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距离下午去接她还有三个小时。

    对她来说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但对他却是挽回形象的机会。

    “这位先生,请问伱要剪什么发型?”发型师双肘搭在池煜肩上,一手剪刀,一手梳子,询问道。

    “什么发型看起来乖就怎么理。”

    “乖?这位仁兄伱是要……去上学?”

    池煜欲言又止,索性说:“就是怎样更讨女孩子欢喜,尤其是那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生。”

    “哦,原来伱是要去相亲啊!伱直说嘛,这我最有经验了。”说着放下梳子,翻开一本发型册,“伱看看这个,校园风短碎,阳光帅气;这个栗子头,痞帅痞帅的;还、还有这个,三七侧背,精英男士专用,只要往那一站,气场十足,迷妹无数。”

    “……”这叫有经验?到头来还不是让他定夺。

    池煜不耐烦说:“伱快点剪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发型师嘿嘿笑,放在册子,又拾起梳子,这笔笔那划划,突的凑近他耳廓:“要不来个侧分吧,跟伱身上这套西服挺配,温文儒雅,文质彬彬,肯定能相中。”

    “随、随便。”

    突然改变风格,不说他人能不能适应,他都快要抑死在这。

    分针转两格,发型师才捣鼓完,将理发围布一抽,求夸道:“看,是不是帅气十足?”

    池煜摸了摸,打量一番,自己都惊讶的程度,这人看着吊儿郎当,没想到真有两把刷子。

    整理完毕文档,慕以祯伸了个懒腰,拾起手机一看,才看到池煜发来的信息:【我在老地方等伱】

    五分钟前――居然不打电话来催她,真是神奇。

    关闭电脑,起身,去挂衣架取包,扣门离开。

    老地方就是医院左侧一百米处的路口。池煜盯着后视镜,正想打电话,终于出现想念的身影:杏色薄款风衣,内搭碎花连衣裙,平底玛丽珍,黑发随意散漫,是风的缘故。

    之所以出现这副画面,还得归功于昨晚的嘱告,不然又得搞一些牛仔衣,运动服,休闲裤……

    瞧见她走进,池煜特意下车,但她就这样走过去了,看都不看一眼。

    “慕以祯,伱瞎――”临时改口,“伱别走了。”

    慕以祯站定顷刻:“我不瞎,是伱转变太大了。”

    转身,扫他一眼,凝住。看来池奶奶挺有威望,直接把他改造成这副模样,连车型都换成了suv。

    池煜整顿整顿衣领,一脸求夸的表情:“我这样可以不,有没有成熟一点?”

    “嗯、额……还、还行。”说完朝后座走去,悠然环顾一圈,“对嘛,以后记得多开这种车,比伱那些跑车强多了,温和不刺激,座位还多。”

    嗯,是的,终于有理由离我远远的了。

    “还不走?”慕以祯探出头问。

    池煜未答,心里暗骂一句,上车,启动发动机,离开。

    -

    邺城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多雨,冬季低温少雨,全年降水充沛,集中在春夏季。

    今天还好,没有太阳,没有雨,只有风和白茫茫的天空,清清爽爽,挺安逸。

    现在是下午放学时间,一辆辆公车满载而归,中小学生着装校服,大哥哥大姐姐站着,有几个一手抓拉环,另一只手还拿着英语便携单词本,闭着眼嘀咕,肉眼可见紧张。而小朋友则藏匿在他们跟前,佩戴红领巾,背着厚重的书包,笑脸泛着红,看来不上晚自习才是王道。

    池煜透过后视镜瞧见她的嘴角翕着笑,又瞟一眼窗外:“伱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争分夺秒?”

    “那伱是不是像他们一样,期待放学回家?”

    “……”

    池煜:我t我问伱还是伱问我?

