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个满月之夜,讽刺的是,美好与残酷之间往往有着不可捉摸的联系。

    那日,隽永帝设宴与众同庆,徒留平疆孤身一人舞剑于月光之下,剑花撩起湖水,静水湖水花四溅犹如繁星洒落,再平息时,便见水中倒影里一名素衣男童匿身于桃花树上,她灵机一动,出剑横扫起水花向身后打去。

    一瞬间,繁星与落花同舞,她伴随着飞舞的白色衣裙缓缓落地。

    清美灵动,摄人心魄。

    便成了那人后来念念不忘中她的模样。殊不知,在她眼里,他亦似月下清丽高傲的抚琴月神凌云而至。两人竟然就那么相视落地,与漫天花雨融为一景。

    待他回过神来,心知有些逾越才匆忙避开眼神,谦恭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年幼的平疆概是头一次见到外人,眸光闪烁,半露欣喜。

    “……小北。”少年踌躇半晌,似乎犹豫了许久,才说出这个模糊的名字。

    她曾隔着纱屏见过些宫婢与宫人,都不似他这般好看,也不曾这般近过。瞧他低头半跪着,平疆便眸光流转,心间琢磨着些东西。

    “你知道私闯百花苑是重罪吗?”她负手而立,扬起下巴,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臣有罪。”少年亦无旁的解释,答的干脆。

    “这样吧?你带本公主去锦城玩儿玩儿,团圆满月之夜,这里却半个人影都无,好生凄凉。”

    本带几分戏谑,说到凄凉时,竟也摆出来一副委屈的模样。她蹲下身看着他,越瞧却越叫她挪不开眼了。

    这少年分明年纪不大,却是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低头不见卑微,出言不显人后。细看之下,他眼角睑间隐约露出一枚细痣,又彰显出这人别样的温和。

    少年见这公主此时模样不似方才那般洒脱,微微皱着眉,反倒显的有些撒娇的模样,连他也摸不透这公主脾性。见她蹲着,他便也不再蹈矩,盘腿坐了下来,原本淡漠的脸上稍微挂上了一丝笑意。虽短,却足以叫人看出,这少年应当极少有过笑容。

    “世人皆道皇宫乃是膏粱锦绣,天上人间,羡煞众生,况且公主深居百花苑,更无其他烦忧,怎会想去那喧嚣嘈杂之处?”

    “喧嚣嘈杂?那就是热闹咯?”小平疆立时眼里放光,望着他露出满怀期许的模样。

    少年正襟危坐,佯作起大人模样咳了咳嗓子,认真答道:

    “臣认为,锦城虽繁华,却住的都是豺狼虎豹,表里不一者,四处皆是酒肉之相,不适合公主。”

    “那该去什么地方呢?”

    她凤眸灵动清逸,望着他的眼里仿若有着不知名的光,看得他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时才觉得唐突,连忙装作无事模样,起身拍了拍衣角,却不再看她的眼睛。

    “便随臣去看看护城河吧。”

    护城河上星星点点,彷如璀璨星河从锦城城内溢出将皇城包围,月光下的小树林侧,是绝美的一处观点。

    “记得幼时远处观灯,他说,这些河灯皆是那些心有思念之人所放。仅有心至诚者,才能飘到护城河里,那些心存不轨者,便会在途中夭折。”小平疆跪坐在河边,看着那些河灯有些痴迷。

    “倒是奇特的说法。”少年看起来尚且稚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时,却似个心有所悟的大人一般。

    “我能放一盏吗?”她回过头看向他,眼里闪烁,叫他丝毫不忍拒绝。

    数盏河灯若是就这般放进河里,自然便找不到哪个是自己的了,因此,多数人会在河灯上做个标记。

    少年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盘坐在河边自顾吹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捧着刚写好的河灯看着他那模样不禁笑道,权当他是卖弄自己。不多时,却隐隐见林间有光点向他们靠近,随即便能听见沙沙作响,它们渐渐显露出形来,看得小平疆不禁欣喜。

    “这些是什么呀?好漂亮啊!”

    那些光点轻盈地扇动着翅膀,绕着两人飞舞,透明发光的身体将周遭照亮。

    “就用它们做记号吧。”

    “翩翩荧蝶起,却等故人归。我曾见他在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却不曾见过这般场景。这就是荧蝶吗?”

    世人都知道这最小的公主从小就被养在百花苑,不见世人,她口中所谓的他自然该是那九五至尊。

    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花灯捧起凑近那些荧蝶,便有些几只翩然驻足,许是觉得花灯漂亮,便在上面逗留了好一阵子,到过的地方均留下些印记。

    “如此,你的花灯便一眼就能认出来了。”少年看着她笑道。

    “他分明异常挂念那人,却只带我来过一次。”她小心翼翼将河灯置于水面,那河灯便顺流飘去,化为那璀璨星河间的一盏。

    “身在其位,自然无法随心所欲。”

    那应当是岚国史上最明亮的夜晚,却也逊色于几年后满月之变那在绵绵细雨中烧了三天三夜的火海。

    “你许了什么愿?”她扯扯他的衣袖,睁着好奇的眼眸看他。

    而少年的回答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模糊不清。

    “离我很远的东西。你呢?我的公主。”

    她凝神想了想,附耳道:“遂父之愿。”

    小平疆的回答着实让他身体僵直,心间颤了颤。纵使年幼,他们亦是早就明白隽永帝将她养在深闺之用意,分明是担忧早晚会有覆朝之日,只是他们心中始终抱着皇帝多虑了的希冀。

    遂父之愿,岂是你一弱小女儿能做的来?

    “公主年纪尚小,怕还不懂得许多事情。”

    少年说这话,似乎是希望她不过是因为天真才许的这般愿,想请上苍不必记挂,也不必让她一个弱小女子去身负重任。

    “他也总说我唯一让他欣慰的,便是比其他同年之人更稳重。”小平疆却望着他,目光坚定道。

    可她小小年纪,模样尚且稚嫩可欺,要她来守护他人,谁又来守护她呢?他轻轻笑,想伸手去摸她脑袋,察觉不妥便又迅速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却为什么总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她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托着脸看他。

    “那便始终都笑着。”

    随意回复的一句话,却自此深刻在少年心间,莫不敢忘。

    后来的数日都没再有过少年的丝毫消息,仿若一切皆为周公一梦,来的始料未及,去的悄无声息。又在一月以后,隽永帝醉酒而来。

    “哐——”

    白玉酒壶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迸溅了一地。小平疆看着那只粉身碎骨的酒壶,心中莫名生出些害怕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盛怒,面红耳赤,眸光充盈。

    “你想葬送整个江山吗?!你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吗?!这皇宫、这天下!早就不是朕所能只手遮天,你若不安分恐怕连朕也挽救不了!”

    隽永帝的酒量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他分明是真的生气了,才借酒怒号,露出小平疆从未见过的模样。那一次她被吓得不轻,空气静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沉默许久之后,隽永帝又提起另一酒壶灌了一口,侧身对着她,微低的眼眸里,尽是狠厉之色。

    “背叛你那人已赐毒酒一杯,偷窥你之人也已暗中处置,若有下次,即是九族。”

    这话如晴天霹雳突然砸在她头上,叫她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自那日起,连夜噩梦,每每醒转,泪流不止,一直到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孰真孰假,记忆中将那人模糊了相貌,从此尘封了心中所有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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