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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平时,也许就只是一个怪人做派。但这镇子离小村太近,她和伊黑来时心里都有设想。村里的人集体出行,又兼之老人的疯言怪语,这样一分析,大概正是往这楽原里来了。
七惠思索半天,脸上却不显出来,只在女人快要关门时伸手拦了拦。
“冒昧了……,请问,那人是您的客人吗?”
阿花小姐并未对她起防范之心,只是脸上甜蜜的笑容散去,像是融化的蜜冰。
“有什么事吗?”女人懒懒地倚在门框上,“如果是来找人的,劝你去隔壁那一间。小月可不比我,她最喜欢有家室的男人——”
她话音未落,七惠便挤了进去,将门带上。
“你、你做什么?”阿花小姐终于慌了神,后退到茶桌边沿上抵着,手指握紧了桌上一只印着唇印的杯子,“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问问,刚才那个男人,他是每天晚上都会来吗?”
阿花小姐原本不想回答,却碍于七惠腰间别的刀,哆哆嗦嗦开口:“……不是,他、他只是个庄稼汉,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但大约一个月会来上一次。”
“一直是这样的频率吗?”
“——以前会,来得更多一些。现在渐渐少了。”
阿花小姐见她没有伤害自己的打算,将小小的瓷杯放下,鼓起勇气反问,“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七惠本在垂眉沉思着,听了她的问题,微微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
“只是问一问而已。……像他这样的人,在楽原里很多吗?”
阿花点点头:“他们都是外面村子里的村民,不过给的钱够,我们当然也愿意接。我虽然不常出去,但偶尔和姐姐妹妹们聊天,知道一些。……像是其他店里,也有这样的人。”
七惠了然,她点点头,轻轻朝阿花的方向抬手。
“打扰你了,作为歉礼——”一股淡淡紫雾从她袖中散开,“好好睡一觉吧。”
那是她和蝴蝶忍一道研制的药粉,不伤及人体,但一剂下去,要狠狠昏睡几个时辰。
阿花在店里工作,自然要守花街的规矩,不能随意走动。今晚的事,等她有机会传开,七惠和伊黑恐怕早已经离开了。
少女推开门,从容地走下楼梯,谢绝了鸨母的相送,原路返回了小巷里。
伊黑一直在那里等着。他不做声,又隐住了气息,即使是鬼杀队的队士来了,也很难从黑暗里辨认出他来。七惠靠着他派出来的镝丸引路,才勉强找着人影。
“……有结果了吗?”
伊黑偏头,见她神色并无异常,心里知道这一行顺利。手上的包裹也懒得再提,统统塞回七惠手里。
“正好撞见现场。”她低声道,“那些村民在楽原里消费是有规律性的,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一个月一次,但以前会来得更频繁些。还有就是,那些人其实是很穷的,我看他们连崭新的衣物都没有,却能花钱找价格最高昂的女人……”
“或许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和他们的钱财来源有关。”伊黑淡淡道。
七惠点头,伸出手指想要摸摸镝丸的头,却被伊黑一下打掉。
“别动手动脚。”他警告。
七惠便收回手来,歪歪脑袋:“不摸就是了。今晚是不是要住在镇上?找间旅馆?”
她话题跳得太快。伊黑顿了顿,才道:“可以。”
镇上旅馆很多。伊黑和七惠随便挑了一家,幸运地没有碰上只剩一间房这样的倒霉事。
“明天出城,继续到村子里查看。”伊黑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站着,“假如我们的猜测没有错,他们全村去花街消费,村里却没有留守的女人。”
“那么很有可能,村里的女人都被换成了财物,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花大价钱道花街去的原因。”
少年说完,又瞥了七惠一眼。
“如果是这样,那么明天就需要你来做诱饵。”
他直言不讳,并不在意少女作何想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来伺机寻找破绽。”
七惠心里倒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她深知一切是为了找出整座村庄异常的原因,于是干脆地应了下来。
“可以。”她说,“只是……,你真的不需要一点吃的?“
她傍晚在镇里采购,多买的是能填饱肚子的米面和少部分肉菜。
伊黑无语至极,觉得这家伙做任务也不忘吃,压根懒得理她。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从旅馆里出来。到达村口时,里面已经有人起来干活了。伊黑和镝丸一起从侧边绕到村后去,只留了七惠一个人进去。
“真是没有一点绅士精神。”她象征性抱怨了一句,将刀掩在羽织下,缓步往对头的井口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能感觉到有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不是简单的打量,而是一种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在判断她价值几何。
还有一种更恶意,更深层的打量,因为藏得很好,只是一点点不明显的气息。
七惠有些不确定,心里暗叹,早知道该让伊黑先生跟自己一道的,或者叫上镝丸也行。
他们那种野生动物的直觉可比自己这样瞎猜有效多了。
原有的猜测这下更加确定起来。七惠松了松握成拳的手指,刻意地敲响了一家村户的门。
里面的人似乎在磨蹭什么,她等了许久,才等到人来开门。
而随着开门一同袭到她面前的,竟然是一团湿漉漉的布。
