意。”说完,她夹了夹马肚,马鞭抽打地清脆。
梅儿满面愁容,听着不安的心跳,她看着马带着人穿梭过街道,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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