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梅儿被周君恒带到了二楼的房间。整个客栈已经被他们给包了下来,一楼有其他的守卫,三楼其它的房间又似乎太近,他希望尽可能地把人带地离泰宜公主远一点。
梅儿已经不再挣扎着要与公主去解释,但哭泣仍没有停止,她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流泪之上,周君恒怀疑若非自己搀着,她是不是就会原地地倒下。他让人坐在位置上,打开窗,让密闭的空间变得凉快一些。
“梅儿。”他轻拍着抽动的肩膀,同是一个客栈,眼前的一幕与数月前在她来找他时一模一样,“不要哭了。”
梅儿摇头,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抓住周君恒的衣袖,“怎么办?君恒,怎么办?公主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放柔声音,周君恒知道自己的安慰只是徒劳,虽然刚才是以很温柔的方式,但泰宜公主确实不留情面地与梅儿砍去了所有的情分。他能理解这份痛苦,因为或许这和自己对待陛下的感情是类似的。
他与梅儿两人出生洛溪,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但后来,他们的父母都相继离世,只留他们两人彼此照顾,若说他们之间的情谊,比起夫妻,似乎很像是相互扶持的家人,在他参军之后遇到了陛下,为了陛下的计划,梅儿也到了泰宜公主的身边,在这几年中,他们唯有难得传递消息时才能见上一面。
其实梅儿有意隐瞒或欺骗公主的行踪之事,他知道时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惊讶,甚至有些意料之中,他很早就发现梅儿对泰宜公主的上心,从一开始还会说一些可能有用的事情,到最后近乎是搪塞的态度,一切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有好多次梅儿对他说,泰宜公主对她如何如何好,泰宜公主是怎样一个可爱可敬的人,自己打着公主的旗号去故意惩罚赶走那些奴婢时,心中又多么羞愧。
但面对公主的死讯时,梅儿的悲痛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而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所以在发现公主还活着时,他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怒气,梅儿是那般恳切地寻找和等待,公主却让她伤心那么久……出于报复,他没忍住地说出来睿王殿下已逝的事情。
“等公主和陛下一起回到京城,有的是时间。”周君恒擦去梅儿脸上的泪珠,露出一个自认为安抚的微笑,“只要人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活着”二字打动了梅儿,她混着哭腔,终于浅浅地笑了出来,“你说的对。”公主还活着,她还可以继续待在她的身边,这比什么都值得开心……
“泰宜!”
楼上传来一声怒吼,打断了两人未完的对话,他们齐齐向窗外望去,月光下,一袭紫色在如泼墨的夜色中铺展开来,男子俊秀非凡,跃在空中不似凡人,而在他的怀中,一名女子环绕着他的脖子,她笑容浅淡却很愉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齐耳的短发。
“公主!”梅儿趴在窗上,面色煞白。
周君恒拉住梅儿,深怕激动之下会出什么意外。那个男人轻功斐然,他带着公主跃到不远处的一处屋顶,然后几乎没有停留地,又跳到街上,房屋挡住了两人的身影。他抬头,他们这个房间的斜上方就是公主所在的房间,他听出来刚才那一声是陛下的叫喊。
再回到三楼的房间里,在完全绝对的黑暗之中,杨尧还没弄清就这么短短的几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泰宜模拟了一声猫叫之后,一个紫衣男子忽然从空中出现,跨坐到了房间的窗上,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而泰宜却与他相识,甚至不止——当男人揽住了她的腰时,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意外和厌恶,甚至还露出了笑容,他见过那个笑容,曾经,那个笑容只对他展现过。
“你是谁?泰宜,你想要做什么?”身后的守卫跟着他一起逼近,“你们是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离开的,泰宜,不要做傻事!”
“你等了很久吗?”泰宜没有理他,而是和男人在说话,从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看他。
男人摇头,笑容刺目可憎。
“泰宜!”她怎么可以无视他?她怎么可以对别人露出那样的笑?怒火上涌,眼前的一切变得扭曲。
泰宜转过头,她的笑也变得模糊不清,“杨尧,我们此生不要再见了吧。”
他很用力地眨着眼睛,可是逐渐连表情都瞧不清楚,他伸出手,可怎么也触碰不到那一抹雪白,终于,他听到一个守卫发出惊恐的喊叫,“怎么回事!我看不见了!”类似的声音越来越多。
在最后一丝的光亮中,他看到男子带着泰宜从窗户飞跃而出。
一瞬间,被挑衅的气愤超过了黑暗袭来的恐惧,他凭着一股气冲了上去,“泰宜!”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腹抵在窗边生疼,伸出的手感觉到了窗外的习习凉风,也感觉到身后侍卫在拉住他的双臂。
泰宜,你不可以走!