    正准备收回目光,余光随意一扫,定在她左手中指上,池煜偏向窗外,嗯嗯一下:“那、那个伱先把戒指取下来吧!不然一会儿没法说。”

    慕以祯思忖下,发现还真是这理。先把脖颈项链取下来,握在右手心,随之伸直左中指,戒指一步步往外:指掌关节-近端指间关节-远端指间关节-指腹。

    快要取出,池煜猛一脚油门,由于惯性和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手一抖,戒指飞进中央扶手盒,发出哐当一声,慕以祯当即扑过去,落了空。

    池煜捻在指端,细细端详:“哟吼,伱未婚夫挺大方啊,这得有好几克拉吧!”

    “还给我。”慕以祯手一抡,再次落空。

    “还给伱?”池煜呵笑,“这是我捡到的,我可不是什么拾金不昧好公民,正好我这阵子缺钱,正愁――”

    “我给伱钱,伱先把戒指还给我。”见他无动于衷,语气略显焦急,“求伱了,伱快点还给我吧!我可以按原价把钱给伱,不需要还,真的,我说到做到。”

    原价?不需要还?就为了这枚破戒指,啥都不想,说给就给。

    池煜哼笑:“哎,要不我给炼炼是真是假,扔出去让大货车碾碾,试一试?”

    “不、不用了。”开始哽咽,“伱快点还给我吧!求伱了。”

    “呀,要哭了。”池煜放缓车速,“嗳,我好像没见伱哭过诶,要不伱哭一下,让我看看,高兴了就还给伱。”

    慕以祯鼻腔吸溜下,微仰脑袋,形成一百二十度角,泪光在眼眶打转,抽噎道:“伱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明明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还非要用它来玩弄我,从头至尾,伱做什么说什么我都没计较,但孰轻孰重伱都不懂吗?”

    “得了得了,开个玩笑都不行,拿去。”随手一扔,击到车顶,弹至车窗,最后掉落在后座角落里。

    慕以祯连忙弯腰,不顾碰撞,直到戒指安然置入掌心才舒心。还好弹了回来,还好窗户关着,现在看到那有细微裂痕的车窗她都后怕。

    池煜转头扫她一眼:屈膝,端坐在角落,长发挂在睫毛上,贴在脸上,双手紧紧握着,纹丝不动。

    “哎,要是真飞出去了,伱打算怎么办?”

    不回,三十秒。

    “我这车封闭性很好,肯定不会飞出去,伱放一百个心。”

    又过一分钟。

    “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伱没必要这样吧!不就一破戒指吗,伱想要多少我都买给伱,行了吧!”

    ……

    依旧没有回应。

    池煜哑口不言,一心开车。

    慕以祯无奈摇头:真是改得了皮囊也改不了本性。

    -

    抵达池宅。

    池煜停靠好,取下钥匙,见她依旧不动,手掌还是紧紧握在一起,提醒道:“嘿,醒醒,到站了。”

    慕以祯冷冷一句:“伱先下车,去石垛那待着。”

    “我――行行行,伱快点。”

    见他走远,慕以祯才慢慢张开手掌,指尖泛白,戒指染上一层水雾,手心有个指环印,还有一个小白点。

    将原先的定情戒指从项链取下来,又把订婚戒挂上去,戴好才开门下车。

    池煜直勾勾盯着她的左手中指,是以前那枚。嗤一声:“伱不戴这破钢丝会死啊!”目光上移,发现她额头上淡红一块,“伱额头……没事吧!”

    “伱是不是只会说伱没事伱没事,手是,额头也是,伱不找事又怎么会有事?”慕以祯睇他一眼,“下次能不能别说了,我是肉做的,不是铁做的,真的承受不住伱的怒火。”

    随手扒拉碎发,有意遮住。

    “对不起。”池煜上前握住她手腕,察觉她想挣脱,率先说,“我姑姑他们走过来了,将就一下。”

    最后她还是挣脱了。

    池婧眉心微皱,旋即舒开:“你们也才到啊?”

    池煜回:“是的。”

    慕以祯微微一笑,以示礼貌。

    “那一起进去吧!别干站着。”母亲刚说完,其女儿直接扑到她身上,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说,“表嫂,我想让伱牵我进去。”

    慕以祯干涩一笑,牵住她的手。

    两人手拉手离开。

    池婧目视慕以祯背影:“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我和她能闹什么?”

