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可知此为何处?”
锦城衔接禹城处,山崖的边缘,矗立着一座殿宇,看得出来,原本修的气势浩大,只是鲜于打理,又少有人迹,变得有些阴森之气了。
兰萱肩上挎着小包袱,手中拿着一柄木剑看着两个拦路的白衣侍女。
“我知道,这是月华宫,世人口中的炼狱。”
那两名白衣侍女对视一声轻笑,露出不屑来。
“知道还敢来此处,难不成是活腻了?”
“我有一物,呈给宫主,不求别的,只求宫主留我在宫中,得一口饭吃。”
“你把月华宫当什么了?!这也是你能要饭的地方?”
两名白衣侍女显然愠怒,便想要动手了。却突然见宫昱臣勒马宫门前,连忙收敛了性子,恭恭敬敬行礼。
“少主。”
“发生何事?”宫昱臣端的一副架子,将马交给上前来接马的人,上前询问这两位白衣侍女。
“是个要饭的,正要打发了。”
“我看这位夫人穿着也不似落魄之人,想必是发生了何事。”宫昱臣回头看兰萱,礼貌地颔首笑,却不待兰萱解释又紧接道,“不过月华宫并非轻易进出之地,夫人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说罢,宫昱臣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你们宫主见了这个,定会见我一面的!”兰萱举起手中的木剑对着宫昱臣大喊道。
宫昱臣躇步,回头看了一眼,似有些犹豫,又对上侍女询问的眼神,便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主殿早不似当年那般庄严,垂着的红色纱帘后是一方软榻,凌月秋正侧卧在上面,摆弄着怀中的一只黑猫。见宫昱臣进来,黑猫便立时跃下来,往宫昱臣怀中蹿去,宫昱臣顺手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它的背。
“阿晥定是想我了。”
“你遣散了月华小筑?”
两个侍女将红色纱帘撩开,凌月秋缓缓坐了起来,又见门外有侍女带着一个外人候着。
“那是谁?”
“臣儿本不愿带她进来,但她口口声声说有一件信物,宫主见了此物也定会见她。”宫昱臣解释道,随即对着侍女点了点头。
白衣侍女便将兰萱手上的木剑接过,奉给殿前的青衣侍女,青衣侍女捧着木剑走到凌月秋身前的台阶下,将其奉在头顶,以便宫主看的更清。
在寻常人眼里,这剑怎么看都不过是一把普通木剑,可凌月秋见之却心头一震,盯着那剑的眼神仿佛能将木剑给烧成灰烬。
“宫主认得?”宫昱臣见状,放下怀中的阿晥,便要上前去看。
“上前来。”凌月秋看了门外的女子一眼道。
兰萱心中忐忑,一时呆愣,又听见凌月秋叫了第二声才挪开步子走进殿中,却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凌月秋。
“如此害怕本宫,你还敢来月华宫?”
凌月秋眼睛扫到剑身上的字,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指,青衣侍女便将剑收了下去。
“小女子兰萱,本不过和夫君在锦城郊外有着一处小山庄,几年前,一名女子昏倒在山庄外,当时那女子浑身是伤,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小女子便想,若是普通人,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于是我欲弃她于野外,谁知被我夫君见了,看着心中不忍,非要救她。
后来那女子伤势渐渐好转,虽不能再恢复模样,却成为了她博取我夫君同情的筹码。不出两年,我夫君便说话只向着她,甚至要将我休了。”
兰萱一边讲述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凌月秋,见她在听,便讲的更认真起来,有的地方甚至带着些哭腔抹了抹眼角。
“直到有一日,她曾经的仇家得知她的下落,竟趁夜摸进山庄内,夫君为了护她……竟生生被打死……
我随贴身丫头逃了出来时,却正巧见得她与仇家正谈笑晏晏,我心中怒火难忍,便不顾丫头的阻止,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杀了她……丫头为了救我……也命丧他手了。”
兰萱这故事讲的,自己都差点儿信了,说着便是一滴泪落了下来,赶紧擦了。
“兰萱无处可去,那人指不定还在四处寻我……所以……即便这里是炼狱,只要有一线生机,兰萱也要试试……”
“你又如何认得那把剑?”凌月秋把玩着刚涂的寇丹,见阿晥来到了身边,便伸手引它蹿上来,钻到了自己怀里。
“是她自己……曾对我夫君说这是月华宫的……先宫主赠予她的,曾叫宫主您……”
“我?”
“曾叫您……因这把剑对她十分不满。说实话,我也对她心生不满,她害我至此,叫她轻易死了,着实可惜。”兰萱讲了这许久,情绪起伏不大,却叫人觉得隐忍。
凌月秋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身旁的红衣侍女对兰萱道。
“随她去吧。”
“不可。”宫昱臣出言叫住,“臣儿虽听闻过锦城郊外那处山庄的惨案,但毕竟是片面之词,待臣儿前去查明……”
平日里谁敢对她说个不字?偏生这宫昱臣爱管闲事。
“不必了。”凌月秋面上略微显出不满,“你的月华小筑都遣散了,还有可用之人?”
“臣儿可以亲自去……”
“无碍。月华宫也不差这口饭。本宫乏了。”说罢,凌月秋挥了挥衣袖,平整搭在身上,阖下眼眸。
妙荏随即放下红帘,谴人抬着软榻与宫主去了内殿。
“你带着她下去吧,给她安置一下。”妙荏对着兰萱身旁的青衣侍女吩咐了,便与宫昱臣一同,“宫主听闻您遣散了月华小筑,有些惊讶。”
“当初收留她们,是因为她们年幼。而我终究不能圈禁她们终生,日后便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少主有别的打算?”妙荏想起近日听闻的一丝风吹草动,这位少主似乎是那云锦阁的大当家呢?
