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秋这个人通常都是淡定的,很多时候一点点微小的表情变化就已经足够说明他内心微妙的情绪。
白棠从没有见过苏行秋这么“惊慌失措”地样子,实际上,他也仅仅是连桌上的餐具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就匆匆忙忙地回房拿了个包出了门。
晚上的庆功宴苏行秋依旧没有出现,蝴蝶和顾疆都不知道苏行秋去了哪里,更稀奇的是,就连瓜瓜发去的通知,也仅仅收到一条简单的回复:
有事,你们聚。
“可能是和他的家人有关。”白棠开口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顾疆问。
“他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匆匆走的。”白棠老实道。
“哦……”顾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一把按下了骆小瓜的手机。
“你干嘛?”骆小瓜发了许多条信息询问依旧没有得到回复,正准备打个电话,忽然被顾疆摁下,显得有些生气。
“是家事。”顾疆解释道,“让他自己处理吧,处理完了自然会联系咱们。”
“家事怎么了?”骆小瓜有些疑惑,“说一声有什么大不了的?”
“总有不能说的事嘛。”顾疆耐心解释,又哄了一句:“乖,咱把他那份吃了,回去之后正好有三天假,想去哪儿玩?”
“玩?玩个鬼玩。”骆小瓜没好气道,“比赛结束了,你们是开开心心什么都不用管了,我一堆破事儿,这几天我工作电话都快被打爆炸了好吗?”
“哎呀不气不气。”顾疆对骆小瓜的脾气早就司空见惯,仍然笑眯眯的凑上去问她,“那要不我帮你接?”
“算了吧,我怕第二天why就上热搜。”骆小瓜万分嫌弃的将他推远了些,“你可别来给我添乱我就万幸了。”
“不会不会,老婆最棒了!”顾疆又凑上去哄道。
“滚犊子!”骆小瓜撇了撇嘴,说着最狠的话,嘴角却依旧忍不住上扬。
蝴蝶在一旁一边吃一遍嘿嘿的笑着,白棠也早已习惯了他们两人看似争吵,实际上却是在秀恩爱的日常。
一顿饭吃的十分愉快,但缺了重要人物,总觉得少了点兴致。晚餐结束后众人就都陆续回酒店休息,没有再安排别的娱乐活动。
定级赛结束后直到过年都不再会有官方举办的大型比赛,唐朝暮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别墅,顾疆和骆小瓜则根本就没有回去。
这次来接蝴蝶的又是一辆白棠叫不出名字的豪车,这位小少爷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现出一些富家弟子的阵势,其他时候却都乖巧的像个单纯的打工仔,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架子。
这样富裕的家庭竟然能教出如此双商在线,还能吃苦的孩子,白棠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送走了蝴蝶,诺大的别墅里终于只余下白棠一人。
三天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她却也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上次送去维修的戒指前阵子就修好了,只是碍于比赛没有时间去拿。
老人的手艺了得,维修好的戒指完全看不出曾经有损坏过的痕迹。收拾好所有要用到的东西,白棠坐地铁去拿了戒指,却没有立即带上,而是收进包里,又打了个车,径直去了墓园。
e市的墓园位于北面郊区的一座山上,不是清明节的时候,这里一般都没什么人,加上今天本就是阴天,越发显得冷清。
墓园的西半部分是集体墓区,长长的石碑上,每个人只有一张一寸相片,相片下一个名字,名字下面的一个小格子里,封了一小罐骨灰。
人活着的时候有贫穷和富贵之分,兢兢业业一辈子,到死了,连一个像样的墓地都未必能拥有。
这是活人的悲哀。
白棠顺着碑前的小道慢慢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名字前,照片下的石质托盘上,已经有人放了一朵昙花。
华国没有在祭祀时送昙花的传统,这是林夏夏生前最喜欢的花。
昙花花期短暂,一如他的生命,盛放过后,转瞬即逝。
白棠在墓前站了一会儿,每张照片上的人几乎都是抿着嘴,神情呆滞。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咧开嘴笑的灿烂。
岁月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年轻的生命就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夏天。
“别看我了,没买蛋糕,买了你也不吃,还不如省点钱。”白棠盯着那照片上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开口略带了点嫌弃的说了一句,转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蹲了下来。
“之前那个戒指修好了。”她说着,从包里将那个用布包裹着的戒指拿了出来,双手捧着放到相片前,“爷爷的手艺真的很好,你看看,是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坏过?”
