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如何不能当天下?”

    她一边翻阅着奏折,执笔在折子上划下重点,一边漫不经心反问道。

    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映出她稚气初脱的少年模样。仿佛昨昔还是个孩提持剑向他挑衅,今朝便一跃长成了少年。

    隽永帝执个酒壶侧卧软塌之上,似个纨绔子弟一般,国事似乎从不在他眼里,与他更加毫无干系。他只是恍过神来,拎着酒壶的手腾出个指头指了指平疆。

    “你啊!从小就与你母亲性子一样。”说罢,一口酒下肚,发出一声舒适的声音。

    “母妃跑了,你便奴役我为你做事。”平疆目不斜视地批着眼前的折子,思量着近年来镇国大将军递上来的折子愈发殷勤。

    隽永帝倒过酒壶晃了晃,只一滴清酒积蓄了半晌,才落下来。今日的酒,便只剩下最后一壶了。他不舍地拿起榻旁的另一壶,摇了摇脑袋。兀的想起些事来,笑道:

    “若你能独自担起这重任,朕也便放心地去了。”

    笔尖骤停,她心间咯噔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终只是侧首看他:“镇国大将军上奏问你是否将普庆宴的筹算拨了。”

    “搁着吧。”榻上那位大手一挥,轻描淡写回了三个字。

    “为何你近年总不给南疆拨款?去年蝗灾是真,出兵平叛亦无假报,普庆宴也是你下的旨。”

    平疆虽不过二八之年,却早已阅遍奏章,对许多事情亦有自己的预估,她显然感知到某些东西已不在掌控之内。

    只见榻上那人依旧淡定如斯,举着酒壶往嘴里倒,国事于他,哪有这些酒香醇?

    “总要脱缰之马,不如脱缰之前先耗一耗他的气力。”

    “既是总要脱缰之马,又为何不……”

    将要问出口时,平疆心中却突然有了最可怕的猜测。

    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不仅仅是猜测,更是事实。

    隽永帝将剩余的那半壶酒往案桌上一放,踉跄在她身旁盘腿坐下,揉了揉她的发,笑道:“不论何时,发生何事,你都要如现在这般淡然,方不负朕十六年对你悉心栽培。”

    “奴役便是奴役,何必说的那般好听。”平疆侧头躲过他的手掌,将批阅好的折子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在等,也知道你不会轻易与我说,总之你大可放心,若你死了,我便拿那人项上人头为你祭奠。”

    说何种话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飘忽的只是一句话般。这一点倒是得了隽永帝的真传。

    隽永帝更是乐呵,满意地笑看着她:“真与你母妃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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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隽永二十四年,南疆叛乱投到夷南膝下,国门大开,叛军长驱直入,南疆内地血流成河。大厉的安南王与岚国的镇国大将军悠闲地拎着马缰绳尾随其后。

    同年三月,瑞王于北野沉疴不愈,无治而殁。整个王府白衣举丧,继而遣散。端王突然退出朝政避于山野,朝廷处于一边倒状态。

    隽永帝依旧拎着酒壶来到百花苑看百花竞相争放,笑的难辨悲喜。

    “这一天快到了,是么?”平疆一身素衣静静站在他身后。

    “你只需记得你叫平疆,要平天下疆土。”

    隽永帝执壶畅饮一番,再看那百花间,仿佛昔日缈缈执剑起舞,而这深深墙院,她终究是不想待,说逃便逃了。

    “朕曾想,若有一天你也与你母妃一般,厌恶这高墙赤瓦,”说到此处,他嘴角浮上一丝苦笑,“怕朕这尸骨就要无人收拾了。”

    “她可曾说过愿待宫墙一世?”

    “她是被朕骗回来的。”

    “那便是了。”维月平疆敛眸看着他略显凄清的背影淡淡道,“我答应替你守这江山便是答应了。”

    “雪域虽是块儿顽石,论起文韬武略,却是岚国数一数二的将才。宫昱臣这孩子,你别看他整日笑盈盈的,实则心中天地广阔,目光长远,不输朕当年呐!这两个都是辅国之臣,你需善用。”隽永帝从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的玉扇,向身后人递了,“这玉扇你且好好收着,拿着它去找端王。”

    “你呢,你为何不走?”

    “去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该还的债,总是要还的。万事皆有因果,朕命已成书,何故欲焚?”

    维月平疆看着他许久,不知该如何再说,便转身要走,却被人拉住,便是最后一次见他如此欣慰的笑意。

    “平疆,朕有女如厮,三生大幸。”

    ……

    ———————————————

    维月平疆最后一次回首,是护城河上那些星星之缀亦为大火吞噬,被映照得火红的星空投下一丝丝哀怜而微弱的白,落入腥风血雨。

    那是个锦城无人敢眠之夜。

    “将军!末将还有待娶之妻……”那名暗卫喉结颤动,看起来年纪尚小,身体还有些微颤抖,见雪域那丝毫不为所动的脚步,吓得后退抱住平疆脚跟,“公主饶命!我们弟兄为你牺牲所有你不能如此冷血无情啊公主!”

    “他必须死。”雪域亦逼近在跟前,盯着平疆,眸间透着寒意,仿佛在警告着危机降临。

    平疆俯首看着这人半晌,仍旧抬手阻止雪域再上前,只是不再看脚下这人,“你走吧,不要同任何人提起你曾见过我。”

    “是是是!”那名暗卫闻言,踉跄爬起来拔腿就跑,拼了命似的往黑暗里奔逃而去。

    雪域深邃的瞳孔仿佛装着万年寒冰一般,看得平疆有些发寒,连忙瞥向了其他方向。

    “你会后悔的。”

    这块儿冰山终究只是吐出几个字来,并未再多说什么。平疆却反口质问道:

    “这般人也放到暗卫,莫不是将军失职?”

    雪域嘴角掠过一丝轻笑,却似不曾有过般,转瞬间还是冰冷模样。

    翌日。

    晨间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温柔地落在她裙摆上,伴随着落花飘舞,与昨日那般腥风血雨相比,无异于世外桃源和人间炼狱。

    “公主打算就这般模样走上大街吗?”

    她刚脚尖落地,还不待站稳,身后便有冰冷的声音带着讥讽,刺耳万分。

    平疆回头斜睨他一眼,这才发现他长得倒是俊美,只是看不出半分柔情,便显得生冷无趣。

    “换上。”雪域提着一兜衣物扔给她,这言简意赅的模样比她在隽永帝面前还要更甚。

    平疆睨了他一眼,那冰山便手一背,转过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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