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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达的时候大约是黄昏。因为是冬天,时间看上去还要更加晚一些。
村子很小,大约三排草居,中间一条黄土小道分开,一望就能望到底。远处是一口井,井里一滴水也没有,黑乎乎的一片干泥。
“这村子有些太小了。”伊黑皱眉,“路上甚至没有看见一个人。”
他们进来的地方,在村口有一条河。井里没有水,河上也没有见到人,这无疑是不正常的。
小村里不正常的事太多,七惠甚至有些习惯了。伊黑依然在观察井周围是否有人来过,她心里挂着事,便也默不作声地跟着走。
“可是如果没有人住的话,这里应该已经被镇上吞并了才对。没道理留这么一块地方出来,单独给农耕户居住吗?”
七惠缩了缩手指,探头往草居的侧后看了看。
“……不会没有人的。”她轻声道,“我在镇上看见了卖农具的小摊,还有卖杀虫药、除草剂等等等等,既然有人买这些工具,这些田就不会无主。可能因为时间还早,人们去镇上了?”
她这个提议一说,自己也觉得讲不通。
就算是去镇上了,难道有必要全村人一起去吗?何况这样的时节,又有什么事能催促村民摸着黑往镇上跑呢?
“恐怕是每天都会做的事。”
伊黑补充,“或者是隔一个短时间,就一定要做的事。——否则的话,家门的把手上不会这么干净。门口也不会摆着雨伞。”
他列举了几个点。这对眼下的情况有一定帮助,也可以说没有。
七惠出了口气,问他:“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她随手指了一家房门。
“主公大人的命令是侦查,可是如果根本没有人给我们侦查,任务就不成立了。”她慢慢道,“我们得先找到人。住在这个村里的人。”
伊黑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却吹了一声尖细的哨音,将镝丸召回来。
一人一蛇嘀嘀咕咕几句,黑发少年抬起头望向七惠,向自己左侧的第二栋草房偏了偏头。
“这间。”他言简意赅,“里面有人。”
七惠有些愣怔,她没想到伊黑刚一到村里,就已经放出镝丸去寻找有人的房屋。却还是跟着他的脚步走近了那一间屋子。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房子很窄小,故而一切设施都堆在同一间屋子里。右侧开着窗,左手边是干干净净的竹架,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光生生的竹板平插在长杆上。
靠窗摆了一张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大约应该称其为榻,长长的一片,架在距离地板不高的位置上。榻上躺着一个极瘦弱的人。
假如不仔细看,恐怕要看漏过去。那人身形太瘦,被子一掩,竟然一点起伏也没有。
伊黑没有大意,让镝丸再次上前探看,确认没有危险,才自己跟过去。
“……谁、谁……”榻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半张脸来。
那脸像是集结了一切可以用来形容老的特征,干涸起皱、缺牙少眉、须发花白。
伊黑没有作声,只是更往前一步。
“谁……谁、这么早就回来——”那老人忽然爆发出一阵锐笑。
尖刻又怪异,透露着一丝肮脏的揣测,“这么快……哈哈、我早就说过,还不如让我去……铃木那个老家伙啊、不中用的……!还妄想花魁——我看,他见到鸨母,就已经不行啦……”
他说话带着气喘,不到半句,就要停歇很长时间。伊黑对于拷问这样的人没有耐心,他抬眼看了看七惠,发现少女和他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从房间里退出来。若不是刻意,那榻上的老家伙根本无法察觉二人的进出。伊黑拍了拍袖上的灰,沉声道:“去镇上。”
七惠点头。
“正好我也有事要到镇上去办。这样,我先去把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你去找人,让镝丸给我引路就可以。”
“你的东西?什么东西,拷问用的刑具?”
他语气里带着嘲弄,七惠懒得跟他争辩,又跟镝丸拜托了一遍。
白生生的小蛇比他的主人好说话许多,乖巧地用小脑袋拱了拱七惠的手心。
“路上小心。如果有什么事,记得让鎹鸦通知我。”七惠又嘱咐了一遍,“如果周围没有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避免落单。”
伊黑理都没有理她,径直往镇上去了。两人虽是同路,却一前一后走着。七惠习惯了他的态度,心里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好笑。
伊黑先生实在有些小孩子脾气。只是因为自己和甘露寺关系好,有几次吃饭时,甘露寺只顾着和自己说话,而没有注意到伊黑先生,而至今和自己过意不去。
她自然不大在意这些事,只是偶尔觉得麻烦。好在伊黑先生虽然看不惯她,却也光明磊落,从不暗地里使绊子。
同样是嘴巴毒,比起话多且密的宇髓先生不知道好了多少,两人便将将就就对付到了现在。
两人到了镇上,便依着先前的计划分开行动。伊黑让镝丸顺着花粉香味寻路,不久便摸到了花街柳巷之处。
天色渐暗,这里却是灯火通明。但又并非是亮如白昼,而是带着些旖旎压抑,诱人沉沦的灯火。
伊黑虽说拿绷带缠住半张脸,但依身形,也能简单辨认出是个少年。街道两侧的小楼里伸出无数只柔软的手,招他进门。
“小少爷这是一个人?不如到我们这里来……”
“——这样年轻,让姐姐教你该怎么享受,好不好?……”
靡靡之音。
伊黑冷着脸。很快窜进一条小巷里,消失不见。他的隐蔽功夫在鬼杀队里是数一数二的优秀,人耐得住饿,又不常出声,常常做些潜伏的工作。
宇髄天元曾经说他大可以改行当忍者,被扔了好几个手里刀。
花街上的姑娘们见客招客,并没有紧盯着他。伊黑蹲在一处院墙上,对面的三层小楼里男女之声重重叠叠,婉转夹着粗沉。
伊黑皱起眉,依然一动不动蹲在原地。镝丸已经被他放出去,现在就等天海七惠过来。
那家伙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长着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人们总觉得长得越美越好,越动人越好,却忘了出众的东西,总是让人忌惮的。
天海七惠那张脸,虽然很有些平平无奇,但总是挂着笑,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在打探消息时很有用处。这也是当时他没有质疑出声的原因。
他在前头冷静地分析着天海七惠的利弊,被他惦记的少女却还跟在镝丸后面,铆足了劲加速。
她长跑不错,短跑却很不在行,尤其这样的高速冲刺。加上手里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更是累赘不堪。等到了地方,已经气喘不已,恨不得下一刻倒在箱子里昏睡过去。
“倒在这儿的女人会被认为是野女||支,流浪汉也可以不付钱使用。”
伊黑讽了她半句,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包裹上,“…这些就是你必须要准备的东西?”
