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长明宗较以往热闹不少,平日里循规蹈矩修炼的日子过多了,弟子们纷纷商议着是该上华通峰放灯,还是借着过节出山游玩。

    往年在这种时候,灵阳都分外积极,安排好事宜后,还会来清晖院里邀她一道。中秋佳节,纵然喜欢独处,萧念也乐得与她同去。

    如今灵阳不在,她又无交好之人,大约只能一人独坐清晖院里赏月。

    于是中秋当日晨时,她早早去东厨,领了些月饼提了壶酒,怎么说一人也是过节,总不能太寒碜。放在从前她是决计不饮酒的,且不提她酒量堪忧,更重要的是喝酒误事,她从来自制,又怕无端生事,不做半点出格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需要为玄明经发愁,只需等时日久了,静待与它融会贯通。近来她有尝试着催动功法,几日前的不适再也没有出现,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

    即将与十多年的生活作别,她想要随性一回。

    一手提着油纸包着的月饼,一手拎着大坛子酒,她满心欢喜地慢步回清晖院,快近院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个熟悉的人。

    她好一阵没见着他了,没想到中秋时,他没回九黎剑宗去,反倒出现在长明宗。萧念走近,他听见脚步声,同时回身,听她问:“你怎么来了?”

    风回坦然:“不是你给我留了字条?”

    他不提起,她都快忘了这一茬。她当日去从云峰,是要问他为何确信宗瑜一定会回山,她那时想不通,如今想通了也好想岔了也罢,再问也没有意义了。

    “何事找我?”

    “宗瑜的事,想必你听闻过了。”

    他点头:“他是该走。”

    她不想谈这些糟心事,转而问他:“中秋团圆日,你怎么没回宗门里去过个节?”

    想起九黎剑宗的那些糟心事,他也不太想提及,苦笑道:“你去从云峰找我那段日子便回过了,不然你当我去哪儿了?都是些随时可见的人,不讲究这些。”

    萧念细想他这话,这意思是长明宗有什么他想见又不常见的人?不过来了一年光景,真有这么深的感情?

    她觉得自己多想了,两手提着东西,站久了手臂不由发酸,所以他们两人干站在院门外闲谈是怎么回事?

    她好歹该尽点地主之谊:“进去坐坐?”

    风回没动,扫过她手里的东西:“还会饮酒?”

    “会一点。”

    “这是要一个人对月独酌的意思?”

    虽是实话,听着十分孤苦,萧念低头看那一大坛子,她一人大概要浪费了,问道:“你想来分一杯么?”

    “我来时看山门里的人都快跑空了,你倒不爱热闹……”他话到一半,见她不太开心,大概是说错了话,及时止住。

    她故作不在意,口是心非:“我喜欢清净。”

    四周静了那么一会儿,风回想了想,改口问道:“走吗?与我一道去襄州。”

    萧念抬眼看他。

    二人到襄州时恰好入夜,萧念本将手中的东西都丢回院子里,不想风回又将那坛酒带了出来。

    襄州原就热闹,中秋夜里喧闹更甚,一入城门,到处都是熙熙攘攘,他们在其中挤了一阵,萧念的兴致瞬时没了一半。

    四下都是人,她分不清方向:“我们要去哪儿?”

    “城南。”

    即便挤在人流中,他依旧轻车熟路,仿佛闭上眼都能摸对方位,领着她穿过街头巷尾,越走人越稀少,直到行至一处静谧的院落前,周围空无一人。

    她隐约猜到这是何处。

    他们在外候了片刻,有人从中出来,大约是个家仆。来人见了风回有些惊讶:“公子来错了地方,此时应当去城楼上。”

    风回谢过他,带着萧念又去向南城门。

    她边走边问:“方才那里是……碧云间?”

    “是,我与庄寒信今日有约。”

    碧云间是襄州现城主的居所,第一次得见,比她想象中简朴许多。

    “那我……”

    “无碍,多认个人多条门路,你要不乐意当他不存在就是。”

    萧念觉得自己像个来蹭饭的,还不把主人家放在眼里。

    风回见她犹豫,又说:“此前捉拿曲千秋时,我就在那城楼上住了几夜,夜景极好,值得一观。那时你急着去寻宗瑜,没来得及邀你上城楼看看,今日正好,就当我顺道去会会他。”

    他三两句化解了她的忧虑,碧云间离南城门极近,二人很快赶到,过了城门守将那一关,顺利上了城楼。

    她伏在垛口上,足以俯瞰半座襄州城,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入目风光无比瑰丽。向高远处瞭望,远山峰峦错落,此刻月色朦胧,还不到时候。

    风回在边上等着,没打扰她,等她看够了回过神:“不是要去城楼么,走吧。”

    他们绕过城台,一路进了城楼内,每过一段路都有人驻立值守,如同瞧不见他们,十分安静,到了楼中,便是看不见人影了。

    她跟着风回穿过回廊,上至二楼,二楼向南一侧有个宽敞的隔间,已有几人或倚或坐,聚在其中。

    萧念正踌躇着,被他握着臂弯带了进去,听他低声说:“跟我来。”

    屋内的人见他进来,纷纷抬眼,统共四个人,其中还有两个面熟的。

    倚在门后的重曜看瞥他一眼,目光又在萧念身上转了转,笑道:“邀你时说不来,怎么就改主意了?可没备你的酒。”