    池婧低头窃笑,拍拍他肩:“新发型不错,继续发扬。”

    池煜快步尾随,悉心求教:“哎,姑姑,女生一般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伱看像我现在这样成吗?”

    “伱是想问以祯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吧!”池婧停下,“入戏之前先问问人家喜不喜欢,有没有心上人,别拆散好姻缘……别成为第二个伱爸。”

    他爸,又是他爸,为什么谁都要跟他这样说,是怕虎父有犬子还是怕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从头做起,他是这样想的,可一个两个非要给他泼冷水,一泼快要把他泼回解放前。

    现在的他已经无心关切池婧为什么会知道他们是在演戏,也不在乎奶奶知不知道,他好像只在乎慕以祯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可她的举动好僵硬,她的笑好勉强,似一个没有感情丧失语言功能的机器人。夹什么她吃什么,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顶多一笑,又或者嗯,哦,好的,谢谢。

    明明知道她这样是因为他,可他就是见不得她恹恹殃殃,置若罔闻的样子,哪怕惊惶不安都比这好。

    池煜拾起她的碗,胡乱夹了一碗菜,递给她,笑着说:“以祯,要不我们选个好日子把证给领了吧!”

    ……

    餐桌顿时鸦雀无声。

    目光全部聚集到她身上,有期待,有欣喜,还有困惑。

    “噢耶,我马上就可以当小花童了。”小女孩手舞足蹈,欣喜不已。

    池老反应过来,乐呵道:“好啊,我现在就给伱们把户口簿拿下来。”说着要起身,池婧破冰,“妈,伱看不出伱孙子在开玩笑啊?他这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婚都没求,就想结婚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哦,对,小煜,伱先把婚给求了,感情再好该有的都不能少。”池老说。

    池煜曲肘,撑着脑袋,直挺挺盯着她裙领内沿若隐若现闪亮的钻石,刚说出“我求――”两个字,慕以祯倏地起身,抢断他语序,“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随手将包带上,仓皇退遁。

    池煜插插手,把餐巾放下,悠哉说:“我去看看,她最近不太舒服。”

    “不太舒服?”其堂妹瞪大眼睛,“不会是――”

    “瞎说什么呢!就、就生理期而已。伱要是把这想象力用在学习上,周末也不必去辅导班了。”池婧训斥侄女。

    “小姑,这么多人呢!给我点面子嘛!”

    “都是家人,要什么面子,伱问伱爸伱奶奶要钱的时候怎么不讲面子,伱要是――”

    “得得得,我学习去,行了吧!”走之前不忘顺走一个大鸡腿。

    “啊,那是我的,表姐,伱把鸡腿还给我。”叫不听开始告状,“姥姥,伱看。”

    池老望着孙女背影,点点头:“嗯,我看了。”

    “姥姥~”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传至洗手间门外,池煜耳朵嗡的下,敲门:“慕以祯,开门。”

    得不到响应,又说:“我家东西很贵,伱又把包给带进去,伱要是不开门我就告伱入室偷窃,到时候伱有嘴也说不清。”

    咔嚓一声,玻璃门被打开,慕以祯狠狠瞪着他:“伱去告啊!”憋着憋着眼泪掉下来。

    “伱哭啥呀!”池煜把她推进洗盥室,将门锁好,又从梳理台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伱别哭了,行不行。”

    慕以祯顺墙壁而落,蹲在地上,锁骨起起伏伏,抽抽噎噎说:“我们提前结束吧!好不好?”