被拉回到房内,最后一幕定格在黑暗中,怎么也无法散去,杨尧一掌拍在桌上,“给我追!看不见也给我去追!”
“陛下!房间的门从外面被锁了!”
“什么!”
守卫盲人摸象地摸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房门被关了起来,拉动几下,门外铁链的声音清脆作响,“快点给我开门!开门!”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拳头握紧发颤,杨尧想起泰宜的那一抹笑容,她早就计划了这一切。
另一边周君恒正带着梅儿走出房间,刚出去,便看到本该在客栈一楼负责护卫的人纷纷倒在地上,他们身体抽动着看着还似有意识,但双目却没有焦距,嘴巴大张着,咿咿呀呀地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梅儿吓惊了,周君恒却连忙掏出两块手帕,来不及多说地就上手捂住了他们二人的口鼻。
“捂好,千万不要放手!”这些人的模样,根本就是中了“入夜”!
客栈里尚且如此,那守在客栈外的侍卫肯定也……对了,他的手上还有上次为以防万一而留下的解药,他放在了房间里!
“乒铃乓啷!”楼上传来的撞击声响个不停,周君恒暂停,探身向上望去,却发现在公主房间门口前有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他把一个柜子推到走廊上,用力地抵着房门,紧闭的门上除了铁链还有木栓。
“大胆贼人!你们知不知道里面关着的是谁!”
“君……”身后梅儿突然惊呼,声音却戛然而止。周君恒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用一臂扶着已然晕过去的梅儿,梅儿的脸上还凝结着没有散去的惊慌,男子穿着和三楼贼人一样的装束,但予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他手中的长刀不容忽视。
周君恒抽出自己的佩刀,“把她放下。”悄无声息地混进那么多人,眼下也只能靠自己……
男子似乎也对欺负女人不感兴趣,他把梅儿靠放在门边,“你是最后一个。”
“你们是谁?要把公主带到哪去?”
“无可奉告。”男子抬起手臂,直对周君恒,“如果你愿意乖乖地让我打晕,我们之间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痴人说梦!”大跨一步,周君恒提刀上前砍去。
男子无奈地叹了一气,他抬起手,刀刃相撞,迸发出短暂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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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妗躺在熟悉的怀抱中,眼前虽然是无尽的黑暗,但却无比安心。她吸取了上次“入夜”的经验——事先涂抹在房间窗户上的致盲药粉,通过风吹进人的眼部便可以造成短暂的失明,可即便自己当时背对着窗户,结果还是被吹到了一些。
“常历他们不会有问题吧?”回想起整个计划,常历、阿石和阿山他们三人负责处理没有被药物放倒的守卫和奴婢,“杨尧突然出现,他应该带了不少人。”
莫金织笑,“比起担心他们,你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
“嗯?”
周围的风力减弱,莫金织似乎落在了地上。
“公主!”
女子混杂着气愤和委屈的声音突然响起,杨婉妗瞬间就明白了莫金织刚刚笑声中的幸灾乐祸,她庆幸此刻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守玉,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好你个头啊!”齐守玉显然是堆了一肚子的话,“真的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而且,你看看,这才几天?瘦地快脱相了!还有你这头发!天啊,你是真的想要气死我才开心是吧!”