    风回不和他计较:“自己带了,不劳你费心。”

    重曜还要再说,被身边的季秋遥抬高手戳了下腰:“多话。”

    她从边上探过头,微笑着对萧念挥了挥手:“萧念,好久不见。”

    她和季秋遥一面之缘,今次是第二回相见,季秋遥就熟稔地喊她名字,十分亲近。知她是好意,萧念笑着回她:“好久不见。”

    “这位是?”屋内正当中坐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身着纹样简单的黑色长袍,腰间悬着一枚平平无奇的白玉平安扣,黑白相称格外显眼。只见他姿态随意却气度不减,俨然一副主人家模样。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留了一瞬,就看向风回。

    风回替她答了,又给她介绍这屋内陌生的二人,眼前这位便是襄州城主,庄寒信。而窗边还站有一人,乃是城中将领,归元门出身的钟瑨。

    在场的皆是一十四洲大名鼎鼎的人物,萧念礼数周全地一一问候过,也得了对方回礼,相互之间平淡如水地认过人,没有再过多恭维。

    她觉得在这其中饮酒谈天难免拘谨,风回不是不懂,简单介绍过后,低头小声对她说:“他们谈他们的,我们去楼上。”

    她求之不得,二人上楼前,还听重曜在一边漫不经心道:“姑娘就是比兄弟好啊……”

    这回季秋遥对着他的脚用力踩了一下。

    萧念掩下窘迫,心想此人必然是跟她有过节。

    上至三楼,再往上走有一间小阁楼,前后窗门大开,可以清晰地看到襄州城内外的景象,此时比在城台上站得更高,所见之景更为壮阔。

    萧念来不及赞叹一声,风回已提着酒坐下,喊她过去同坐。

    她此时心有疑惑,站着问他:“你今日是带我来观景,还是带我来交游?”

    他不隐瞒:“就不能是二者皆有?”

    萧念不解:“为什么?”问的是后一个问题。

    他随口就来:“你不是迟早要回萧家?山上与山门外不同,有些坎坷不是你独自闭门奋力修炼就能越过。不仅是你,我亦如此。”

    看她听得认真,他顿了一会就继续:“我常出山门历练,有些事仅凭我一人之力难以企及,只因其与修为几何无关,有时,庄寒信出手一切事半功倍,赵无殷之事就是如此。你将来在萧家主事,结识他有利无弊。”

    风回想了想,接着补充道:“当然,庄寒信也非无所不能,他同样有事要求于我。”

    萧念觉得他这话说得无情:“不是挚友?你把你们的关系说得如此功利,他知道么?”

    他无谓地一笑:“事实如此,只是我与他无须计较得太清。”

    萧念坐到他面前,其实她问的话,他只答了一半,至于那为什么里的另一层,她想,如果多追问一句,应当是续着他这话问,他是不是跟谁都计较得不太清?

    她没问出口,看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问她:“能喝?”

    她没应,直接拿过酒坛子,自行斟满,再抬头,他的杯里已是空了。这举动在她眼里无异于挑衅,萧念仰头饮下,浓烈的酒味直冲入鼻腔,喉间火辣辣的,脸色变了变。

    她惊疑,这是什么酒?怎么同她喝过的不太一样?

    风回忍着笑,转过酒坛子给她看,上边赫然写着“烧酒”,不知谁还特意在坛子下刻了个“慎用”。

    见他面不改色,萧念讪讪,不再自讨没趣:“酒量这么好,怪不得要将我骗来买醉。”

    “没进山时没银两,吃不饱时便喝水,喝多了觉得没味道,又去城东找了间酒馆当跑腿小童,常在后厨偷酒喝,掺了水的,管够。”

    他说得坦然,萧念却意外,同情道:“想不出你有过这样的苦日子。”

    他站起身走去洞开的窗边,低头看向如今热闹的城南,都快记不起它从前凋敝的样子。

    萧念又倒了小半杯,小口抿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问他儿时往事,听来像极了她若没入萧家的境遇。怪不得他只叫风回,却无姓氏,原来就连这名字也是胡乱起的。

    此时月已高悬,她看着看着,就忘了自己喝了多少,到后半夜,半醒半醉,他还在不断说着话,她只能囫囵应付。

    她听见他问:“萧念,你爹对你怎么样?”

    “好啊,很好……”

    “好在哪儿?”

    “没有他,我就要来找你作伴了。你看我现在这样,若随你去偷酒喝,总有一日要被逮住。”

    话毕,听他笑起来,她不满地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肯定是有什么……怎么一直是你在问我?我问你,你就不答?”

    没想到她醉成这样还如此敏锐,他糊弄她:“那你再问一个。”

    “真的?让我想想……”

    她这一想就是好一会,头快要贴上桌面,以至于他以为她睡着了,走近去看她,谁知她又坐起来,惊得他止步。

    “想到了。”她扭头看他,昏暗烛火下的面容出奇地干净澄澈。

    “什么?”

    “我早就在想了,你……”

    她语调越来越低,风回听不清,走近了再问:“说什么呢?”

    “你方才问我爹对我怎么样,我想是好的,只是……”她仰头凑近,声音轻轻飘进他的耳朵里,“和你一比又不够好,所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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