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容坊是姜令窈的陪嫁铺子,是嫡母和家中祖父一起给她预备的,她刚及笄便买好,一直都是她自己打理。

    这些年宝容坊所售之物皆是她自己鼓捣的胭脂水粉,没想到颇受燕京夫人小姐的喜爱,生意倒是越发好起来。

    若不是猝不及防便成了亲,姜令窈还想今年年末开家分店。

    不过,姜令窈坐在马车上想,即便是成了亲,似乎也同以前的生活无甚差别。

    这马车同车夫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车夫姓李,一直伺候她出门行事,车夫的妻子姓王,打理姜令窈的陪嫁庶务,两口子是姜令窈的陪房。

    马车行了两刻,方才来到时雍坊,时雍坊就在宣武门大街东边,商街位置极好,南北往来多经于此。

    老李直接把车停在宝容坊前,姜令窈提了裙子下来,这才道:“今日要在铺中盘账,傍晚时分有夫君来接,李叔回去歇息便是。”

    老李便笑呵呵道:“那小姐今日当心着些,我去田里瞧瞧,顺便把家里头的带回来。”

    姜令窈便笑:“好,我这正好缺人手,也是想念王妈了。”

    待安排好人,姜令窈才扶着行云的手踏入荣宝斋。

    这会儿正是晴午,头顶金乌正晒,铺子里只三五游人,并没有往日的熟。

    年轻的小二娘在门口招呼,见她来,立即上前喜气盈盈道:“东家来了,我去唤掌柜的。”

    姜令窈摆手:“不用,你们忙,我去书房里略坐。”

    她脸上写着散心二字,小二娘也不好多言,只福了福就自去忙了。

    姜令窈在后房处单留了一间书房,平日都是大门紧锁,只她来了方才能进。

    铺中人只道她研制些新奇水粉,却不知此处是她换身地。

    行云陪着她来到后院处,后院的后房都是库存胭脂水粉,不用细闻,都能嗅到细腻清甜的花香,极是好闻。

    行云掏出钥匙打开门上挂着的铜锁,姜令窈信步而入,行云转身便合上房门。

    姜令窈掀开门帘,刚一进里室,就看到里面沈素凝正坐呆愣愣站在书柜旁,一言不发。

    “你这丫头,同你说多少次了,不用如此讲究,”姜令窈拉着她手,让她坐下,才道,“你虽叫我一声大人,但我知道你其实是我师妹,咱们师姐妹相处一室,哪里要那么多规矩?”

    姜令窈一边说着,一边自在更衣。

    鸦青窄袖斜领官服穿在身上,立即便衬得她面如冠玉,身量修长,儒雅素馨。

    她的这个从六品推官是贵妃从陛下那要来的特赐,只做刑名断狱之差,并非常官,因此官服也简略素雅,并无圆领补服。

    待得换完常服,卸去脸上妆容,姜令窈头上鬏髻一拆,直接便可换上乌纱帽。

    如此这般换完,同姜六小姐可谓是气质迥然。

    行云收好带来的点心,把包袱交给沈素凝:“小姐道带了沈姐姐爱吃的蒸点,吃用时用热水一蒸便好。”

    沈素凝抿了抿唇,这才道:“谢师姐。”

    能得这一声师姐,可真是难得,姜令窈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粉白的脸颊,道:“好了,走吧。”

    书房有个后窗,此处不用沈素凝帮忙,姜令窈自己也能翻出去,待得从此处出去,一路行至巷口,便有沈素凝给她备好的马。

    姜令窈自也会骑马,骑术相当了得,往常陪着贵妃娘娘去打猎游春,她总能拔得头筹,赚到不少赏赐。

    两人上了马,选了人少的小巷,一路往顺天府疾行而去。

    路上,姜令窈问:“许仵作可是忙完了?”

    沈素凝道:“许仵作今晨五更便起来验尸,我出来时已差不多写完验尸格目,剩下事宜要等大人和锦衣卫一起协同商议。”

    姜令窈点头,道:“好,证词也有了?”

    沈素凝道:“有了,昨夜锦衣卫就审完了所有涉案之人,做出了一本证词,一早就送来了顺天府。”

    姜令窈:“……”

    姜令窈不由感叹:“锦衣卫到底还是厉害。”

    沈素凝抿了抿嘴,她那张冷冰冰的清秀容颜上目光更冷,她没有答话,只偏过头似是生气了。

    姜令窈知她心结,便小声道歉:“是我之过。”

    沈素凝别别扭扭嗯了一声,末了还是小声:“师姐,我是不是性子太执拗了?”