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放在了一个马车里,杨婉妗听到了马儿喘息的声音。齐守玉情绪激动,她一会被捏脸,一会被号脉,一会又被上下左右的检查,想要辩解却根本没有允许自己插嘴的空间,她只能虚空地看向莫金织的方向,寻求帮助。
莫金织轻笑一声,伸手拦住人,“守玉,你先通知常历他们吧,我们也不要在此地久留”为了不让守卫们一开始就起疑,他们把马车停到了离客栈足足有两条街的地方,等接到人且确认无人跟踪后再通知负责拖延和断后的常历三人。
“……”抱怨诉苦的话说了才十分之一还不到,齐守玉鼓起脸颊,“那里的人基本都被我中了药,他哪里还会遇上什么危险……”但话虽如此,她还是把杨婉妗交到莫金织的怀中,转身挥起马鞭,两匹马顿时长鸣启踏。
客栈里,常历皱眉,一下又一下招架着愈发凌冽的攻势,为防止引发更多的问题,他被嘱咐了切不可伤人性命,但对方又不是那种放水还能可以从中讨得便宜的小鱼小虾,现在别说想要打晕对方,自己能从那刀刀朝着自己命门的长刀下避险就很不错了,这种感觉真的比蹲茅坑拉不出来还要难受。
“三当……三哥!你……”看到楼下战况焦灼,阿石刚想提出去帮忙,声音就被身后猛地一记撞击给撞散。
常历斜了一眼,“别碍事!好好把门守住!”
“可是……”
正说着,只听到一声不明显的脆响,低头,一把长刀从房间内戳刺出来,贯穿了整个木栓,又一次撞击,木栓从破口处直接断裂,只留下一些薄如纸的木皮象征性地还连着,没有时间犹豫,阿石进一步降低自己身体的重心,把整个人都藏进了柜子的前方,把全部的力气都通过柜子传到门上。
楼下战况越来越激烈,一楼的桌椅板凳在刀砍踢踹的伺候下基本全碎。周君恒完全是以拼杀的姿态,多年武官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男人的身手和身份都不简单,“你用的是官家的功夫!”他刺刀逼近对方的面侧,然而男人像是早就知道似的竖刀防御,再身体翻转绕到他的身后,趁他重心前扑进一步再一脚踹在背上,巨大的推力破坏了他的平衡——同样的招式,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选择应对。
“……”常历啧了一声,果然再小心,这一招一式之间,刻进骨头里的东西就是掩盖不了。
“出生官家竟然还敢对陛下动手?你们是想要谋反吗?”
“……”常历直翻了一个白眼,一言不发。
突然,在激烈的刀鸣声中,一声极轻的蛇嘶传入了耳中,一条冰冷的触感从脚腕处开始往上攀附,常历激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时间到了!他抬头示意阿石,“你先走!从后院离开!”阿山在客栈的后院负责拦截可能从后门离开追击的人。
阿石得令即刻从三楼一跃而下,穿进了客栈的厨房。周君恒当然想跟上去,但高大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他无路可绕。三楼的房门失去了对抗的力量相抵,一次撞击就让千疮百孔的木栓彻底掉落在地,越发激烈的冲撞,柜子被推远,铁链虽没有崩坏,但两边的门轴已然松动。
“这位大人……”常历有些气喘,本以为这查漏补缺是个还挺轻松的活,没想到这最后一个这么难对付,不过既然已经确认人已经到位,他必须速战速决,“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话音刚落,常历掏出一物向对方扔去。以为是暗器,周君恒不疑有他地劈砍开来,伴随一声清脆,大量的粉末炸裂弥散,顿时迷了他的视线。
意识到是障眼法的一瞬,周君恒听声辨位,抬手一瞬,超乎自己想象的力度向刀上压来,他单膝重重地磕在地上。
施加在刀上的力似有千斤重,不过几瞬的时间,他却感觉过了许久,艰难地睁开眼睛,颤抖的双臂阻止不了两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对自己施压的那把刀,一个“李”字刻在了护手对着刀的那一面。
他大喊一声,想要扛住一口气压回去,但眼角余光中,大约在男人胸口的位置,一道黑影蠕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刚看过去,黑影弹起,一条毒牙尖锐的黑蛇窜到他的眼前,做势要咬他的手。
常历没有放过对方这惊恐松懈的机会,他手腕一翻,将刀刃翻转轻挑,周君恒的长刀被轻易挑走。
周君恒的视线下意识地跟着在空中呈抛物线的长刀,而就在视线转回的下一刻,眼前一阵破风暗影,他的腹部被猛然的外力冲击——他从地面上被一脚踢飞,直直地撞倒客栈的柱子上。
“咳咳!咳咳!”剧烈到耳鸣的疼痛,周君恒捂着肚子弓成虾米状。
瞟了一眼楼上岌岌可危的木门,常历走到周君恒的身边,长刀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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