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在正厅等了片刻,蝴蝶忍才姗姗来迟。
少女面色平淡:“已经把她带到房间里去了。她在我这里自然是平平安安,你不用担心。”
炼狱半垂着眼,手指摩挲腰间的剑柄:“她在你这里,我不担心。但你在信中所说的另一件事……”
蝴蝶忍平静的神色里添了些笑:“我是信得过炼狱先生,才特意写信告诉。可别让其他人都知道,要不然,我叫小七一辈子不理你。”
“那你连她也瞒着,不怕她生你的气?”
蝴蝶忍便不说话了。
她这里女孩子多,里里外外打扫得格外干净,连屋子里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紫藤花香。这花于鬼怪有伤害,如今几个剑士的辖地里都到处种着,闻着也不突兀。
两位柱在正厅里端坐着喝茶,不过片刻,蝴蝶忍笑眯眯地说:“现在还不清楚药效。我自己调的东西,也不敢告诉别人。要是能成,她生气也烦不着我。要是不能成,还要指望着她帮我。”
炼狱沉吟片刻。蝴蝶忍要报仇是她的私事,杀鬼更是大义,他没立场劝阻。但蝴蝶忍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肯定要让七惠伤心。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还是勉力劝了一句:“如果能有其他办法,你还是要再想想。”
蝴蝶忍点点头,又摇摇头。炼狱不懂她的意思,但也多少能体会到她的犹豫不决,终于还是没有再劝。
“我也还有事要办,不在你这里久留了。”炼狱站起身,“我没记错的话,富冈在这附近吧?我看他过几天指不定要过来蝶屋,蝴蝶,我想请你……”
他目光轻轻往七惠的屋子那头瞥了一眼,蝴蝶忍看他那副样子,险些把嘴里的茶笑喷出来。
“你赶紧走吧,别多讲了。再多讲一个字,我就去小七面前揭穿你。”
炼狱耸肩:“那我得提前谢谢你帮我一把,要不然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懂。”说完爽朗一笑,手肘压着剑柄走出了蝶屋。
外头的日光渐渐西斜,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候。七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来,才发现炼狱已经走了。
她到处找了找,都没见着人,最后才去药房找蝴蝶忍:“忍,杏寿郎已经走了?”
蝴蝶手里用镊子夹着一株药草,对着烛光看成色,听见她问,笑眯眯地回:“怎么,现在都开始叫他杏寿郎了?”
七惠心里微缩,点头。她本来答应炼狱用这么亲密的称呼时还有些羞,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让忍这样一说,反而莫名其妙地理直气壮了。
好在蝴蝶也没跟她说这个,反而是招招手叫她走近:“你看这株天阳梗,这是我制出来最好的一株。以前用太阳晒,用炭火烘都不好,这次先水洗,再往通风口静置两天,才算有些样子了。”
七惠眯眼一看,指了指天阳梗顶端的须子:“还有多的吗?我想试试把这些根须和杆茎分开处理,说不定效果更加好一些。”
蝴蝶眼前一亮:“说得有道理。天阳梗根须细软干瘪,茎干却汁水丰富,药田里还留了一些新鲜的,明天就让小菊她们摘来给你试验。”
“明天,要不现在……”
蝴蝶瞪她一眼:“都是晚饭的时候了,还想着制药。”
七惠不服气:“先放下你手里的天阳梗再说吧!小!忍!”
在蝶屋的日子格外宁静清心,柔软的风吹来各式花草的香味,缥缈如含香的云。这里水源丰足植被丰茂,连种出来的大米都要格外好吃一些。
七惠一到点就溜去焖米饭,并不练够蝴蝶要求的训练时长,虫柱小姐也拿她没办法。偶尔实在生了气,也很快将就被小姑娘心灵手巧的甜点哄好。
某日,七惠挥完刀,盘腿坐在廊前静思。静思是一种对高阶剑士相当有效的突破手段,将呼吸在血液循环中慢慢催动,细细体悟呼吸法在体内运转的奥妙。虽说滴水穿石,但最后的那一滴水要如何落下,从什么高度、以什么力度,都是值得静思的内容。在悲鸣屿那里的时候,七惠的静思往往在悬崖瀑布底端进行,那实在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但蝶屋的廊前却是小小的花圃和药田,院内的这些田地并不用来大面积种植,花朵是修饰风景,药材则大多是海外传进来的稀罕东西。蝴蝶忍种它们来发掘不同的药性,以调配出更好的药方。
七惠在花圃和药田面前静思,鼻尖眼前都是香浓色丽的花。花可以入药,也可以入菜。花香入菜是色香味俱全,入药则药性温和恬淡,也能让药汁里的苦气淡些。
蝴蝶忍提着一包油纸包着的点心过来,正好看见她望着院子出神。几个女孩子一小溜跟在蝴蝶后面,嬉嬉笑笑地叫:“小七小七!给你送吃的来啦!今天有糯米做的蝴蝶糕哦!”
蝴蝶糕?