“算是吧。”宫昱臣心中自然清楚,瞒不过的事情,不如自己说出来的好,“近日钻研了一些生意经,便想试试成效,妙荏姑娘若是有兴趣,我下次给你带来两本。”
妙荏轻笑,哪看的上这些东西,不过是世俗之人玩的把戏罢了。
“那倒不用。月华宫向来不必涉猎这些。少主自己开心就好。无事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宫主,宫主近日又憔悴了不少。”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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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杜府。
魏鹿站在书房那幅画像前歪着脑袋看了许久,捏着下巴咬着唇,终似下定决心般,从案桌上拿了毛笔在那画像的脸上涂了又涂,甚至将画卷快要戳出一个窟窿来,圆窗投入斜阳照进房内,这才提醒她,杜陵子该回来了。
向来脾气不大温和的魏鹿手中本要扔出去的笔突然收了回来。若是被发现,这又是乱涂又是扔笔的,还能怀疑谁?
魏鹿眼珠子一转,将刚刚涂的乱糟糟的地方又细细涂了一遍,痕迹变得不那般狂乱,又将笔好好地放回了原处,移回书架,收工!
果不其然,魏鹿刚走出书房不远,便听见杜陵子回来带着些怒意的声音,赶紧转了道回自己房去。
“真是越发胡闹了。”可难得见杜陵子憋火,离徨与离彷匆匆跟在身后,唯一能让主子憋火的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可是圣上又做了什么事?”离徨小心道。
杜陵子止步,长舒一口气:“他竟招呼都未曾打一声,便南巡去了。害的本尊今日又给他处理了一整日的政务。”
处理政务?离徨心中憋笑。上回让自家主子处理政务,嫌那些大臣罗里吧嗦,废话连篇,主子可是直接一把火给烧了。次日有大臣问赈灾的事,皇帝才知道,连忙同意拨款才打发了没让人发现,不然险些遭人诟病。
“那些大臣整日没事儿闲得慌,记流水账,也没什么好看的!主子应付应付得了!”离徨尚未接嘴,离彷先开始笑了起来,“依我看呀,圣上八成也是被他们给气的懒得看才想出去散心的!”
“沧南城的城主病死了,让离彷去做如何?”杜陵子回头斜睨离彷一眼,眸中便是肃杀之气。
“离彷不敢!”离彷立时捂紧了嘴,拼命摇着头。
向来懂事的离徨见状,连忙打岔道。
“主子今日竟真的看了他们的折子?”
“不在宫里看完,难道我带回来继续看?”
离徨细想了一番,书房里的那些折子还是满月政变那个月堆积的,至今没翻过,那积灰厚的都已经看不清面儿上的字了。难得主子今日有耐心,实属罕见。想到这,离徨不由得点了点头以示赞赏。
“尹凤呢?”
“在房间里写字。”
“我看尹公子写了好多诗词,都是些凄凉的。着实惨了点儿。”离彷找着缝儿立刻邀功,“不过离彷已经安排人送了些补身子的,叫他好好补着,莫要再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出现在您面前惹您生气了。”
总归是做了件好事。
杜陵子不语,思忖几许后看了看尹凤房间的方向,往自己房间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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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山。
榕睿子一身玄色衣袍,双手奉着三炷香好不容易才在无处跻身的香坛里挤出了一点缝隙插进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看来是我准备的香坛小了。你们且委屈几日。”
说罢,又从一旁拿了粗一些的香点上进了里间。
外面的香坛虽是为他人所设,却仅留了三炷香在香坛里便算是敬过了。里间却摆放着一个个排位,整整齐齐在那处。
“各位安息。若有处置不当,大可托梦给在下,必使各位满意。”
第一排的最中间,是个叫乔阿瑾的。榕睿子看着那牌位轻叹一声。
“对不起。希望来生,你不再遇到这等事。会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一家人和乐安康……”
说罢,榕睿子看着这几排牌位,掀开衣袂便跪了下来,对着它们磕了重重的三个响头。
身后的橘子撑着腮帮子坐在门口,气鼓鼓地翻着白眼。
等到榕睿子走出里间,将门关了,才揉了揉橘子的小脑袋。
“不是叫你好好照顾尹凤公子,你怎么跑来陪我了?”
“让你的债主接走了。”橘子没好气道,“凭什么呀!他在前面造孽,你在后面赔罪,给人立牌子上香!每年还要来守三个月吃斋念经!”
榕睿子扯出一抹淡笑,耐心道:“不可胡说。事情并不似你看到那般。世间并无那般多的过错,不过是因果罢了……”
说罢,榕睿子转身又进了隔壁里间。
这个房间里供的牌子都系着一根丝带,似乎是逸阳派的标记。此处几乎有逸阳派每一个弟子的名字,却唯独没有掌门的。
榕睿子拿着一壶酒倒在牌位前。
“过去好些年了,师兄弟们在泉下过的可还好?我给你们捎些平日爱饮的酒。”
可无论怎样躲避,或者不提,只要看到这个房间,这些牌位,都无法阻止他想起当年那些事。
那时门派间总有人私下里传着掌门和杜陵子苟且之事,甚至有人当面羞辱于他。虽然这些部分人,他并没有设牌位,可他们曾存在过,便叫他觉得恶心。尤其是那道貌岸然的掌门,在做下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时,可曾料到过自己会被千刀万剐?
“公子你这冷笑的好让人害怕。”
橘子的话突然唤醒榕睿子,这才觉得自己又深陷其中了。连忙退了出去,此处,几乎快要成为他的心魔,每每念及,都有心魔作乱,恨不得同他一样坠落,与世为敌。但他不能,他有要拯救之人,还要为他减少些罪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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