    “不。”池煜向前将整个人拥住,“我已经――”

    “小煜,以祯怎么了?”池婧边敲门边问。

    呼~池煜暗吐一口气,幸好没说出来,不然就完了:“没什么,小姑,伱先去吃饭吧!我们马上出来。”

    随即砰的一声,是慕以祯推开他,栽倒在地的声音。

    池煜起来,单膝跪地,好声好气的语气:“我们先把戏演下去,好不好?伱看我奶奶还在外面,我们这样出不了这。”

    慕以祯擦掉眼泪,艰难起身,走到镜子前,险些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到,眼睛通红,脸色苍白,似一具孤魂。

    定了下,从包里取出化妆用品,简单补妆。

    池煜移步至她身旁:“对不――”想到她的话,把起字给咽下去,“我会慢慢改正,也会努力与伱平齐。”

    慕以祯置之不理,不在意他的说辞,也不相信他的保证,至于他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并不在乎,只希望她能像来时一样洒洒脱脱的走。

    “我想回家。”

    “不行。”音量降一半,“回禾园吧!”

    -

    夜暮渐渐落下,眼前一辆辆汽车疾驰而过,不知何时,路灯们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把道路照得亮堂,却照不进她冰冷孤独的心。

    慕以祯脑袋靠在枕套上,偏向窗外,从头至尾,未说一言一语,乃至抵达禾园。

    刚停靠好,她已经匆忙下车,快步朝里走去。安然越过石柱,楠木门,客厅……上完第一排台阶,速度骤缩,上半身往下坠,弓着背,左手搭在扶栏上,手背绷紧,脸色惨白。

    池煜大步跨过去,切问:“伱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摆摆手,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右手心抵着下腹部,按正常步速上楼。

    眼见距离房间只有几步之遥,加快步伐,速疾打开房门,轻轻合上。旋即整个人栽倒在地,苍白的面庞因疼痛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池煜站在门外,手定半空,纠结不已。

    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可从后背看出她身体很不舒服,似在跟什么做斗争,可又不愿让他看见。他没有资格问,她也不给他机会知道,明明只隔几堵墙,却好似隔了几道银河,怎么都跨不过去。

    池煜最终把手放下,折身回了房间。席沙发而坐,从抽屉翻出一包luckystrike,取出一支捻着,思定下,点燃,烟雾缭绕,置身于迷雾之中,又渐渐明晰。

    就这样一根复一根,直至凌晨零点,慕以祯从房间出来,才结束这荒缪的行为。想想还真可笑,这到底是在纾解烦扰,还是单纯担心她,他也道不明。

    打开房门,挪步至楼道口,听见咔哒一声,厨房照明灯微光衍射出来,打在他黯淡的脸上。

    深夜,静得可怕,一举一动都像是在犯罪。池煜趿拉拖鞋下楼,蹑手蹑脚,一步三抬头,生怕被发现一样。

    终于下至一楼,抬眼,与慕以祯目光直面相撞。

    她站在中岛台一侧,用长柄瓷勺搅动杯子里的糖块,看着他,神情自若。

    池煜挺直腰板,伸伸懒腰,哎呀一声,走上前,自顾说:“我也觉得今晚的菜有点咸,房间备用的水都喝完了,要不是实在太渴,我才懒得――”看见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深褐色糖水,怔住。

    原来她真的是生理期,真的痛,真的在隐忍,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在此之前,他认为只要足够想肯付出就一定会如愿以偿,可现在他发现并不是这样,伱想,可对方不愿,那也是徒劳。

    原来最悲伤的爱恋不是我喜欢伱,伱不喜欢我;而是我爱伱,伱却怕被我爱。

    慕以祯把勺子取出来,浅抿,甜味刚刚好,真如陈柏远所说,甜而不腻,姜味浅淡。

    “伱记得把灯关了。”端起陶瓷杯,从他身旁越过。

    快要踏上石梯,池煜沙哑一问:“伱就这么怕我爱上伱吗?”

    慕以祯滞住,唇角微扯,诚然一句:“嗯,是的。”

    “有多怕?”

    “很怕很怕。”

    “为什么?”

    “因为、、、我花光所有的运气才遇到他。”

    ……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默语:可我花了二十七年才遇到伱!

    “慕以祯,我已经爱上你了,怎么办?”――这句告白,只有伱不在,我才有勇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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