七惠眉头一跳,甜蜜的花香与糕饼甜香交缠在一起。她从廊前的木板上跳起来,窜进去跟蝶屋的人一起分食糯米糕。糯米打得软糯缠绵,却又留着一点颗粒般的口感,两边拉扯出对称的翅膀形状,又用紫色的蝴蝶兰花汁染色,所以又叫蝴蝶糕。
“今天里面是红豆馅儿的,很甜哦。”小菊分了一块给七惠,“但是只有红豆的味道,吃一块就可以了,再吃多了会腻的。”
七惠点点头。蝴蝶糕做得紧实,吃下去噎得慌。她咽了两口茶下去才慢慢好,但嘴里的花香味更加地浓了。浓郁的香气顺着她的舌根、喉咙、食管滑下去,渐渐蔓延到胃里。下腹渐渐为这道香味而燃烧起来,热意蔓延开来,连血液也跟着沸腾。
其他地方被衣服遮掩着就算了,七惠的手臂开始显露出一条条紫色的脉络,无一不是顺着血管长的。
她自己不觉得,心里冥冥觉得是一种修炼的方法,便任由这些紫色的纹路浮在雪白的皮肤上。忍却很担心,紧紧握着七惠的手不松,意图领着她用虫之呼吸疏通经脉。
“慢慢地来,不用着急。”她声音轻软,“感觉到了吗,温柔的气流顺着血管流动到指尖,香味吸引着蝴蝶落在你的指尖……”
她话音刚落,七惠的眼睛便立刻睁开。她指尖倒没什么蝴蝶,反而显形出一个浅淡的花朵的影子。
那抹影子转瞬即逝,但忍的脸色立刻变了。她握着七惠的手用力收紧,几乎把她手骨捏痛。
忍喃喃地说:“是花……,是花之呼吸。”
虫之呼吸本来就是花之呼吸衍生而来,忍便是在和姐姐一同练花之呼吸时,自行领悟了虫之呼吸。但只听人说本源的呼吸法可以催生其他派生呼吸法,却没听说练派生的呼吸法还能追本溯源,领悟到原本的呼吸法。
也许是因为花之呼吸本也是水之呼吸的衍生?
忍盯着七惠的指尖,似乎还能看见一点残留的花影。但她知道那只是幻觉。呼吸法只是一种气息运行的方法,无论再厉害的剑士,所能凭借的都只是手里的剑,而不是幻觉。
但……
她摸了摸七惠手臂上紫色的痕迹,那些纹路像是退潮般默默消隐了,现在只剩下浅浅的小道,像是干涸的水流。
忍问:“这些紫色的纹路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七惠思索片刻:“我感觉到一股力量的冲击。新的呼吸法教会我从新的渠道获得力量,但这力量太多,也和我自己固有的东西不能相容,所以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喷涌出来。”
她又想了想:“我总觉得身体里有香味,很浓的花香味。”
忍终于笑了笑:“身体里面的味道,你怎么闻得到?”
七惠撇嘴:“就是闻到了。”
女孩子们捧着吃干净的点心盘子回厨房里去,人影消失在小院门口。忍脸上轻快的笑容消散,眉间依然凝着些忧虑的神色:“小七,之前在炼狱先生那里也是这样的吗?”
七惠摇头。
炼狱教她和悲鸣屿先生教她的方式有点像,都是从□□的淬炼开始,在这个艰苦的过程中也催发了精神的强韧。呼吸法倒是其次,尤其在炼狱和她都发现呼吸法对她的加持并不如剑术本身的力量之后,在这方面的训练更加地偏向了体术锻炼。
“杏寿郎和我都认为,呼吸法对于别人可能是契合性格和身体状态的训练基石,对我却只是一道引路牌。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不会因为同时练习不同的呼吸法而血液流动紊乱。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本来不应该练习呼吸法才对。”
七惠轻轻蹙着眉,原本有些寡淡的五官彰显出几分凌厉的攻击性:“我的身体构造注定我本该是个弱者,即便有机会学习这些堪称珍贵的剑术和呼吸法,也永远无法完全发挥它的作用。资源至上,当然一分一毫都不可以浪费。但……”
她伸了伸手指,细瘦但纤长,骨节微微凸出,并不是非常漂亮的一只手。
“但他们应该也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主公和你们这样的人,愿意倾尽全力培养一个废物吧。”
自从忍发现虫之呼吸只会让七惠领悟到花之呼吸,便让她自己单独练习,而不再每天抽空指导了。
“等香奈乎回来,你们两个一起在院子里练。”她说。
花之呼吸本身对七惠的进益有限,但就像炎之呼吸能让她感悟到释放情绪的方法,花之呼吸也让她对植物的感知更加敏锐。这倒不像普通剑士练习呼吸法会有的效果,只能说是因祸得福,虽然她无法因为呼吸法而得到招式上的增强,却能在别的方面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几天七惠便一直在院子里静思,紫色纹路显现的时间越来越长,颜色却越来越淡。忍说这是因为她和花之呼吸融合得越来越好,七惠摸着浅紫的血管,心里也有些赞同。
“院子里的花草也长得越来越好了。”忍手里捧着七惠做的和果子,观赏着它精巧的造型,“下次带你去药田静思怎么样?”
七惠轻轻瞪她。小忍把她当什么了?
她将盘好的双腿舒展开,鼻翼微微发颤,“好浓的味道……小忍,你这院子里没有种紫藤花呀。哪里来的这么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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