他话语里难得有些迟疑。蛇的嗅觉依附于舌尖的缺孔,镝丸一路赶来,早就嗅出天海包裹里的内容物究竟是什么。
伊黑一时不知道该先催她干活,还是先对她生气,一时有些两难。
七惠可不会两难。她将手里东西一股脑堆到墙头,让伊□□忙收着,回身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挺胸收腹,脸上挂着笑,就要往正对面的一家院楼里走。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他压低声音问。
七惠缩了缩脖子:“您的声音太低了,我有点受不了——伊黑先生,为什么大家都说这类地方情报多,不是因为我们要探查的对象容易被找出,而是因为这里的信息流通太快太多。即使我只去这一家,也一定能知晓和我们的目标相关的消息。”
白日休息晚上营业,漫长的时间如何打发?街巷里不允许女人随意出入,最大的活动范围便是周边几家小馆。
聊天时自然难免透露些自己的客人的信息,一传十十传百,恐怕一个人的事,就有上百只耳朵听过。
伊黑听了她的解释,没再开口,只是掂了掂手里的包裹。他再抬头,已经看不见少女的身影。
手里的东西隐隐散出一点香气,恐怕还是热的。
留在黑暗中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对着自己袖口钻出来的那只小蛇道:“贪吃。”
镝丸:?
他们主仆一人一蛇斗气之时,七惠已经走进了一家店里。
虽说店中只接待男客,但总有家中女眷三天两头找上门来的时候。鸨母挂着笑脸迎上去,显然以为她是店里客人的亲眷。
“这位小姐——”鸨母裹着一件金鱼纹振袖,眉目间是老成的讨好之色,“可是来寻人的?您且放心,我们这儿的姑娘都规矩得很,没有人缠着要赎身的。您要是不着急,可以上楼坐一坐,我替您叫些茶点来……”
七惠并不作声,却也随着她的指引上楼到里间去。她身上是鬼杀队制服,只在外面套上几层刚买来的圭。
色泽浓淡合宜,举止端庄,寡言少语,脸色淡淡,却始终弥漫着清浅笑意,叫鸨母不禁高看一眼。
女人看女人,总是更有体会一些。她一眼便看出这位小姐教养不凡,家中人出来犯浑要她带回去,也没有半分火气。
这样的人,恐怕得是高门望族才能教导出来的娇小姐。虽说五官平平,但气质出众,一抬眸一挑眉,那威势便不是自家养得娇娇小莺儿能比得了的。
鸨母想着,心里更加思索起来。近日有哪位大人物来自家做客么?日轮的客人倒总是家境不凡,但这位花魁大人胜了选,摆明了要歇息几日抬抬身价,要不是这样,自己也不会同意她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休息……
七惠见她神思恍惚,知道鸨母已经想歪。
不过这正是她的目的。来楽原捉人的女子,通常不会将家中人姓甚名谁告知鸨母,只是安静等着,抓住机会将人带走。她就是要钻这个空子。
女人将她安顿下来便走了。七惠在狭小的客间坐了半盏茶的时间,确定不会有人来,便轻轻打开门出去。
那村庄里的人,想必是不会上到二楼雅间来的。一楼大堂里价位更便宜,选择更多。虽说颜色差些,但对这么一帮子庄稼汉来讲,应该是不会挑剔的——
她从走廊尽头出来,神色自若地穿过失修的木板。数到第二十下时,一间房门忽然开了。
“……您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来……”
是女人的声音。
“哪敢让阿花小姐如此记挂?——等过几日,手里宽松……”
“您总这样说……”
七惠原本只是出于保险,贴在门后等他们讲完。但那男人的身影一出现在她眼前,她便立刻意识到不对。
二楼的雅间,供的都是有名有姓的贵价女子。这人脚上的草鞋都快系不上绳了,又怎么买得起春宵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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