她特意挑了晚一些的时间来这里,只因为她至今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在林夏夏的面前面对林叔。
“还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白棠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相比起方才的那个小布包,这个盒子显得精致了许多。
打开,里面又是一枚戒指。
金色的戒身被设计成了一条盘龙的形状,精美的雕花以及龙首处那一顶漂亮的王冠,昭示这这枚戒指价值不菲。
“定级赛的冠军戒指。”白棠将那个小盒子放到碑前的石台上,和那朵已经快要干枯掉的昙花放在了一起,“看,我拿到冠军了。”
“漂亮吗?”她开口问了句。
身畔寂静一片,回应她的只有风水吹树叶的哗哗作响。不知从哪里飘来烧纸钱产生的淡淡的烟,钻进眼睛里,吸入肺腑。白棠鼻头一酸,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多了些蛮横,“你说句话,你说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好吗?”
风在邻里的碑间穿梭,发出忽而尖锐忽而低沉的呜咽。
阴沉沉的天上有雨滴落下,九月的天气尽管暑气未消,但落雨时已见寒凉。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样的天气,恰在预示着夏天的过去。
“哼。”她将那戒指一把拿了回来,揣在怀里,“开玩笑的,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冠军,求我我也不会给你,你就羡慕着吧。”
依旧无人回应。
骗子。
她蜷起身子,双手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膝盖,那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当初明明说好会一直保护她的,现在却连一句话都不肯对她说。
雨越下越大,白棠却还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只是一个人默默的蹲在碑前,看着地面发呆。
单薄的连衣裙被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鬓发凌乱的贴在脸颊的两边,微红的眼眶,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不堪。
有些事情表面上像是过去了,平时提起也只是一笑而过,而当真正再面对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坦然,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白棠说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淋了雨很容易生病,生了病还是自己遭罪。
她想她大约是在等林夏夏给自己撑伞,就像从前,她最叛逆的时候,总觉得淋雨是一件很酷很拽的事情,每到下雨天总是故意不带伞,甚至对他人投来的怪异的目光嗤之以鼻。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林夏夏小跑着跟在自己身后给自己撑伞。白棠最开始的时候只觉得对方多管闲事,直到后来有一次夏夏因为淋雨发了高烧,她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幼稚。
如今再想,所有的叛逆和任性,都不过是仗着他人的在意,有恃无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白棠想着。
不会再有人给自己撑伞了,这一点她在清楚不过,可她却依旧不想离开。
或许是一种不甘心,又或许是一种近乎极端的报复。
她再找不到他,只能用这种虐待自己的方式,来报复对方的“说话不算话”。
曾经那么关心自己的人,怎么现在就舍得自己这么淋雨呢?
白棠近乎悲哀的想着,用力将这种无理取闹的委屈咽下。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
她微微一愣,下一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的抬头。
入目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双唇微抿,满面担忧,金边眼镜被叠好挂在黑色风衣内白色衬衣左上的口袋里。
他的身后蒸腾起微薄的雾气,环绕在他的眉眼间,朦胧间,竟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不是夏夏。
白棠失落地又将脑袋重新埋回了自己的手臂里,闷闷地问了句:“你……你怎么在这里?”
苏行秋将白棠的反应尽收眼底,小姑娘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大约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一直在发抖。
他没有立刻回答白棠的问题,只是蹲下身子,将伞递到白棠的身前。
“拿着。”
白棠从臂弯里露出半张脸,看着苏行秋握着伞柄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接了过来。
她原本没有使力,那伞却比想象中更重些,白棠没有拿稳,晃了晃险些被带着倒过去。她连忙又伸出一只手抓住伞柄,这才没有摔倒。
然后,一件衣服被披到了自己身上,一股暖意将她包裹起来,周身的凉意似乎在瞬间就被扼杀。
“这雨冷,淋了会生病。”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白棠抬起头,恰好撞进苏行秋温和的目光里。
“先回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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