七惠眼神一闪,很快昏迷在了地上。
醒过来时,她正身处在一间洞穴里。
洞穴并不算小,却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潮湿。空气里似乎能拧出水来。
原本只是赌一把。假使村里的人并非主犯,而是听从命令行事,那么命令他们的人,一定是超越了这些庄稼汉加总在一起的强大之人。而且这位下命令的人并不需要被抓来的女人替他做些什么事情,而是要从她们的性命当中获得什么。
这样一想,可供选择的范围就更小了。她将一切与主公的命令联系起来,猜测这一切的背后主使可能是鬼。
伊黑小芭内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还真猜中了啊。”她扭了扭身子,发觉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这时候倒希望我的运气不要这么好了。”
面前正是一位黑色短发的少女。她端坐在长榻上,原本休闲惬意的坐具,竟也显得正经起来。那少女直勾勾地盯着七惠的方向,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长得很美。
虽说鬼怪都能随意地改变自己的形貌,不过大部分鬼会愿意保有自己身为人时原本的样子。即使失去了记忆,也在骨子里对人世生活有些怀念吧。
七惠正走着神,一柄小刀倏地飞刺到她的眼前。
“——你在想什么?”声音也是非常的甜美,让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七惠又看了两眼这只鬼。她非常喜欢好看的长相,很多次吵不过宇髓先生也是这个原因。
“我在想,你很漂亮。”
她自觉这样平实的夸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道那鬼却一下生了气。
原本就不明亮的山洞,更是一下昏暗下去,像是从外罩上了一层黑布。
洞内潮湿的空气也无风自动起来,聚成小股小股的风刃击在七惠身上。她的羽织很快被割破,露出里面黑色的制服。
“鬼杀队……”那女鬼走近几步,细细端详,“你是来杀我的——可惜,马上就要死在我的手上。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勉勉强强……”
这话就有些失礼了。她虽然并不好看,但也只是普通长相,并不能称得上丑吧?
可惜刚才聊这个话题,似乎惹恼了女鬼。七惠不敢贸然开口,只是很有些怒气地瞪回去。
那女鬼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雪白的手臂从黑底红纹的振袖里探出一截,微微弯折起来撩动自己及腰的黑发。
“你以为自己只是普通,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就是很丑的呀。”
她早已将眼前的人类少女视作腹中之食,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
“丑的人,没有说不的权利。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娇笑着,语气甜蜜又冰凉,“你就是这样,马上要被我吃了,可是毫无办法。对不对?”
话音刚落,洞穴里的风刃舞得更凶烈起来,七惠的胳膊上显出一道道红痕。
“——我被你绑在这里,是因为技不如人,一时失算。不是因为长得不如你。”
七惠语气平静。
她似乎并不将女鬼那番话放在心上,这样的姿态叫说话的人愈发不忿起来。
“你凭什么这样说、你……”
她的指甲修得很漂亮,顶端尖尖地冒出一截,是无法隐藏的鬼的姿态。
最锐利的地方抵在少女脸上,深深地戳刺进去,几乎就要刺出一个小口。
“你这样丑,凭什么不害怕?凭什么有胆量反驳?凭什么……凭什么!”
她看上去有些癫狂起来。
鬼的精神状态本就不比人。它们虽然有更强大的力量,神乎其技的修复能力,却因为过于忠实欲望,而无法像人类一样冠冕堂皇地控制自己。
七惠不动声色地向侧边挪了挪,避开女鬼尖锐的指甲,慢吞吞道:“长得平凡并不是我的错。说到底,会因为外貌看低我的人,是他们过于肤浅。假如我也因为他们的看法而动摇,那就是我自己笨了。”
是的。只是平凡。她才不丑。
女鬼的一双眼睛似乎真的要滴出血来了,声音也再不复刚刚见面时的娇美甜软,而是有些嘶厉起来。原本惊心动魄的美貌,因为表情扭曲的缘故,如今只剩下五分漂亮。
脸颊边缘似乎有融化的痕迹。
七惠盯着她看了一眼,心里模糊地有了一个猜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是你在骗我!丑的人就是该死!无论遭遇了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问题!都是你自己活该!死了也是该死!……哈哈哈哈哈……,所以我把他们全杀了,我杀人了,可我没有错啊!我是这样漂亮!”
她说着,脖子拧了九十度,那张脸完整的露出来。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普通程度大概和七惠自己不相上下。少女没有作声,只是又在女鬼的脸颊边缘看了一眼。
那里只剩下一些水痕。
“我丑,所以我该死——但我变得漂亮了!你知道吗,漂亮的人,真的可以活得非常轻松呢……。我叫他们蠢猪,他们就应了;我让他们杀人,他们就去了……”
“没有人会怪罪我,因为我有这样一张脸。我会被无条件原谅的,对不对?”
她摸着自己的脸,似乎尚未察觉变化,“你说啊!你这个骗子!你该死!”
七惠已经退到洞穴边缘,后背抵在湿乎乎的石壁上,心里埋怨伊黑先生怎么还不来。
眼下只有她和这女鬼两个,手还被绑着……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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