    她原以为姜令窈会劝慰她几句,却不料听到姜令窈却道:“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我不是你,所以不能以你身劝解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日子久了,或许恨就会淡去。”

    “但它永远都不会消失。”

    沈素凝听闻此言,不由眼底泛红,她哽咽一声,最终还是把泪水忍了回去。

    “我就喜欢同师姐说话。”

    姜令窈同燕京的所有闺秀都不同,她贪财爱钱,爱慕虚荣又自私自利,看似任性妄为却又审时度势。

    当然,沈素凝知这都是她表面样子,可即便看到姜令窈的真面目,却也能知道她的豁达开朗,乐观向上。

    尤其此刻,若是旁人定要说些什么恩仇已过,新生将至的鬼话,姜令窈却偏不说。

    沈素凝背上是热乎乎的蒸点,脸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意。

    “别人劝我不成,师姐劝我却成。”

    姜令窈回过头,同她相视一笑,两人说着话,顺天府衙便在眼前。

    姜令窈同守门的衙差点头见礼,然后便纵马而入,先把马儿停在内门马厩中,然后便领着沈素凝快步往停灵房行去。

    停灵房就在顺天府大狱边上,房外栽种一整排槐树,即便是暮春时节,也阴冷冰寒,透不进一点光亮。

    姜令窈一路急行而来,相熟的衙差都同她点头致意,只有几个从前因她是女子而刁难过的坐地户歪嘴斜眼,说些难听的风凉话。

    “哎呀,我们这顺天府全靠小乔大人了,没有小乔大人都破不了案子。”

    姜令窈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扯了沈素凝一把,一句不多言,快步穿过槐树阴,一路直取停灵房。

    待行至停灵房边上的书隶间时,姜令窈老远便听到里面传来姚沅的声音:“哎呀呀,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姜令窈在外面传报一声,得了应答,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此时有四人,姚青、姚沅和李大,还有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高壮锦衣卫。

    姜令窈瞥了一眼他的腰牌,知道他是个千户,便一一拱手见礼。

    仵作是不入流的贱籍,但京中是非之地,一向能者居之,许青在顺天府的时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长,这里的每一个衙差都受过他的恩惠,就连刑部和大理寺的堂官们若是遇到棘手案子都要有求于他。

    因此,即便他无官无职,依旧能在顺天府有一席之地。

    姚沅笑呵呵道:“这是锦衣卫的郑千户,隶属北镇抚司东司房,特替镇抚使督案。”

    “郑千户,这是咱们顺天府的新推官,姓乔。”

    他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小乔推官是圣上钦点的。”

    这一句话十个字,却有着几重意思,不过那郑千户似乎不是什么机灵人,闻言只是道:“乔大人好。”

    见他这不冷不硬的样子,姚大人又出汗了。

    “甚好,甚好,都坐下说话。”

    待众人落座,许青便取出三份验尸格目,一人递了一份:“诸位大人请看,清晨我已仔细剖验过,这是死者的验尸格目。”

    他一页一页讲解:“死者身上确无外伤,只有曲尺插入地有一处贯穿伤,伤口从前往后,一直穿透至死者脖颈后侧,其余皆无明显疮口。”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许青却继续道:“但外伤只是外伤尔,并不关乎死者死因,按之前议论,死者是死后被人插入曲尺,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听到此处,那位郑千户便坐不住了:“死者到底是怎么死的。”

    许青瞥他一眼,继续慢条斯理道:“我剖开死者尸体,查看其胃部,死者昨日死前应该吃过不少酒肉,以至胃部积溢,一看便知死者腹中累食。”

    姜令窈眉头一动,她立即便想到死者袖口的蜂蜜,大抵同这酒肉有关。

    许青继续道:“诸位大人且再翻一页,后又查死者血液,发现死者血液并非因夜深而乌黑,白日来看,也是灰败红褐色,并非赤红,经银针验毒以及死者死亡症状来看,我以为死者所中为红花毒。”

    姜令窈猛地抬起头,她呢喃道:“红花?”

    许青点头:“不错,红花毒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曾经在燕京很是出名,十几年前就有个旧案,轰动整个燕京。”

    随着他的话,姜令窈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攥起拳头,她圆润干净的手指死死掐在手心,几乎也要掐出血来。

    但她心中无论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淡定自如,神色也只为案情而动容。

    许青继续道:“中红花毒者,皆是以口服入,不过片刻便肝肠黑烂,立时死去,死者面白如纸,身无疮口,只嘴唇鲜红如花,故而被称为红花毒。”

    “但这个死者,身上却并无肝肠黑烂,他只有血透着灰黑颜色。”

    许青也拿不准死者是如何而亡的,斟酌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这是验尸所能提供的全部线索,其余还要你们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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